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沈瀾幾人一走,那廂房屏風后便走出個滿頭珠翠的中年女子,帶著個妙齡少女。

那少女及笄之年,眉眼盈盈,嬌俏靈動。穿著豆沙織金羅衣,妝花重絹裙,時新的朱綠錯軟緞鞋,銀絲雲髻旁斜插著金累絲玲瓏蝴蝶簪,腰上香囊絲絛齊全,臂間玉釧銀鐲琳琅,看著便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娘子。

鄭渚見她出來,只端起建窯兔毫盞,呷一口八寶青豆木樨泡茶,笑道:「夫人,慧娘,且坐。嘗嘗這茶,最是適宜女子飲用。」

那中年婦人和少女便隨意撿了個楊木圈椅坐下,用了些金橙餡椒鹽金餅,白糖薄脆。

食不言,寢不語,待三人墊了墊肚子,鄭渚這才道:「慧娘,你鬧著要見一見裴守恂,如今見了如何?」

見父親問話,鄭慧娘只拿竹筷兀自撥弄著一碟十香瓜茄,低頭不語。

見她這般,鄭夫人掩帕笑道:「慧娘莫羞,成婚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我與你爹都望你能與夫君琴瑟和鳴,今日你既見了那裴守恂,若覺得不好,可要說出來。」

怕女兒羞澀,鄭渚還道:「裴慎雖大了你幾歲,可那是因為守孝才未成親。為父打聽過了,身側既無妾室也無通房,必不是貪花好色之輩。」

「況且方才為父也考校了,此人做起文章來倚馬可待,如騰蛟起鳳、似鐵中錚錚,當真是酒發雄談,劍增奇氣,詩吐驚人語。且他出任山西,武勛卓著。能文能武,必是佳婿!」

說到這裡,鄭渚頗為得意的捋了捋鬍鬚:「為父為你尋到此等佳婿,慧娘還不快快謝過為父?」

聞此言,鄭慧娘忽然擲下手中竹筷,抬起頭道:「爹胡說!那裴慎分明是個貪花好色之徒,明知今日爹爹要考校他,竟還帶一美婢前來。」

鄭渚蹙眉:「哪來的美婢?」

鄭夫人也憂思道:「老爺,裴慎身側有一婢女,穿得雖不甚起眼,只是那臉與身段,我和慧娘隔著屏風都覺得是個頂頂的美人。」

鄭渚回想一二,洒脫一笑:「那女子若是裴慎心尖上的人,必不會叫她穿的那般灰撲撲。可見不過是個普通婢女罷了。」

「可那婢女甚是美貌,若婚後他非要納了此女,我又該如何是好?」鄭慧娘急道。

鄭渚勸慰:「你且安心,裴慎血氣方剛的年紀,為一個十幾年前教過他的句讀之師守孝,都肯三載不近女色,可見其守規矩,這樣的人必不會在婚後給你沒臉。」

說句不好聽的,守孝不守孝的,只要不弄出孩子來,誰知道此人到底有沒有收用美人。

誰知慧娘聞言,急切道:「爹,什麼不近女色,或許那裴慎早已有了通房姨娘,不過是藏的好罷了。」

「諢說什麼!」鄭夫人斥道:「什麼通房姨娘,哪裡是你能說的!」

慧娘低下頭去,只撅著嘴,雙目含淚。

見她如此,鄭渚自然格外心疼,忙不迭的勸慰道:「慧娘勿憂,為父必為你挑一個好夫婿。」

獨獨鄭夫人心中起疑,這是她肚子里掉下來的肉,她萬分了解慧娘,見慧娘這般作態,突然問道:「你可是有了意中人?」

鄭慧娘一時慌亂,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成日待在家中,哪裡能見到外男!」鄭渚便勸自己夫人:「慧娘素來懂事,自不會做出此等傻事。」

鄭慧娘強顏歡笑,只深深地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另一間禪房裡,有小沙彌引裴慎和沈瀾進來,林秉忠和陳松墨便持刀守在禪房外。

禪房青石鋪地,菱花格窗,雖地方寬闊,卻照舊素凈,唯桌椅、床榻罷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個小沙彌提來一個三層雕花櫸木食盒,只將盒中齋飯盡數擺出,道了聲「施主慢用」,便退下了。

沈瀾隨意一望,俱是素菜,素蝦仁、翡翠核桃、松仁燒雞、瓜茄盒等等。

裴慎慢悠悠的搖晃著手中灑金川扇,只待沈瀾將碗碟一一擺放整齊,再為他布菜。

誰知沈瀾正要以公筷將蝦仁夾入裴慎碗中時,他忽然道:「廣仁師傅是揚州人,揚州菜做的極好,嘗嘗這道煮三絲。」

沈瀾一愣,垂下頭去:「謝爺賞賜。」說著,便取了另一雙竹筷略嘗了一口煮三絲。

「可是家鄉味道?」裴慎笑道。

沈瀾實在笑不太出來。這不是裴慎第一次賞她飯菜,卻是第一次賞她揚州菜。

「奴婢幼時窮苦,沒吃過多少揚州風味。」做瘦馬時日日挨餓,有吃的就不錯了。

裴慎笑道:「日後有的是機會。」說罷,竟又道:「且坐下罷,這一桌菜,泰半都是揚州菜,左右我一人也吃不完。」

沈瀾微愣,大概是方才在大雄寶殿聽她說回家,裴慎以為她思念揚州,便特意請寺中師傅做了揚州菜。可她與裴慎不過主僕,為何裴慎如此關心她?

沈瀾腦中百轉千回,口中只道:「謝過爺賞賜,只是奴婢鄙陋,不敢與爺同桌而食。」

知道裴慎最惱怒旁人忤逆,見他神色已淡下來,沈瀾即刻道:「不如爺撥些飯食給奴婢,奴婢感激不盡。」

「罷了。」裴慎見她恭敬疏離,心中不快,只兀自用飯,不再言語。

沈瀾鬆了口氣,只覺裴慎這幾日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做起事來越發奇怪,竟突如其來體恤起她來了。

例如昨日無緣無故賜她絨花,說什麼出嫁要戴。還有眼前這齋飯,不僅特意做了揚州菜,還邀她同桌而食。

思及此處,沈瀾心中寒意愈盛。自昨日絨花,到方才籃輿,再到如今齋飯。樁樁件件,如同臨死前的斷頭飯,叫她心中實在不安。

更讓她不安的還有今日談婚事,裴慎勛貴子弟,又是朝中重臣,帶幾個丫鬟出行自然可以,可僅帶一個貌美丫鬟,只會讓女方心中不愉,這便不合適了。

沈瀾心裡沉甸甸的,只覺這一樁樁、一件件咄咄怪事像是某些不太好的徵兆。

勾連、呼應,織成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蛛網,讓她如同飛蛾,在其中勉力掙扎,卻終不得解脫。

沈瀾心中沉鬱,手上卻不停,伺候裴慎用了飯,又吃了一盞寺后野山茶。

裴慎茶足飯飽,心情不錯,便笑問道:「你方才也進了那禪房,可猜到屏風后是誰?」

沈瀾心中一突:「看身形,似是兩個女子。」語罷,她想了又想,只覺裴慎既談及此事,若不趁機試探一二,她心中著實難安。

思及此處,沈瀾只狀似隨意道:「爺來見兩個女子做甚?竟還要隔著屏風相見。」

裴慎便放下手中綠釉暗刻流雲茶盞,只拿灑金川扇點了點她,笑道:「你素來敏慧,可能猜到我此行為何?」

「莫不是相看妻子?」沈瀾心下發沉,勉強笑問道。

裴慎點頭,又拈了塊雲片糕遞給她:「你覺得此女如何?」

與她一個丫鬟談及正妻,無論如何都顯得過於輕佻,不合時宜。沈瀾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重了。

她接過雲片糕,只覺口中泛苦,心中發澀,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我不曾見過那女子,哪裡知道她好不好呢?」

裴慎見她面色微白,還以為她是怕未來主母性子嚴苛,便安撫道:「自然是好的,陳松墨已查過了,此女養在鄭渚身前十五年,熟讀閨範,通曉詞賦,性子柔和賢淑,將來必能容你。」

容你。

沈瀾咀嚼著這二字,只覺這二字如同鋼刀刮骨,颳得她鮮血淋漓,皮骨俱痛。

她已面無血色,只死死咬著銀牙,口中幾乎要泛出血來。

「何謂……容我?」一字一頓,字字泣血。

裴慎愛憐地望著她,慢條斯理道:「沁芳,你穎慧靈秀,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瀾似乎不太明白裴慎的話,便怔怔地望著他。往日里的聰慧似乎俱成了空,只愣了許久,才遲鈍地想明白了裴慎的意思。

新夫人是不會容不下一個丫鬟的,唯一容不下的,是妾室。

妾室。

沈瀾想明白了,卻又覺得耳朵發懵,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口中血腥氣一陣陣泛上來,約摸是咬破了腮肉。

禪房菱花窗只用薄薄的一層桃花紙糊著,似有朔風透進來,泛著砭骨的涼意。眼前的茶盞杯盤無人動,便漸漸冷了下去。

冷茶冷風,冷言冷語,似霜刀寒劍,嚴相催逼,只將她五臟六腑攪和在一起,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三載時光,日盼夜盼,只盼著銷去奴籍,出府逍遙。

盼來盼去,盼出個大夢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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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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