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從宮女變成宮妃,趙歸雁不知為何,想起了那道修長的身影。
她垂眸,低聲說:「勞煩管家了。」
陳管家連連擺手,笑說:「不麻煩不麻煩,能給您做事兒可是奴才的榮幸。」
趙歸雁抿唇笑了下,沒當真。
若真是有心,早該在她在府里艱難度日的時候幫她一把。
門外風大,趙歸雁的小臉吹得冰冷,她攏了攏衣襟,攜著采月入了屋子。
屋內也大變樣了,一應樟木桌椅都換成了梨花木,梳妝台里的妝匣也都擺滿了首飾。
趙歸雁看著下人拿著她的舊妝匣隨手就往外扔,臉色微變,小跑著拉開門,去尋匣子。
外面的空地上扔了一大堆不要的東西,妝匣也被摔得裂開來了,裡面的發簪早已不見所蹤。
趙歸雁咬了咬唇,笨拙地把最上面的羅漢床搬開。
陳管家見狀,連忙指揮著人去幫忙抬,呼啦啦湧上來一堆人,都是想要在趙歸雁面前贏得好感的下人。
場面一度有些混亂。
趙歸雁看他們毫無章法地亂踩亂搬,她有些急,蹙著眉,很認真地叮囑道:「你們小心些,千萬別踩壞了那根簪子。它是金色的,簪頭有一顆珍珠,形似鳳尾,很好看的。」
說完,她彎下腰,仔細地翻找著,很快,她在柜子的夾縫裡看到了那根鳳尾簪。
趙歸雁小心翼翼地將簪子撿起來,慢慢彎了彎唇。
陳管家在一旁看著,在瞧見了發簪的樣式后,瞬間變了臉色。
他管著偌大的榮國公,一應內務都會經過他手。可以說,他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
光是一眼,他就看出來了這跟簪子價值連城。
暖玉為身,金絲綴邊,明珠為首,翡翠勾行。
先不說簪子的做工精巧,光是所用的材質都是極其奢華的,這樣的大手筆,只有皇家能用得起。
陳管家記起來前兩日來府里的貴客,後背驚出一身冷汗。這東西是誰送的,恐怕不言而喻了。
陳管家想到剛剛那些下人粗手粗腳地就把它扔出來了,胸口氣得生疼。
這群人就是想要害死他!
陳管家跪地,慌張告罪:「五小姐,奴才不知道您屋子裡的東西這樣珍貴,險些弄壞了您的東西。您放心,奴才一定好好懲治他們!」
趙歸雁被他砰砰磕頭的架勢嚇了一跳,緊緊攥著簪子,溫聲說:「沒關係的,這簪子沒磕壞,不打緊,管家不用罰他們的!」
陳管家一愣,沒想到五小姐這樣溫善。如果是府里其他主子,下人們差點弄壞了價值連城的寶貝,不得讓他們脫一層皮?
陳管家狠狠瞪了一眼早已抖如篩糠的那個扔匣子的下人,厲聲道:「還不趕快謝恩!若不是五小姐心慈,你這條賤命都留不住!」
那人在看見簪子的時候就已經嚇破了膽,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還能保下一命,震驚之下呆愣了許久。
陳管家拍了一下他,那人哭著拜謝。
「多謝五小姐,多謝五小姐!」
趙歸雁讓他不用再跪了,既然找到了簪子,她也就折身回了屋。這回下人收拾東西都仔細了許多。
采月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小聲問道:「小姐,您剛剛為何不藉機將此事鬧到老爺那裡去?」
趙歸雁喜愛地把玩著鳳尾簪,隨口問道:「為何要鬧到父親那裡去?」
采月恨恨地一握拳,說:「陳管家以前怎樣跟著夫人一起對您的您忘了嗎?還有來這裡的奴僕,哪個沒有輕怠過您?何不趁此機會讓老爺好好罰罰他們?」
趙歸雁指尖頓了頓,聲音輕軟地開口:「踩低捧高都是人之常情,我們以前地位低,他們自然輕看我們,我們如今地位高,他們同樣恭敬待我。可如果今日我借著這件事情向他們發難,仗勢欺人,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呢?」
趙歸雁垂下眼睫,聲音很低,但帶著幾分堅定:「我們無法改變他們,但能維持本心,做好自己。」
采月怔怔的,忽又覺得,可能趙歸雁的做法才是最合適的。
好比有人將你推進骯髒的污泥里,你不想辦法爬出去,還待在泥潭生生地把那人扯下來?
那惡人說不得能在泥潭裡摸滾打爬,混的風生水起。
到最後只是髒了自己罷了。
*
趙清鴻的舉動像是什麼信號一般,整個榮國公府都清楚了,趙歸雁不同了。
各個院子都開始往趙歸雁這裡送東西,生怕趙歸雁進宮后少了巴結的機會。
唯獨楊氏的福正院安安靜靜的,半點沒有動作。
等到趙歸雁應付完府里的人後,她覺得自己的喉嚨都要啞了。
采月心疼地看著趙歸雁奄奄地坐在榻上,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小姐,累壞了吧?喝些茶吧。」
這茶是趙清鴻賞的,上好的雨前龍井,以前趙歸雁就連聞都沒聞過,如今庫房裡卻有大半箱。
幽幽香氣四溢,趙歸雁捧著茶,淺淺啜飲。
等嗓子好了些,她嘆了口氣,道:「原來這國公府竟有這樣多的人,原是我不知道了。」
第一代榮國公是跟隨太.祖征戰天下的大功臣,得封一品國公,賜號榮。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如今的國公府佔地面積極大,府里眾多院子,是以嫡系一派都住在府里。
老夫人方氏是個愛清凈的人,每年大半時間都在長安郊外的香積寺內禮佛,逢年過節才會回來。
她膝下有兩子,嫡長子趙清鴻承了爵位,便是如今的一品榮國公。嫡次子趙清文也靠著祖蔭在朝中謀了個官職。
老國公還有四個庶子,因著老夫人還算隨和的性子,這幾位庶老爺也能在府里住著。
庶老爺中只有行四的在朝為官,其他三位志向不大,經商的,賦閑的都有。
左右榮國公府家大業大,三位靠著府里也能過得愜意,不用操心生計,自然妻妾孩子也多。
趙歸雁這些天攏共見到了二十位兄弟姐妹,再加上府里的姨娘,與她沾親帶故的攏共就有五六十位了。
也不怪趙歸雁這般累,平日里她只要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身邊只有采月,自在又安靜,哪裡要應付這些人?
現在一聽她要入宮了,那些趙歸雁見過的,沒見過的,都來找她了。
很是累人。
采月翻了個白眼,道:「還不都是上趕著巴結小姐,以前您過得不好的時候,也沒見他們這麼上心啊!一個個的趨炎附勢,諂媚的嘴臉比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還要難看!」
趙歸雁笑了下,說:「這些話當著我的面能說,出了院子可別說了。」
采月點了點頭,「奴婢明白的。」
她又不傻,該懂的分寸也懂的。
趙歸雁掩著唇小小的打了個哈欠,最近太累了,都沒睡好。
采月溫聲說:「小姐,時辰也不早了,您要沐浴歇息嗎?」
趙歸雁眼睛里濕漉漉的,嗓音裡帶著濃濃的睏倦,「嗯,歇吧。」
采月屈膝,剛要出去打水,門外就傳來丫鬟的通報聲。
「小姐,老爺來了。」
趙歸雁一愣,看了一眼天色,已經夜深了。
趙清鴻來她這裡做什麼?
說來好笑,她的院子里堆滿了他的賞賜,可她這麼多天都沒見過他。
她對於這個父親,早已沒了期待,可她到底為人子女,總不能將他拒之門外吧?
趙歸雁攏了攏衣襟,揚聲道:「快快請進來。」
趙歸雁起身相迎。
趙清鴻一襲朝服,由著隨從將他扶著,就這樣站在了門口。屋門大開,夜風吹進來,涼得刺骨,趙歸雁的困意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趙歸雁鼻子微動,輕蹙了下眉頭。
濃重刺鼻的酒味。
「小五,為父來看你了。」趙清鴻頓了頓,繼續說:「這麼多天沒來瞧你,你可莫要怨為父。」
趙清鴻臉上滿是愧疚,似乎他真的是一個慈愛的父親。
趙歸雁詫異了一瞬,覺得他莫不是吃酒吃糊塗了?
若要怨他,早在十四年前她就該怨他了。
趙清鴻看出了她眼底的輕嘲,輕咳了一下,不過到底是久居高位的人,很快就調整好了神情,說:「為父早些就想來看你,可朝中大事,兼之陛下賜婚,朝中事多,府里大事小事也不斷,這一來二去,就耽擱了。」
其實並非如此,趙清鴻是故意冷著她。
他知曉自己常年冷落趙歸雁,父女感情並不深厚,到時候趙歸雁入了宮,肯定也不會將家族放在第一位。
他冷著她不過是敲打她,讓她對自己的身份有更清楚的認知,以免一步登天得意忘形。
趙歸雁抿了抿唇,拿這些話哄人,也要有信服力呀!
這未換的官服,滿身的酒氣,哪裡瞧得出公務繁忙的樣子?
若是她真心期盼父親能夠回心轉意,可不得傷心死?
趙清鴻見趙歸雁眉眼清淡,眼神閃了閃。這個女兒,竟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出落得這樣沉穩有度。
趙清鴻不免唏噓,當初是自己看走了眼,若是知曉她有這樣的造化,他就該好好培養她。
趙清鴻笑了下,說:「能入宮也是你的造化了,只不過你的身份到底低了些。為父今日來找你,便是為了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他說得一副為她操碎了心的模樣,「我尋思著庶女的身份於你統攝六宮無益,各宮嬪妃不見得會真心服你。所以明日我想著將你的名字歸到你母親名下,你就是正經的嫡女。對外就宣稱你自小身子弱,養在江南,近些日子身體好了才接回了長安。」
趙歸雁便懂了。
趙清鴻為了讓她配得上更高的位份,給她安排了一個完美的身份。
如今一品國公唯一的嫡女,多高貴。
雖然知道趙清鴻懷了其它目的,可趙歸雁還是由衷感謝他。
有生之年,族譜之上,她有幸與阿姐同列。
「小五多謝父親。」趙歸雁眼眸微亮,屈膝下拜。
趙清鴻見她真心實意地行禮,心裡鬆了口氣。
好在承他的情。
「為父只望你未來前途似錦,榮寵加身。」趙清鴻彎腰扶起她,溫聲道。
「明日起你就去福正院請安吧,也讓你母親帶你多去長安走動走動,雖說你是入宮去,但多結交一些外命婦也是好的。」趙清鴻沉吟了一下,做了決定。
趙歸雁應是。
趙清鴻又關心了幾句,就扶著長隨的手離開了。
采月這才敢上前來,她膽子小,一見到威嚴的人就容易害怕。趙清鴻盡量偽裝得溫和慈愛,可在采月看來,他還是和不近人情,手段嚴苛的國公爺一般無二。
采月關上門,扶著趙歸雁的小臂時,才驚覺她的身體這樣涼。
采月不滿地說道:「有什麼話不能在屋子裡說,非得大冬天的敞著帘子,任由小姐站在風口吹著?」
關心該用行動表示,而不是花言巧語的說幾句好聽的話。那老爺這關心也太虛假了。
后一句話采月沒敢說出口,害怕趙歸雁傷心。
趙歸雁接過采月遞過來的暖爐,輕吸著氣往炭火旁跑。
冷死她了。
好在如今她屋子裡燒了炭,溫暖如春,很快她就緩過來了。
等蒼白的小臉恢復血色后,趙歸雁苦惱地嘆了口氣。
明日要開始請安,她就不能睡懶覺了。
翌日一大早,采月就將趙歸雁喚醒。
趙歸雁掩著唇打了個哈欠,擁著錦被坐在榻上。
采月見她滿頭青絲如瀑般披在腦後,臉蛋睡得紅撲撲的,丹唇玉容間盡顯風情。
采月即便伺候她多年,見到這一幕仍是禁不住臉紅。
這還小就這樣仙姿玉貌,長大了又該是怎樣的傾城絕艷?
采月用銀鉤將床幔勾住,又折身去擰了個溫帕子,趙歸雁剛醒,還有些迷糊,她閉著眼,慢吞吞地把臉往采月這邊湊了湊。
采月看著她嬌憨的模樣,臉上止不住地笑,輕柔地用帕子擦了擦趙歸雁的臉。
趙歸雁乖巧地坐著,任由采月拾綴。
采月替她潔了面,溫聲說:「小姐,趕快睜開眼下榻吧,若是耽誤了請安就不好了,這是您第一天去請安,要給夫人留個好印象呀!」
趙歸雁撅了下嘴,艱難地推開被子,剛要下床穿衣,就聽到門外有人敲門。
采月一愣,跑去開門。
「小姐,夫人病了,說是免了大家的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