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沈瀾借著夜色遮掩,只一路奔波下山。

她測過藥性,酸梅飲約可以讓自己昏睡上大半夜,而陳松墨等人俱是氣血充盈的精壯漢子,保險估計,兩個時辰便能醒。

所幸根據裴慎所言,這金龍四大王既是運河水神,其廟宇必定就建在運河不遠處。

沈瀾靠著士商類要中的程圖,只下山後順著官道又是跑,又是走。她身上除了一件襕衫、些許錢財之外,再無他物。

此時月明星稀,夜裡悶熱,沈瀾深一腳,淺一腳,只走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約摸趕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通州驛碼頭。

通州驛碼頭是整個京都最大的碼頭,沈瀾放眼望去,見茫茫河面上舳艫千里,帆檣如林。夜裡成千上萬的船隻,不論大小,盡數燃起氣死風燈,燈火爍爍。

放眼望去,天上繁星,地上舟楫,交相呼應,好似星子天上爍,舟在鏡中游。

沈瀾略有幾分驚異。三年前她隨裴慎從揚州趕赴京都,卻偏偏轉道山西,何曾見過通州驛這般繁忙熱鬧的景象。

尤其是夜裡,黃船上有太監押送三大殿木材,三三兩兩談笑風生,吃水極重的三層高漕船旗幟招展,塞滿了糧食,漕丁持槍林立船頭,快船上錦衣衛往來奔波,還有赴任的官船、民間貨船客船小舟……四方口音交雜,八方貨物齊聚。

沈瀾一時間竟深呼吸一口氣,腥氣的河水夾雜著嘈雜聲調,那是被關在深宅大院里一輩子都看不見的景象。

沈瀾回過神來,立於河邊悉心觀察了一會兒,便見有三兩客商結伴於一艘小舟中下來,即刻就有腳夫們迎上去,只追纏著客商。

沈瀾見狀,二話不說走過去,拱手笑問道:「敢問諸位,方才那艘船,船價幾何?」

那幾名客商俱是生意人,出門在外,自然是結伴同行,見沈瀾孤身一人,穿著襕衫,膚色白皙,看著便不像強人,於是笑臉迎人道:「我等從楊村驛來,一人三十文。」

沈瀾回憶了一番士商類要中的程圖,這楊村驛在去往天津衛的路上,往下,方能過滄州、德州,緊接著再一路南下,途經三十餘個驛站去往蘇州。

她又想了想那船隻大小,此舟不大,這般吃水淺,夜裡寒風朔朔的船隻,哪裡敢走長途,故而運送到京都與天津衛之間的楊村驛,已是極限。

想來這些客商的話是真的了。

沈瀾又道:「不瞞諸位,我欲夜渡,只是不知那船家可曾有過不軌之舉?」

那客商自己也是出門在外,提心弔膽的,聞言難免心生同情之意,只道:「我等從楊村驛來,這船家尚算規矩。」

沈瀾便拱手笑道:「多謝諸位了,預祝諸位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那幾名客商便大笑起來,幾人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沈瀾便快走幾步,那撐船的船夫剛送客商下船,便見有個白凈的後生過來,只笑臉招呼道:「去楊村驛,小公子可要去?」

「敢問船家,船資幾何?」沈瀾笑問道。

那船家瞥了眼沈瀾,道:「一人三十文。」

沈瀾便曉得這船家尚算老實,卻依然竭力裝出一副沒錢樣。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倒了倒,只倒出四十文錢來。

又一個一個地數了三十文,一字排開在手上,復又數了一遍,這才遞給船家,訕訕道:「囊中羞澀。」

船家一面心裡鄙夷,心道這穿得人模狗樣的,竟也是個窮酸書生。一面又感嘆世風日下,如今這窮秀才都不穿煉熟苧布做的襕衫了,人人都穿上湖綢裝門面。

只是生意人哪裡會露出鄙夷,只笑道:「小公子且等等,待這船上人稍多些,便發船。」

語罷,竟全然沒有提起路引一事。

沈瀾心跳稍緩,想來也是,這老船夫哪裡識字,裝模作樣看個大概反惹人嗤笑,又難免有客人嫌他多事,還不如不看。

月亮漸漸高懸起來,沈瀾眼看著身側已有了稀稀拉拉一人夜渡,是穿著一雙僧鞋的道袍男子。可除了這男子之外,竟再無他人。

眼看著老船夫正欲再等,沈瀾情急,焦慮之下開口道:「老叔,可否能發船了?」

那老船夫擺擺手道:「再等等。」

沈瀾焦慮道:「老叔,不瞞你說,我原籍京都,只是父母皆在南京做些小生意。八月秋闈,我欲返回京都參考,誰知剛到京都沒幾日,身側書童水土不服病重,我忙的焦頭爛額之時,竟又接到同鄉帶信,只說我祖母病重,我心中焦急,只將書童托於同鄉,又實在等不及,方才欲夜渡回南京。」

沈瀾哀求道:「老叔,不瞞你說,我那書童病重,錢盡數留給他治病了。付了船資,如今身上只餘下十文錢了!到了天津衛我還得乘夜去尋一友人饒些路費。還請老叔發發善心,速速發船罷!若我晚了,恐怕見不上祖母最後一面了!」

那船夫聽她這般哀泣,只猶豫不決,這會兒發船,只兩人,也賺不了幾個錢。

「船家,我也等的不耐煩了,你到底能不能開船?」那一旁的男子也想早早發船,催促道。

沈瀾見那船夫猶豫不決,便添了最後一把火:「若老叔實在不肯,還請老叔將三十文盡數還於我,我另尋他人便是。」

到手了的錢哪裡有往外吐的道理!那船家方才還猶豫不決,這會兒已點頭道:「也罷,左右這會兒深更半夜的,也無人了,二位請扶好,這便走嘍!」

說罷,老船夫只拿竹篙一頂,撐開船隻,改為搖櫓,船隻便離開碼頭,順流而下,只往楊村驛而去。

沈瀾坐在船棚里,望見一江明月,千里燈火,河面茫茫如鏡,時有飛鳥掠過。

碼頭上的洶洶人潮、富貴榮華卻束縛她的國公府、這座龐大繁華的京都……一切的一切,都逐漸遠去了。

沈瀾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在船艙里發怔,同行的男子夜路無聊,便搭話道:「小公子可有功名?」

沈瀾心知陳松墨已快醒了,心中焦慮,只強打起精神來交際:「庸碌之人罷了,」絕口不提什麼秀才舉人,萬一對方追問她在哪裡讀書,可是生員,未免露餡。

那男子見沈瀾談性不濃,也不好強求,只靠做一旁,竟哼起小曲兒來。

「汗巾兒止不住腮邊淚,手挽手,我二人怎忍分離……」

悠悠揚揚,似有人在耳旁喚他。

「頭兒!快醒醒!快醒醒!」

緊接著,一杯冷茶潑在了陳松墨臉上。

陳松墨勃然大怒,宰相門前七品官,他何曾受過此等大辱,只憤然睜眼,忽見柳子神色焦急:「頭兒,夫人不見了!夫人不見了!」

陳松墨一時間瞳孔微張,猝然起身,只見地上躺著幾個親衛,並一個丫鬟秋杏。

夫人不見了。

他一時間已頭暈目眩,夫人跑了,爺那裡該如何交代?一想到裴慎,陳松墨竟在大夏天,生生打了個寒顫。

柳子功夫最高,最先醒來,他見陳松墨已清醒過來,便焦躁道:「頭兒!現在怎麼辦?」

「先去將其餘親衛喚醒。」陳松墨冷靜下來。如今傳訊爺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先追一追。若能追回來自然最好,若追不回來,只怕……

思及此處,陳松墨見親衛們俱已醒來,便冷冷道:「柳子,你帶上小九,一同去把廟裡做、送酸梅湯的那幾個和尚抓起來拷問一二,錢平安,你留下將秋杏弄醒,問問她夫人近來可有異處,可知道夫人去向。其餘人等,即刻跟我走!」說罷,提刀快步離去。

騎馬沿著官道疾馳了一段,陳松墨再度吩咐道:「這金龍四大王廟毗鄰通州驛,夫人極有可能去了那裡坐船。只是保險起見,丁六,你帶幾個人沿著官道往回搜,注意,兩側如遇荒草野廟,勢必要仔細搜捕。」

語罷,自己帶了幾個人快馬趕去通州驛。

就在沈瀾剛走約半個時辰,陳松墨便已到達通州驛站。

碼頭兩側船來船往,陳松墨心知今日要尋到恐怕是極難了。

只是到底不甘心,便尋了幾個船家來問。可一個碼頭裡,運人的小舟何其之多,人來人往之間,兼之夜間天色不明,誰又見過沈瀾呢?或是見到了也無人在意。

只陳松墨咬著牙,到底不甘心。心知爺將這樁差事交給他,卻辦砸了,只怕要挨上幾十軍棍。挨打也不算什麼,可若此後再不得重用,那才難捱。

偏偏思來想去也沒什麼好辦法,爺不在,沒爺的吩咐,他不敢動用太多人手追捕。

「劉任,你速速傳訊爺。」陳松墨咬著牙道:「只說夫人前往金龍四大王廟參拜后失蹤。」

劉任點頭稱是,即刻跨馬揚鞭,直奔國公府。

見他離去,陳松墨只嘆息一聲,望著月色漸清天將明,沉沉不語。

數次分兵后,一旁只剩下兩個親衛,其中一個叫田丘,見陳松墨只立在這裡一動不動,便問道:「陳頭兒,咱們不追了嗎?」

陳松墨冷靜道:「自然要追。只是得先等爺吩咐。」

等爺傳訊回來,告知他可以動用哪些人手方能追捕。否則一旦出了紕漏,牽連到了戰場前線的爺,陳松墨只怕自己萬死難辭其咎。

田丘不同意,只道:「船運速度極快,只這麼一會兒功夫,夫人恐怕已在百里之外了。若等爺的消息回來,已來不及了。」

語罷,又勸道:「咱們可先行探查一二,好歹也得先探到夫人消息啊。」見四下無人,田丘低聲道:「況且錦衣衛那裡或可查問。」

陳松墨搖搖頭,不說話了。

田丘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爺之前叮囑過他,只說錦衣衛陸指揮使近來自身難保,若無要事,暫時不要勞動錦衣衛。也不知朝中又發生了什麼動蕩?

「陳頭兒,便是不問錦衣衛,問問這通州驛的幾個埠頭也好啊!」那些個船夫俱受船行經濟管轄,埠頭只需散出消息,問問手底下船夫可有見過一個石青襕衫的孤身旅客,便知道是哪個船夫運的客人,去了哪裡,自然能追蹤到。

陳松墨搖搖頭,否決了這一提議。要在京都碼頭做埠頭,不是與達官顯貴沾親帶故,就是投靠了朝中重臣。

消息一散出去,陳松墨生怕害得自家爺得個性喜漁色的名頭,平時也無關大雅,可若萬一戰事失利,被有心人兩相勾連,安個「無心戰事,沉湎女色,跋扈越權」的罪名……

如今不是追不了,而是暫時不能追。

夜色里,陳松墨低聲嘆息。夫人還真會挑時機,怎麼就撞在了這麼個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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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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