第二章
見大鬼神們沒動,小棲無踮起腳,努力探出手將奶瓶往前推到他們面前:「裡面還有好多的呀,你們喝。」
蘇聞臉色變了又變,不知要做什麼才好,最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只是憋著臉去看孔凜,讓他說話。
孔凜哭笑不得,彎腰道:「謝謝大人,但我們是大人了,不用喝奶。」
小棲無腳尖還墊著,聞言愣了愣,有些茫然:「那你們喝什麼?」
她記事起,自己就一直在喝奶,而且還是飢一頓飽一頓,現在也隱約知道這奶來之不易,所以一直認為這是很珍貴的東西,這才想要給大家喝。
三個鬼神皆是沉默,鬼神不需要吃東西,但鬼神需要人界的信仰功德才能維持住地府的萬物輪迴。
在過往的傳統祭祀中,那些香燭紙錢還算是比較直觀可以獲得的功德,現在那些東西少了不說,這千年以來,缺少了十殿閻羅的媒介,僅僅靠著人界對孟婆、判官以及城隍這三司的信仰,已經遠遠不夠維持地府的正常運轉。
也就是如此,現在的地府才會一片萎靡,混亂不堪。
作為閻王,這原本是該知曉的,但現在的小閻王尚且還小,三大鬼神低頭看著雙手趴在舊木桌上,整個身子幾乎懸空,卻依舊想把奶推給下屬的小閻王,這沉重的話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了。
孟婆妗文卻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大人剛才說喝飽了,是想把奶留給我們喝嗎?」
小棲無動作一頓,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抬起來,還沒說話,臉就先紅了:「我、本王飽了的。」
她也就喝了一點就說飽了,回想起小閻王剛出生看那會兒,每隔幾小時就餓哭的模樣,三個鬼神保持沉默。
但也是這時候他們才發現,隨著小閻王越長越大,好像她喊餓的頻率也開始減少了。
妗文平時照顧小閻王最多,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大人,您是不是經常都沒有喝飽?」
小棲無把自己掛在桌上,悄悄抬起手企圖遮住臉,腳尖在虛空中蹬了兩下,底氣不足地小小聲說:「本王一般喝得也不多呀。」
話才說完,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小棲無趕緊吸住肚子,大家已經很辛苦了,她不能再給大家帶來煩惱。
見狀蘇聞從胸腔里吐出一口濁氣,一把將小閻王從桌上抱了下來,他向來性子急,又常年跟惡鬼打交道,下手沒輕沒重的,小閻王被勒得輕輕地嘶了一聲。
蘇聞才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這小閻王怎麼還這麼嬌氣,他忍了忍,將人平穩放在地上,隨後拿起桌上的奶瓶塞進她的懷裡。
小棲無不解地抬頭。
蘇聞是個悶性子,打架在行,但是跟小孩子相處卻是愣頭青。
還是孔凜替他解釋:「大人您喝飽了,地府的鬼魂才能更安寧。」
這話倒是不假,小閻王本來就是帶著這平復地府躁動的靈氣誕生的,她的狀態直接影響著地府,可以說,她其實是地府的「定海神針」。
小棲無安靜了片刻,默默又喝了一口奶,然後悶聲說:「本王會快一點長大的。」
說著她又猛地喝了幾口:「長大了,你們就可以不用這麼辛苦了。」
輕輕淺淺的聲音像是羽毛一樣落在三個鬼神的心上,蘇聞垂著眼,看到小閻王恨不得趕緊將奶喝完立刻長大的樣子,心裡徒然就塌下去了一塊。
她長得已經很快了,因為是天地孕生,出生就帶著使命的閻王,她懂事的速度和學習的能力很強,現在說話都比尋常人類的孩子更為流利。
還能長得多快,再怎麼說,也是個孩子。
正看著,小閻王已經幾口把奶喝完,還將奶瓶倒過來給大家看,奶聲奶氣問:「你們看,本王把奶都喝完啦,這樣地府是不是,嗯…會安寧很多?」
蘇聞乾巴巴地應聲:「嗯。」
妗文點頭笑道:「大人真厲害,您看,鬼煞之氣被大人的靈氣驅散了許多,今天那些滯留的鬼魂不會那麼怕冷了。」
說罷,將剩餘的奶將奶瓶添滿,這下子小閻王這幾天都有奶喝了。
小棲無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拿回自己的奶瓶后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出發啦?」
因為年紀小,小閻王這三年一直都待在閻王殿里幾乎不怎麼出門,只每年去一次幽冥門,震懾住那些躁動的惡鬼。
今天是她第三次出去,這也是蘇聞從幽冥門回來的原因。
神獸諦聽已經等在了殿外,為了照顧小閻王,諦聽身上還專門擺設了一張小椅子。
小閻王走出去,先抬手摸了摸乖乖俯首的諦聽:「諦聽,你好呀。」
諦聽受寵若驚:「閻王大人今年會叫屬下的名字了。」
小棲無笑得眼睛彎彎:「明年我會更厲害的。」
諦聽常年都聽著地府這些怨鬼們的哀嚎,耳朵都要麻木了,乍一下聽到小閻王清脆的聲音,感覺耳朵都通暢了許多,這一年來的那些被影響的煩悶心情都離奇消失了。
諦聽點頭,用尾巴輕輕將小閻王捲起來放到自己背上:「大人明年就能自己爬上屬下的背了。」
一路到了幽冥門,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原本躁動的幽冥門此時安靜如雞。
才被懲罰派過來守門的那個將軍鬼察覺到異樣,抬起頭來,便看到不遠處三個鬼神和一隻神獸由遠而近。
諦聽?那不是閻王的坐騎嗎?
近了后,他才發現,諦聽身上還馱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整個地府,這麼大的,還能坐在諦聽身上的人物,那不用想了。
除了他不久以前嘲諷過的那個閻王娃娃還有誰?
將軍鬼目不轉睛地盯著諦聽身上的女娃娃,越近越看得清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閻王。
三年前只聽到閻王的一聲啼哭,還有地府驟然的寧靜,那會兒知道新閻王降世,但卻不曾見過真容。
三年來,許多鬼私底下也將新閻王是個奶娃娃的事傳得各種版本都有,無非就是覺得地府要完。
而這時,這個傳聞中的閻王就在自己的不遠處,小娃娃扶著小椅子努力不讓自己晃悠,但頭頂閻王帽上的流朱還是隨著諦聽的動作晃來晃去。
跟地府中常年鬼氣四溢的那些鬼魂和鬼神不同,小閻王靈動得彷彿一個活生生的人類,甚至比他活著的時候,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
察覺到視線,小棲無也朝著將軍鬼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目光落在將軍鬼身上,彷彿自帶一種平靜溫和的力量,將他所有的戾氣瞬間撫平。
將軍鬼在地府待了很多年,原本也是個赤誠的鬼,但終究是抵不過煞氣的侵蝕,脾氣越來越暴躁,性格也越來越差。
而現在,他好像有那麼一瞬間,找到了自己當初活著時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陌生,只站在那裡直愣愣地盯著小閻王。
蘇聞認出了這個被自己罰過來的鬼,當即皺眉:「放肆,見到閻王大人還不行禮?」
將軍鬼被鬼神之力壓制著,當即就跟其他鎮守的鬼差一同跪了下去,齊聲道:「見過閻王大人。」
小棲無坐在諦聽身上,用孟婆婆教給自己的那些禮儀脆聲道:「起。」
說罷,又補充:「辛苦你們啦。」
將軍鬼站起來,這時諦聽已經將小閻王放到了地上,其他三個鬼神在這種場合也只是守在小閻王身邊,小閻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不太穩地朝前走,手裡還抱著一個…
將軍鬼這些年跟各個時代的鬼打過交道,認得出這是奶瓶。
嗯?奶瓶?
他有些錯愕。
想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閻王真的在喝奶誒!
小棲無這時候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看到他的裝扮,疑惑:「你不是鬼差。」
將軍鬼低頭:「是被罰來看守幽冥門的。」
小棲無眨眼:「大鬼也會犯錯嗎?」
將軍鬼想著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有些開不了口。
倒是蘇聞冷哼了一聲,將軍鬼抖了抖。
小棲無察覺到他的害怕,輕聲道:「別怕,知錯就改就好,你叫什麼名字?」
將軍鬼一時被問住。
蘇聞翻開了生死簿,簡單明了:「徐明,公元619年生,唐朝人,生前為護國將軍。」
小棲無不太懂這些詞是什麼意思,她字都不識幾個。
蘇聞看到她茫然的眼神,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將生死簿交到了她手裡。
生死簿到手,小棲無小手點上了那個名字,徐明的生平便一下子走馬觀花似的湧入了腦海。
這還是她第一次拿到生死簿見到這樣的畫面,被震得站在那裡一直沒反應過來。
她是靈氣孕生的閻王,自帶使命,掌管生死,承受能力肯定比尋常鬼神要高,但此時還是第一次,這些畫面還是震撼到了她。
孟婆一旁喊了一聲:「大人?」
小棲無回過神,獃獃地看著眼前的這個鬼,看著他身上已經破舊了千年的盔甲。
良久后,她緊緊抱著奶瓶,輕聲道:「將軍,你好厲害。」
徐明周身霎時僵住,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不到自己腰部高的小娃娃。
這是千年以來,第一個這麼認真稱自己為將軍的人,沒有那些嘲諷,沒有陰陽怪氣,而方才見到小閻王時,自己重新獲得的那種陌生又熟悉的充實澄凈感,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他周身微微顫抖,眼眶也逐漸變紅,聲音微啞:「大人…」
小棲無往前走了一步,輕輕拍拍他的盔甲,認真地說:「本王會努力,讓了不起的將軍早一些投胎,有一個好的身世。」
徐明覺得自己很沒有出息,但被煞氣侵擾多年的他從來沒有這麼神思清明,也從來沒有這麼為一句話感動過。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位新閻王的存在,是一件多麼無可取代和重要的事情。
他高大的身軀忽的彎下去,單膝跪地,沉聲道:「好,謝謝大人。」
接下來,小棲無走到了幽冥門前,在三位鬼神、鬼差和徐明的眼前,將手放在了幽冥門上,剎那間她的周身亮起了白光,卻不刺眼,而是帶著溫柔的風,裹挾了整個幽冥門。
她小小的一個人,路都走不穩,身上的光此時卻讓每個人都甘於臣服。
那些潛伏在幽冥門內黑暗中的惡鬼們頓時喧鬧起來,但只有片刻,便被鎮壓了下去,再無聲息。
忽的,稚嫩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奶凶奶凶的:「可惡,告訴本王,是誰欺負了判官?」
蘇聞:「……」
面對周圍同事和下屬們頓時投過來的視線,他一時竟然覺得,有點拉不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