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慕仙

帶有皺褶的灰黃色糊狀物緩緩的被兩根小鐵鉤緩緩鋪在了一個略顯破舊的木格中。接著，木格若抽屜般被緩緩推進了一個半人高的木箱中。整個木箱儼然似一個嚴絲合縫的整體。如果此時六嬸在這，估計能一眼發覺，這個木箱正是老果農童老闆用來墊攤子的那個破木箱。

一身果農打扮的童老闆此時卻早已不復街邊風采，隨著白色的假髮套被從其頭頂扯下。赫然是一副不滿二十歲的少年模樣，頭髮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澤，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身材挺拔勻稱。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脫下手套的手掌中央有著一道略顯猙獰的陳年舊疤。彷彿昭示著少年擁有一段不太美好的過往。

卸下身上的易容后，將這些雜七雜八的物件放入木箱的暗格中，正準備關上時，少年偶注意到了靜靜躺在暗格最里側的一塊刻著狼首印記的圓形鐵牌。少年注視了一會那塊鐵牌，目光似有些恍惚，隨後緩緩合上了木箱。

輕輕從鞋底的夾縫中抽出一個小小的竹筒，倒出竹筒里的紙條。少年仔細閱讀完后，目光又在右下角的蜃花印刻停留半分。便隨手將這封密件扔在了桌上。

是的，沒有燒掉也沒有吞掉。

不處理這些密件不是這個世界的密探們沒這個習慣，相反，探子們的窩點裡大都處理的乾乾淨淨。這只是景慕仙個人的習慣罷了。

解下一身老人的行頭后，景慕仙伸了個懶腰，似用盡全身力氣般把自己往往角落的床鋪砸了下去。

「咚」

剛躺下的景慕仙又齜牙咧嘴的彈了起來。

「淦，又忘記了，都過這麼多年了還是不習慣這些硬板床」

揉了揉被自己撞得略微紅腫的後腦勺，景慕仙表情略顯痛苦，原本的乏意也被這段小插曲一掃而空。

「咕~咕」

此時，微妙的聲音此時恰巧從腹部傳了出來。是了，為了交接到這個竹筒，扮演好一個窮苦老農的形象，自己可是在人群竄動的東大街擺了一整天的攤，粒米未進。

既然睡不著，也不會做飯。景慕仙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便披上一件便衣，抓上一柄木鞘短劍，戴上一頂黑色蓑帽。搖身一變成了一旅人模樣，出門覓食去了。要是有一些常年走南闖北的游商或稍有見識的過路人見其打扮，自會認為其是長樂亭的一個亭客。

來到這裡十幾年了，為了適應這古代的環境，騎馬打獵，縫衣編鞋都給學了個七七八八，甚至在外務司時還跟著那個腰間別著虎頭銀牌的便宜師傅學了一身密探的野外本領。但是這不善炊事這一點，卻始終無法得到改善。每當想當年外務司結業考核時，安陽森林裡一隻簡單的烤野兔都差點給自己拉的昏天黑地，甚至差點因此喪命。景慕仙便徹底斷了自己給自己做飯的念頭。老老實實下館子。

回想起那血腥殘酷的結業考核，景慕仙下意識的拉低了自己的黑帽檐，右手不自覺的又捏了捏自己的食指。在心裡也時刻提醒自己，現在所處的時代，人命如草芥，稍不留心可能真就小命不保。

。。。

景慕仙所處的小屋位於老城區的貧民窯，這裡離南城門不遠，城外的戰鼓聲和城牆上軍官聲嘶力竭的喊聲在屋子裡都能隱隱聽清。

戰事激烈時，飛石和流矢時常會光顧此處。此情此景，即使是那些最貧苦的住戶們，大都也紛紛舉家北逃。還剩下的，只有些腿腳實在挪不動的窩的老弱以及那些別有身份的亡命之輩。

在貧民區營生的飯館本就不多，景慕仙拐了幾個小彎，來到了常光顧的離東街口三十步遠的胡老二麵攤。窮人區魚龍混雜，但消息流轉頗為靈通，這也是景慕仙初到林城，雖然懷裡揣著外務司還算豐厚的經費預算，仍舊選擇租住在貧民窟中的原因。

胡老二在南朝兵還沒來之前，就從在他攤位上吃面的江湖客嘴裡聽說了要打仗的傳聞，隔天就拖著他老母和兒子還有這些年攢下的錢財加入最早一批北逃的難民隊伍。

看著已經緊閉的家門和被胡老二逃竄時丟棄在一旁的麵攤行當，景慕仙嘆了口氣，輕車熟路繞開門口的狼藉，上前去輕扣了三下木門，兩長一短。

「嘎吱~」

老舊的木門被微微掀開了一絲，一雙略顯畏縮的眼眸探了出來，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待看到來人是景慕仙，雙眼中的畏色稍退，隨後趕忙合上了縫隙。

伴隨著一陣門后嘈雜的物件挪動的聲音，木門被重新打開至一人寬。一位穿著滿身補丁的農婦模樣的女子將景慕仙迎進了胡老二家。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滿臉臟污，但若細細觀察，其蓬頭垢面后藏著一副略顯得體的面龐。

進屋后，農婦低頭扭捏著衣角，略微緊張的低著頭站在景慕仙跟前。

「老樣子，三兩細面，多放蔥」景慕仙並沒有在意眼前的女子，打量著胡老二家裡的環境，隨口說道。

農婦聽后也不多語，邁著小碎步往內屋準備吃食去了。

當初，景慕仙剛潛入林城，欲往貧民窟尋一落腳點，七拐八折之際，在一個衚衕里遇上這女子和一地打翻的食材，她正被倆混混逼在牆角，欲行不軌。

這種事兒，在這個時代的平民窟時常發生。放到平日里，景慕仙或許還會仗著腿腳便利替女子喊喊一嗓子，解解圍。

不過此時，英雄救美這種高調戲碼，本就不適合景慕仙現在見不得光的探子身份，更何況他景慕仙也不自認為是什麼英雄。他只是個想在這個時代活下去的普通人，嗯，比其他人活的好一點的普通人。

因此，景慕仙只好背著良心，目不斜視的避開兩個混混惡狠狠的目光，欲徑直穿過衚衕，而那正在被欺侮的女子，看到景慕仙即將離去的背影，本稍微發亮的目光，也瞬間暗淡了下去，又重歸於平寂，彷彿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悲慘經歷毫不在意。一動不動任由那倆混混繼續撕扯自己的衣服。

奈何有時，命運就是會朝你開玩笑，景慕仙瞄了一眼之前從私牙那花了兩枚銀元幣買來的租契上的房子描述，

「平民窟入口進二十步右拐，然後。。。。里五十步后右拐一衚衕」

這不就是剛剛，自己見義不為的地方嗎？

景慕仙看了看天色，有點無奈，自己還要快點回去換裝和線人接頭，看來這是上天要讓自己做一回好人了。

少頃，坐在衚衕口放風的其中一個混混，正在無聊的扔著石子。突然瞥到，之前走遠的年輕人又折了回來。

混混猛的立了起來，開口道：「小子，少管閑事」。說完，混混那老鼠般的小眼睛盯了一會景慕仙的裝扮，轉了一圈，又猥瑣的哼道：「你小子要是識相，咱兩兄弟吃完肉，也不是不能給你小子喝口湯，嘿嘿」

聽了這番話，黑色蓑帽下的景慕仙無奈的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