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混沌分,上下成,乃令各守其序,絕天地通(3)
良久的安靜,像是一車子的雕塑。
鏡曉惱火地喊了聲:「師傅,開車哎!」
僵在駕駛座上的司機看著側方浸透著血的草地沙石,這裡沒有修路,無喬木灌木的較平整地帶常年被車輛來回壓,草沒有長的很高,屍身並未遮住,殘破而內臟橫流的慘狀令他失了神。
喊聲喚回了他飄乎的意識,司機抓穩了方向盤,出於職業素養他立刻就停下了手抖,但出於安全和責任感他還是打開了輔助駕駛系統,因為他還是有點心神不寧。
「曉得嘍……」司機氣息微弱地回答,可像這種流走在山川地脈上氣局通暢旳人,一般是中氣十足聲音洪亮的,可能是嚇到了?
引擎的聲音平穩如常,車輛又開始抖動搖晃著前行。
諾華抱著一顆「哥哥快醒醒」的心不厭其煩地作弄著榧然的臉,這個情景明明只出現在無聊的哥哥姐姐想把熟睡的年幼弟弟妹妹弄醒時,這下倒反天罡啦!
榧然也不願違逆可愛妹妹的希望,輕吁鬱結胸中的惡氣,醒來翻著白眼坐直身子抓住她亂捏的小手,還手似的捏捏她的臉。
啊,雖然常捏會使肌肉變形,但手感是真的好。
「我瘋了?」榧然直挺挺地靠著,閉目養神。
「王有事不在,意志不受約束了,受到刺激就暴怒也正常。」鏡曉寬慰道,打出一個摸頭表情。
榧然輸出十二個省略號小點表示心情複雜,哦,不用表情包或許因為要付費吧。
「哎喲你們這群人,」正義大媽終於受不住死寂開炮了,「一句謝謝都不講,真是白眼狼。」
車廂內的空氣好像頓了片刻,隨後便是嘈雜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了片刻,但一點也聽不到謝謝的發音,可能是共振和口音問題似是風掃樹林悉悉之聲,然後是更長的停頓,即是靜默。
這陣喧囂也讓呆住的少女終於回過神來,只是眼神依舊灰敗,看著前方不遠處目光躲閃的青年垂著頭安坐在原位,她忽然邁步,抿著嘴走上前去,青年聽著逼進的腳步聲剛想起身讓開道,少女卻乾淨利落地踮起腳抽出她的行李箱,捧著底部在空中旋了個彎置於地上,拖著向車廂尾部走去。
來到後排靠窗王的故鄉處前她突然停住了,因為沒想好怎麼開口。
「謝謝。」少女思慮良久,鄭重地開口。
「阿里嘎多。」榧然昏昏欲睡地隨口附和。
「?」她仔細地觀察他的神色,「大叔你是走神了嗎?」
「……我?大叔?我才……」榧然一怔,垂死夢中驚坐起,痛心疾首地開始掩面搓揉自己年輕的臉皮,不過考慮自己有兩個「女兒」,他覺得報上年齡是不妥的,「你權當地域文化咱結婚早行不?叫哥!」
「噢,大哥。」雖然心裡還是沉痛的,少女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算是安慰逗樂嗎?
「哎,坐坐坐。」榧然的手臂越過鏡曉,指了指她旁邊的空座。
她在鏡曉的攙扶下在很不平穩的立足面上安全地移動到了目標位置,坐下后把行李箱拽到兩腿間夾住。
見兩人應該是要交談,鏡曉向後一靠,順手把時曉也向胸前一按,免得擋住二人視線:「你確定不和我換個位?」
「嫂子這樣不好吧,」少女小心地察言觀色,「我沒有破壞你們夫妻感情的意思。」
鏡曉震驚了,看來人族婚姻市場很是混亂啊,這都要避嫌?還是說這是種傳統文化?
「封建禮教害死人啊……但賽博未免過於逆天。」榧然嘆氣,但又想起了那些單純對人對星劈完全不顧其它的神奇事件。
少女醞釀了一下,準備把話題拉回來:」要是大家都和你一樣就好了。」
「不好,其實不好,人們都和我一樣也不好,集聚起還是表現為一群愚民,世上根本沒有完美,因為會產生新的問題,也需要更高位的統治者。況且我只是隨心而欲喜怒無常的流浪人罷了,精神也不太正常,由此力量也不能規範的使用,危險啊危險,世人若學我,如同入魔道。」榧然碎碎念著。
那當然了,想要秉行神的價值觀,也得先有脫離自己的生態界門綱目科屬種的能力。
少女注視著他說話,好似這是什麼表示敬重的禮儀,既使她也不太理解他在表達什麼理論。雖然他說自己是危險的賽博瘋子,但他的眼神……很清澈。
什麼清激,無欲無求和生無可戀的空洞交雜而已啦。
「我可以畫一下你嗎?」少女感覺這樣有點冒昧,補充解釋道,「我是個藝術生,老師說我對人的眼神刻畫的不好……你的眼神很獨特,我想練習一下,也記錄下來你的樣子,畢竟你是我的恩人嘛。」
「啊,當然可以。」榧然局促地說,長這麼大還沒被行過注目禮,要是他還是個未展領域的純真男孩臉大概會變成紅旗的顏色。
得到應允后,女孩「咔噠咔噠」地拔動機械密碼鎖,你問這麼高科技的世界為啥不用電子鎖驗指紋虹膜?荒唐,你給行李箱裝個儲能池是吧,太陽能充電?不減重還配一個內置充電寶哇,這型號還是在城內用吧,不怕突發意外情況腕帶不也有儲物戒功能么。
她叉開些腿,打開箱子,取出畫板和紙桶顏料盒,再腿部發力夾擊合上箱子單手扣鎖亂拔一氣密碼輪盤,把畫板架在箱子和前座靠背上,鋪開紙輕撫捋直用板側小夾固定好,打開置於大腿上的前遞階梯式顏料盒,扣下幾個型號的毛掃筆后拉開下兩層,在中層選了幾種顏料的軟管擠了點在下層的一次性油紙布一角調了個肉色。
少女安靜地在白紙上塗畫,認真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中殘留的淚意和悲哀也逐漸散去了。
「你一個人在外旅行嗎?」榧然不斷地被注視,有點尷尬,打破了安靜的氣氛。
「嗯,失戀了,散散心。」少女輕輕抖動睫毛,仔細地觀察他的下鄂線,不過以她的水準,腦海中已經有了骨相和大體輪廓。
「啊,對不起。」榧然乾巴巴地道歉,這讓從來沒戀過失戀的機會都沒有的人很是傷心啊。
「沒關係,可能怪我是戀愛腦吧。」她像是找到了個傾訴的對象,開始提及她的失敗,「太過於理想化了,忘記人是現實的了。」
「不用考慮生活問題的話戀愛腦也不算壞事吧,比如在二次元里,就很好,看番多半是一件美事。」
「戀愛腦怎麼治?」少女對比著富有光澤的黑色和濃郁的黑色以及深暗的黑色,應該是要畫眼睛髮絲陰影之類的吧,對黑都這麼有分辯力,想必在完全的王域里也能清晰視物。
「需以利斧劈開頭顱……需一千萬。」榧然下意識說道。
「俺頗有家資。」少女笑了笑,應和道。
「轉變對感情的認知是困難的,不受到幾次嚴重傷害是不能夠改觀的,所以最好是有意到控制自己的言行舉止,直到形成習慣,覆蓋掉戀愛腦的影響。」
「啊,還可以這樣……」少女的臉湊近紙張,換上了一支細小的毛筆,「唉,以後都不想旅行了。」
「不妥,城內的清潔強度是一點昆蟲微生物和病毒都不給活,但人從基因進化到消化系統都離不開這些,還是時不時要出來接個種的,後人失掉祖先傳承下來與自然共生的免疫體系就不好了,而且出來看看風景也是好的嘛,人造物與自然還是有差別,欣賞下不同的美感。」榧然嚴謹地建議。
「你這說話方式像科學院的。」
「啊……也許我曾經是個優秀的理工男。」榧然若有所思地換了只手讓諾華擺弄。
「你不是賽博文化區域來的嗎?那邊不會教育普通人這些民眾根本不用的東西吧。」
「也許我曾經是個財閥……?唉,不談這個,這輛車是開往哪裡的?」榧然不想頭痛地尋找合理說法,強行轉移話題。
「到最近的運輸資源中轉站,通過蟲洞跳轉到王城附屬城的入城站,我會從那去王城回家準備考試,你的目的地在哪啊?」少女從善如流,或許她認為榧然有什麼難以言明的過去。
「噢,你是王城人啊,我在附屬城停留一段時間也會過去……可以介紹下王城是什麼樣的嗎?」
少女停下筆思索了一會,其實人是很少記得住背環境的樣子,家裡的細節也不一定有印象,她猶豫了會:「最外圍是工業區……我近年也很少回家,也沒逛遍過全城,知道的不比網路多,但你專門問一個方面我應該有點印象。」
「哇,王城工業區?這你藝考不得來個超現實作品,把工業區密麻的白色低矮速建房漸變或在夢幻霧化範圍中繪出監獄或者屠宰場,或者以無數的白線顯出灰色暗諷暗灰?」榧然有些驚訝,雖然咱賽博有貪民窟等級森嚴全城都一個爛德行也沒說有工業區啊。
「哪能啊,這樣不僅沒分還會被叫走談話,記有污點美術老師就當不了了。」
原來錯的醜惡的不讓說也不改啊,活該燒了幾億年開水,忘卻被圈養在牆中被超自然力量支配的恥辱和恐懼了,也對,享樂就好了,管後世幹什麼,死後哪怕洪水滔天,毀滅之刻也不一定出現我短短百年人生中。
「王城是什麼體制?」
少女覺得這個應該不是只問表象,想讓人知道的答案在網路上就有:「表面社會主義民主,其實是大規模向內剝削的資本制。」
「這沒有關係,只要實行了貢產主義類的體制,哪怕統治機關和我們黨派有利益衝突而在敵對方的麾下,但長久以來大體環境給民眾灌輸的就是體制決定派系的理念,人們會下意識認為自己是我黨麾下的人民。」榧然若有所思地雙手合十,搓搓諾華的小手。
「誒?你是……」她一時有些捋不清。
榧然認為由事件行動所產生的信息不能像不能求證的精神信息一樣無法做假,有時間空間隔閡或過於龐大分散的倒是可以混淆,自己引導了政變的事遲早會傳播,所以坐實假身份也不是壞事,坦然承認就好了,這麼大的黨派組織再嚴密都可以浸入間諜,資料信息再保護也不可能認得每一個成員,所以改一下名冊又咋了,改不了的話出於利益關係對方也會默認,就好比你自稱就可以入伙。
「我就是干這個的,那邊政變就有我的參與,你可以理解為議會拉票的行為。」
「哦……」一般來說會談論這些話題的是男性,她一個文藝少女會對此能有點興趣和耐心聽得下去說的起來卻是少見。
「王城對少數族和其它地域文化排斥嗎?」
「我想應該是的,但也不是極端排外,有城際合作的會暫壓下去……不過好玩的文化習俗直接就拿來用了,節日會放假嘛。」
種族歧視,其實非常正確,這是在防止民族融合導致發生和平演變,這比思想文化入侵更粗暴,直接用物質形式把文化習俗硬灌進來,本身就不是有獨立文化的純種族而是混雜帶或移民國的另當別論。
不過如果當初阿道夫把矛盾放到猶太資本家身上而不是民族仇視,可以和蘇聯進行合作清洗歐洲,那麼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就可以實現了,但能維持多久,是無產階級所要的就不一定了。
至於鼓勵外族移民,我是十分不能理解,如果是《龍族》那種盜竊頂級種族基因的利己行為也就算了,最多就是玩火失手自焚了,可期待民族融合是希望自己的文化消亡嘛,一點點的慢性自殺嗎?這對於大一統來說是好事,但也嚴重地違背了國家民族利益的。
「那倒是不錯。」榧然十分欣慰,這是個符合均衡主義的現象。
「也不全是吧,也有極端排外和崇外。」
「正常,信息公關和愚民政策罷了,雖然統治者手根本沒這麼長能管這麼寬這麼細,但的確就行得通,養出了沒腦子好騙好控制的民眾,更好地控制輿論,對人不對事,你說穿長衫的該歧視他們見到聖人偉人神明也要咬兩口。」榧然擁有全圖視野,不用推測也能知道所謂網路是有團體和組織在操控的,畢竟各種問題是同時存在的,而節奏卻是一波一波的,對個體匯成世界意志機制有所了解的一眼就能看出這不是群體總和。
「呃,你想在王城政變嗎?雖然不是迷霧神王直轄但族王腳下暴亂應該會很難吧?」少女開始一絲絲地描繪放射狀的瞳孔,以形之全似擬形之原意是不理解卻還要用的好辦法。
「不會,我很清楚換誰來統治都是一樣的,因為人之間本質差距並不大,改朝換代最多也只能把一批在極端環境下誕生特殊思想堅定意志的人延續一兩代,後面很快就會恢復原樣,很容易就能看出,因為有權力這個詞,正常行使的權力只能叫作責任,體現出權勢地位的必然越界,有這個詞證明自古以來就這樣。人性永不消逝,好在叛逆者也永不消逝,所以歷史只好在對舊時代的殺戮中停滯後退再前進,可稱為螺旋上升。」
「知道這麼多活著很累很沒意思吧?幸好我不學歷史和社會……你也可以找一個興趣,我在繪畫時就會很沉浸,忘記塵世的煩擾和憂愁,可能算作逃避,但內心也安靜輕鬆下來了。」少女吐了口氣,用畫筆尖輕挑,給眼睛打上浮光。
榧然內心呵呵,自己如果是人,沉漫思考時多半會升起對遲早會死亡的恐懼,質疑活著有什麼卵用越發憂鬱。
「那沒辦法,我也已經入了行了……所以說大概歧視什麼方面,我打算在王城逗留一段時間,如果因為賽博出身被排擠就不好了。」
「不會,在我這個年紀大概會覺得賽博很帥……王城歧視的應該是在儒家學說中那種不仁義道德的文化,保留物競天擇的淘汰社會的吧?感覺罵人蠻夷也不禮貌君子啊。主要是排擠曾經和王城有過長期的慘烈戰爭的吧,尤其是入侵到本土作戰屠城的,歷史書上也會宣揚這種仇恨。」
「這倒不行,戰爭中屠殺太常見了,許多少數族和文化就此斷絕,既便是內戰,屠殺也是常用手段,有全民皆兵的風俗的話,恐怕戰死的就足夠多了,如果把屠城定義為邪惡的,誰敢說自家以前沒屠過城啊,以後戰爭中打下來的城暴動還屠不屠?不過政客的說辭是可以隨時換的嘛,一套一套的視那個有利便隨意變卦。令人髮指的不是屠殺,而是虐殺,既便屠殺有失人性也是默認可用有戰略意義的手段,而虐殺是毫無人性並且毫無道理的,統治者要維持仇恨,應該用殘忍殺害而不是大肆屠殺去定義和記錄,細節上的心理衝擊遠強於普通人沒有概念的龐大數字。」
不過以雲霖光那種參戰者的理念來說,被屠殺的人早就絕後了,現在這些人是以什麼身份拿什麼資格在講?笑話,以先祖的對未來的期望和為之犧牲的夢想,看到現在人活成這個鬼樣,只會覺得血白白地流了。
「你這麼說是要cpu我嘛?現在是和平統一年代,我絕不對立哦,你不是說靈活變通的說辭么,那我把仇恨歸到從前和極端分子身上,都是些逝者和該死的人,完美。」少女又向畫紙湊近了些,她在把眼中的浮光參次出所映的景像。
「你的想法在當下的確是最優解啦。」
「誒,對了,聽說賽博風對於那方面是很混亂的,說是權力促成的變態玩法和壓迫導致的心理扭曲……傳統觀念是認為該用這些詞的吧,沒有貶低攻擊一些特殊文化……傳統思想還是排斥這個的,」少女看了眼躺得筆直的鏡曉,同樣躺平的時曉還偷偷向她做了個鬼臉,「你應該沒有這方面的啥啥吧?」
啊?這可說不定,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說不定xp是克蘇魯。
「沒有。」榧然想自己在生物學上還是個處男呢,怎麼就要擔起這種罪名。
傳什麼統,儒家的後學都是越來越苟史的硃筆,祖師在當代其實思想非常先進,已經提出了烏托邦理想國論的基礎構架——人口素質,但硃筆們迎合政治直接文學遊戲歪曲得不像樣子,整個學說除了基礎思想都變成了毒瘤,教人作奴磨人血性的最早愚民政策!如果沒有很多大才偽裝成儒家子弟吃著庇護干著正事,以技術發展速度人族在外部威脅下已經滅亡,以管理分配效率與正確合理性沒有一個權力機構可以不被震怒的民眾衝掉。
「那就沒問題了。」女孩露出了理當如此的欣慰笑容,「呼,畫好了,等待晾乾。」
榧然聞言湊了過去,她也配合地把畫板轉了過來,他看著寫實風格的畫像,感嘆了一聲:「比本人帥。」
有正面印象加成吧。
諾華不斷彎曲扳直著他的手指,抬起頭也看了眼:「很像的哦,哥哥要自信。」
「?」少女睜大眼睛,露出了你沒騙我吧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吧的表情。
「啊,諾華只比我小几歲,只是發育遲緩而已,我也沒說她是我女兒啊,」榧然如是說道,反正說真話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我倆父母雙亡相依為命,正準備搬去王城嘛,再說我的年齡生一胎已經很勉強了吧。」
「哦,是我思想不健康了。」她尷尬的笑笑。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似乎是尬住后再提出話頭比較困難吧,少女轉回畫板,擰動板后的什麼東西……居然內置了電熱阻當烘乾機。
「這是什麼命運,看不懂。」榧然收回前傾姿勢,重新躺平。
「為啥每件事都要有意義和目的?世界上又不是處處都是陰謀論,咱就是說,這是個普通的旅程,一個小插曲,不能講一點生命中的過客都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