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路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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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龍子西打開包袱,卻發現包袱被人翻過。
檢查了一下,還好,什麼也沒有缺,錢財也是分文未少。
心道既然錢財不少,對方顯然不是沖錢而來,一般盜賊可以排除在外。
那麼,翻他包袱的又會是誰,目的何在呢?
對了,一定是沖自己的那半部劍譜而來。
卻無論如何想不出是何人所為。
便覺得事情委實複雜。
也許暗中還有什麼高人?
幸虧那劍譜沒有在包袱里,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當下,也沒有費心多想。
心道,反正想也無益,倒不如以不變以萬變,且看對方還能如何。
第二天,無甚大事。
第三天,中午剛剛吃過午飯,尹吉甫的手下來報,說在前方村落又發現蒙面少年的蹤跡。
一行人便立即起行,沿路跟來。
剛離開客棧有三五里路,後面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停在路邊,只見一馬飛到。
到了近前,馬上那人把馬帶住,沖尹吉甫一抱拳:
「稟告莊主,裴總管回去取劍譜,昨天下午在回來的路上遇人襲擊,劍譜被人搶走,裴總管身負重傷,更有一位朋友為人所害!」
眾人不覺一驚。
尹吉甫急急問道:
「是何人襲擊?裴總管人在何處?那被害的又是何人?」
那人道:
「回莊主,襲擊我們的又是那蒙面小賊。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幾個手下,個個武功高強,我們雖然人多卻不是他們對手。
「裴總管率領眾人力戰不勝,個個受傷,他自己被人打傷了右腿。
「那被害的卻是龍少俠的朋友,姓華,叫華地寧……」
龍子西一聽是華地寧,心下一緊:
「華大哥!?你們怎麼會遇上他?」
那人道:
「我們回庄的路上碰上了他,跟他說明了情況,告訴他少俠和我們在一起,他便與我們一同前來。卻沒想到……」
那人看著龍子西,甚是過意不去。
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卷竹簡,遞給龍子西:
「華兄弟臨死之前讓把這個還給少俠。」
龍子西接過竹簡。
一看,正是自己給華地寧的那一捆,上邊卻多了一處刀痕,沾著斑斑血跡。
眼見物在人亡,不覺心如刀絞,滴下淚來。
秦世傑氣得哇哇大叫:
「俺只道那蒙面小賊不至於這麼狠毒,誰道卻是心如蛇蠍!俺決饒不了他!」
尹吉甫擺擺手,示意秦世傑冷靜,繼續問道:
「那裴總管呢?現在哪裡?」
那人道:
「屬下已經找了一輛車子,載著裴總管,就在後邊,隨後就到。」
眾人向來路望去。
一會兒就見一輛馬車,車旁是幾名漢子,騎著馬,徐徐而來。
不一時,那馬車來到跟前,停下。
卻見裴圳卧在車上,右腿纏著紗布,身上也是斑斑血跡。
騎在馬上的幾人,有的鼻青臉腫,有的吊著胳膊,情緒低落。
那裴圳見了尹莊主,吃力地欠起身來,臉上甚是愧疚:
「屬下無能,請莊主降罪。」
尹吉甫道:
「總管已經儘力,無須自責。」
說著,跳下馬來,查看了一下裴圳的傷勢,臉色凝重,說了句:
「對方下手竟如此狠毒!」
又問道:
「龍少俠的朋友卻是如何被害?」
裴圳強壓悲痛,道:
「那位華地寧兄弟並無武功,原也沒有危險。
「但我們被對方打敗后,賊人翻查我們的行李包袱找那劍譜,卻連華兄弟這部普通武功心法也要搶去。
「華兄弟拚力爭奪,結果被那蒙面小賊一刀砍死。
「後來賊人見那竹簡的確不是什麼重要之物,便撇在地下,揚長而去。」
龍子西聽到這裡,心中越發悲痛。
想那華地寧跟隨自己來尋女嬰,卻把命搭上了,不禁心中愧疚萬分,更對自己還曾出手救那少年悔恨不已。
心想,若是那天聽從尹吉甫意見將他擒獲,華大哥又如何能死?
當即拭去眼淚,怒火中燒,拱手言道:
「尹莊主,是小侄一時不明,被賊人蒙蔽。
「小侄必手刃小賊,為裴總管和華大哥報仇!」
尹吉甫點點頭:
「少俠明白就好。
「但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我們與那小賊誓不兩立,報仇之事容我們徐徐圖之罷了。」
當下,眾人會合一處,繼續前行。
因為多了拉裴總管的馬車,便行得慢了。
一路上,龍子西不時想起華地寧的音容笑貌,心痛了何止三回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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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一些時候,早到了一片樹林之中。
尹吉甫見那林子十分幽深,提醒眾人道:
「此地常有強人出沒,各位小心。」
行不到四五十步,前面果然傳來打鬥之聲。
眾人精神一緊,拍馬向前。
看到兩隊人馬約有四五十人正在酣斗,一隊穿著當地褒城官兵的衣服,另一隊卻是身著各式便服。
那褒城官兵這邊,停著幾輛車子,上面蓋著草簾,用草繩捆縛得結結實實。
秦世傑道:
「咦?何人如此大膽,連官兵也敢打劫?」
尹吉甫觀察了片刻,說道:
「莫非又是蜀兵侵擾?」
龍子西不解,問道:
「此地歸屬周王室,蜀兵如何敢來騷擾?」
尹吉甫道:
「少俠不是本地人,自是不知。
「我們且看他們勝負如何,一會兒問那褒城官人自然明白。」
眾人便停馬坡上,看雙方爭鬥。
卻見褒城官兵人少,不斷有人受傷倒下,已快支持不住。
尹吉甫沖龍子西一笑:
「看來我們不幫一幫還真不成。
「就請秦大哥領著三人保護裴總管,其餘的,便跟老夫過去活動活動!
「只是不可多傷性命,把他們趕走也就是了!」
幾人便拍馬衝進戰陣。
那伙人雖多,卻怎能抵擋這些武功高強之人?
何況又是一支生力軍。
但見眾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會兒就把那伙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些人見勢不妙,唿哨一聲,紛紛撤退。
褒兵也不追趕,忙著救護受傷的同伴。
只見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將刀入鞘,沖尹吉甫等一抱拳:
「多謝各位援手!
「在下乃是褒城領兵卒長曲奇。
「這位尹莊主在下見過,其餘幾位卻是面生,敬請留下大名,在下回去稟報褒君,必有賞賜。」
尹吉甫笑道:
「原來是曲大人。賞賜實屬不必。不知何人,敢對官兵無禮?」
曲奇道:
「哼,還不是蜀地的官兵?他們穿了便服在下也認得他們!」
尹吉甫道: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老夫的這位小兄弟對蜀兵屢來騷擾之事不甚了了,還望曲將軍費些口舌,做個說明。」
曲將軍看了一眼龍子西。
見他雖然人小,卻英武不凡,便知是個少年豪傑。當下說道:
「此事說來話長。
「商朝末期,我褒地原屬蜀國,曾參與武王伐紂。
「武王建周之後,褒地自然歸屬周室。
「但此地原屬蜀國,加上秦嶺阻隔,周王室一直未能全達王意,此地民眾多有仍然沿襲蜀國舊制者。
「至本朝宣王之時,卻由於連年戰爭,周朝對褒地控制不緊反松。
「那蜀國見有機可乘,便不斷向褒地擴張,更有蜀兵常來騷擾。
「我等本是下鄉採集稀有之物,作為褒君進供宣王禮品的備選。
「卻沒有想到蜀兵竟深入到這裡,便來打奪。
「若非眾位英雄援手,我等性命難保。
「即使逃得性命,失了王供也是其罪不小。」
龍子西道:
「原來如此。卻為何不多派士兵監押?」
曲將軍道:
「原也不須興師動眾,只是近年才盜賊蜂起。
「另外,而今已是九月將盡,離褒君向宣王進供的日子越來越近,而供物尚未備辦齊全。
「褒君已安排下幾十路人馬四處搜集奇珍異寶,上好玩物,若想每路人馬都派兵護押,卻是不易辦到。」
龍子西心想,如此,卻又不知百姓會怎樣辛苦了!
曲將軍見龍子西不語,又對尹吉甫道:
「在下看各位個個英雄,身懷絕技,何不來投褒君?
「褒君為人謙恭,禮賢下士,各位必有大好前程。」
尹吉甫辭道:
「多謝曲將軍美意。
「但我等均是山野散漫之人,於為官之道卻是一竅不通。
「將來如有可能,再來不遲。」
曲將軍道:
「那就告辭了。各位只要有事來尋在下,自當全力以赴!」
兩下分手,龍子西等繼續前行,那曲將軍自回褒城交差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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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上路,龍子西想著剛才曲奇的話,不禁起了憂國憂民之心。
尹吉甫見龍子西面有憂色,沉吟不語,道:
「褒地向來富庶,卻是連接鎬京與蜀地、西戎的要衝,向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所以這裡的百姓倒並沒過上幾天安穩的日子。讓我們這些習武之人徒喚奈何!」
龍子西道:
「我輩學武之人,原為忠君濟民。
「但忠君一節,頗難定奪。
「如先朝厲王那般暴君,如何忠得?
「但小侄想來,如能常記百姓之苦,儘力救助百姓,也是不小的功績。」
尹吉甫面露讚許,道:
「賢侄說的不錯。
「只是一己之力,杯水車薪,有時又實在是無能為力。」
路上,不時又看到有褒兵擁著一隊隊青壯年走過。
龍子西猶自不解。
尹吉甫說到:
「這些人是被征去服兵役,在褒地倒也平常。」
龍子西問道:
「為何道是平常?」
尹吉甫道:
「一般諸候國倒無須常備軍隊,卻是周王室對褒地一直未能實施有效控制,對此耿耿於懷。
「幾次欲南下征褒,只是無暇顧及。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邊事一穩,早晚要對褒地進行討伐。
「所以褒地一直在擴充力量,征夫從軍,以備戰爭之需。
「呵呵,有志之士要建功立業,早晚倒是個時機。」
說著話,早走了大半日,已是傍晚,來到了一個小村莊。
尹吉甫道:
「這裡地廣人稀,不會有客棧,少不得在哪個人家借宿一晚了。」
那秦世傑便先行幾步,看到一個院落,在門口停下,高叫:
「家裡有人么?」
卻無人應答。
又走了幾家,喊了幾聲,也都無人搭話。
更有一戶人家,院子里本有個老夫人在侍候雞鴨,見一行人過來,卻急急進到屋裡,緊關房門,再不出來。
秦世傑著惱,大聲叫道:
「婆婆開門!」
卻毫無動靜。
秦世傑便欲抬腳踢門,卻被尹吉甫喝住:
「秦三哥不可造次!
「我們繼續尋宿罷了,總不成都不肯容留我們。」
龍子西敬佩地看了尹吉甫一眼,點了點頭。
卻也納悶,怎麼這些人連借宿一晚也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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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過幾家,卻見一個老丈在院外拾掇燒柴。
那老丈見一行人來,急急抱著柴禾就要進院。
秦世傑卻早已攔在門口,笑道:
「這次看你躲得掉么?」
那老丈哭喪著臉,大聲道:
「你們饒了老漢罷!今日已經來過三次了,家裡再也沒有什麼值當的東西了!」
眾人下馬。
尹吉甫沖老丈一揖:
「老伯勿要驚慌,我們只是借宿。
「並且,我等一行頗有錢財,不會虧待老伯。」
那老丈眯著眼睛,把眾人仔細看了一回,怯怯地道:
「你們不是官人么,真是借宿么?」
龍子西道:
「老伯放心,我們委實不是官家,只是路過的客人。」
心裡卻奇怪老丈為何如此懼怕官家。
那老丈面色稍松:
「真是路過的客人?
「要是住宿自然可以,只是老朽家徒四壁,無甚招待。
「家中只有我們兩個老弱和一個婦人,也無人伺候客人。」
尹吉甫道:
「不妨。我們自帶著糧食,只把鍋灶借我們一用,有個睡覺的地方也就是了。」
老丈便把一行人讓進了院里。
早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婦人出了家門,面帶恐懼。
老丈道:
「他們只是借宿的客人,不妨事。」
尹吉甫當下先把裴圳安排到旁邊房裡休息,派一個人生火做飯,馬車上自有些生肉和菜蔬。
又派一個人到村頭沽酒,兩個老人早送上水來。
龍子西看到兩個老人雖已不怕,卻始終滿面愁容,心下疑問更深。
看那老丈和那婦人陪著小心,忙前忙后,龍子西道:
「主人家不必忙碌,我們自有伴當。
「卻想問一句,為何把我等誤為官家?
「卻又為何見了官家便有躲避之意?」
那老翁嘆口氣,搖搖頭,道:
「聽口音這位小哥不是當地人,也難怪你不知。
「我們這兒有句話,喚作『不懼鬼爬窗,只怕官上門』,那官家上門,必無好事,是以家家戶戶見了官家自然害怕,唯恐避之不及。」
龍子西暗想,百姓懼官比畏鬼更甚,也不知這官家到底可怕在什麼地方。
卻聽秦世傑道:
「卻怎地喚作『不懼鬼爬窗,只怕官上門』?」
老翁道:
「那鬼爬窗戶,不過嚇人一跳,卻也不敢遽傷人命。
「而官家上門,要麼收賦稅,要麼征糧草,要麼強拉青壯年去充軍。
「更是隨手牽羊,家裡有什麼值當的東西也逃不過他們的手。
「今天一天老朽家裡就來了三撥官人,連最後一點糧食也給拿走了。
「唉,如此,不是要人性命,比鬼更可怕么?」
那婆婆和婦人坐在一邊兒不說話,卻早掉下淚來。
龍子西想說句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想想,問道:
「老伯家中怎麼不見年輕男子?要過活倒也確實不易。」
老翁一臉愁苦,道:
「唉,老漢原有三個兒子。
「長子已婚,這位便是他的渾家。
「卻是前些年被宣王徵兵,到了很遠的北邊與犬戎人打仗,生死未卜。
「次子去年被褒君征去修城防,出了事故,被那運石車軋死。
「老朽的小兒子,也似你這般年紀,便是上個月又被徵兵戍邊去了。
「便只剩下我們兩個和一個兒媳,只是過一天是一天罷了。」
龍子西輕嘆口氣,心道:
這裡的百姓如此苦楚,卻是自己沒有想到的。
我若有朝一日有所作為,無論如何也要想個法子才行。
尹吉甫見龍子西沉思不語,面露憂色,道:
「賢侄若有心報國,待我們完結了眼前的事情,自當助賢侄尋個前程。」
龍子西苦笑一下,卻想:
眼見天下動蕩,個人又哪會有什麼前程?
過了約一個時辰,伴當把飯菜做好,還買來了一些酒,便招呼主人三個同吃。
三人原先不肯,但想是多日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了,面有飢色,還是答應了。
剛剛吃了一會兒,忽聽村裡雞叫狗吠,一片嘈雜,還傳來女人的哭聲。
眾人不禁停了杯箸,側耳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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