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程景頤與趙歸雁在寺廟中並未待太久,天際添上瑰麗的顏色時,他們又如來時般,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一方桃源。
吱呀聲在山間回蕩了許久,等待著下一雙有情人……
回了宮,毫不意外面對的就是氣急敗壞的宋太后。
鼻間再也不是林間清新的空氣,趙歸雁頗為懷念地嘆了口氣。
這宮中,還是那樣讓人壓抑不已。
宋太后換上了宮裝,一襲寶藍色牡丹花長裙,大朵大朵盛開的金絲牡丹,配著價值連城的鳳冠,華麗又奢貴。
頗為莊重的衣裳。
趙歸雁多看了兩眼,她不禁想到了冬獵宴會上穿著獵獵騎裝的宋太后,那樣肆意張揚。
這座皇宮也將她的恣意抹殺了,只剩下虛偽的威嚴,死氣沉沉。
宋太后察覺到趙歸雁的目光,不悅地皺了皺眉,她那是什麼眼神?可憐她?
她心下升起濃濃的怒意,彷彿自己心中隱秘的心思被人窺探,那樣赤/裸/裸地被人看到了,狼狽不堪。
她剛要動怒,卻見趙歸雁收回目光,乖巧地跟在程景頤身邊,同她行禮問安。
「太後娘娘萬福。」
宋太后感覺胸中的怒意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眼,梗得她胸口疼。
偏程景頤在一旁,明晃晃地以一種守護的姿態,看著……不,盯著自己。
沒了往日的溫和,只有淡淡的冷漠和警告。
宋太后察覺到程景頤態度的變化,她心下有細微的痛,又被她很快壓下,她艱難的扯出一抹笑:「起來吧。」
宋太后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你們不顧滿朝大臣,就這樣扔下這麼多人離開,讓大家擔驚受怕,這樣不管不顧,毫無擔當與責任心,怎麼能是一國帝后能做出來的事?」
宋太后想到那些人震驚的表情,都有些不安。
程景頤……變得與過去越來越與不同了。
宋太后諄諄道:「平常百姓這樣興緻起來了,跑開了沒什麼問題,可你們,一國帝后,一走了之,大臣們都會覺得皇室太過散漫,不堪大用的……」
程景頤淡淡道:「如果僅僅憑藉著這件事就能讓大臣們覺得皇室不堪大用,那他們也太愚昧了。大魏皇室的尊嚴,靠的是民心所向,靠的是政績斐然,而不是群龍無首下便亂了分寸指責帝后沒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程景頤說這話時,臉上帶著傲然,他的大魏,海清河晏,開百年盛世,有誰會質疑他不堪大用?
程景頤不是迂腐之人,板正守禮是他的教養,帝王之尊,許多事情並不是那樣隨心所欲,可也不代表他就會陷在禮教之中。
冬獵會上先行離去,過去雖無先例,但也並無不妥。
又不是離了他,那些人就回不來?
宋太后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程景頤是個好皇帝,大臣雖震驚他帶著皇后自己先跑了,但並無不悅。
這二十多年,程景頤太過完美了,讓他們這些大臣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什麼地方讓程景頤不滿意了。
如今難得有這樣任性的時候,那些兩朝元老甚至還有些欣慰。
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其他帝王身上,彈劾的摺子怕是要如雪花般飄滿御書房了。
宋太后氣焰弱了許多,程景頤再也不是十多年前的模樣,需要她每一步都提點他,警示他。
宋太后等了大半天,如今啞口無言,還有些氣餒。
她說道:「那皇帝今日去了哪裡?」
程景頤看她一眼,似乎詫異她還會關心自己,淡淡道:「無名寺。」
他沒有瞞著她,甚至有些故意,吐露出這個名字。
宋太后一瞬間僵住了神情,眼神恍惚,顯然也是記得這個地方。
程景頤嘲諷地笑了一下,道:「太后也曾去過,不知聽到這個名字,如今是何感想?有沒有想要故地重遊的心思?」
宋太后飛快垂下眼,慌張地說道:「既然你們回來了,那哀家就先回壽安宮了。」
說完,腳步匆匆地轉身就走,背影隱約有幾分狼狽。
程景頤眼底冷意漸深,直直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程景頤與宋太后說話時,趙歸雁安靜地站在一旁,並不開口。
他們母子之間,她不便插手。
但她看得出,母子之間,的確是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一條修補不了的裂痕。
她轉過頭,看到程景頤眉眼冷沉,鬱氣四溢的模樣,還是心疼不已。
他到底還是替他父皇抱不平吧?
可她,什麼也做不了,除了陪伴。
趙歸雁心知,先人已去,萬事皆定。
她小心地抱著程景頤的腰骨,溫暖地,妥帖地,埋進他的懷中。
……
冬獵上趙雲鶯私通陳國公之事早就鬧得沸沸揚揚,回了長安,這件事便染上了桃色,大街小巷,茶樓酒館,到處飄著這件事。
榮國公府閉門謝客,趙清鴻憎惡趙雲鶯壞了榮國公府的名聲,一回府,就將趙雲鶯禁了足,罰跪祠堂抄經書。
趙雲鶯嬌生慣養這麼多年,哪裡受得了?
祠堂陰森森的,空氣濕冷,更沒有火盆大麾,天寒地凍地,很快趙雲鶯就生病倒下了。
即便如此,趙清鴻也不鬆口,讓她每日病著都要去祠堂跪足一個時辰。
趙雲鶯的生母蓉姨娘在趙清鴻面前求了好幾次,懇請他原諒趙雲鶯,至少也讓她病好了再去,可趙清鴻不為所動,甚至煩了,連寵愛了多年的蓉姨娘也厭了,不再踏足她的院子。
趙歸雁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不過又覺得理所當然。
趙清鴻利益至上,寵愛趙雲鶯時,或許也有慈父心腸,但更多的,是想憑藉著她,搭上一門好的姻親。
冷血又涼薄。
當初她什麼錯都沒有,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險些命都沒了,都不見他皺一下眉頭,更遑論趙雲鶯如今將榮國公府的臉面都丟盡了,他更是不會輕饒她。
如今只不過是罰跪祠堂,如果不是程景頤賜了婚,她要嫁入陳國公府,趙清鴻怕是要拿根白綾將趙雲鶯弔死,全了榮國公府的名聲。
寒冬即將離去的時候,趙雲鶯坐著一頂小轎匆匆忙忙地抬入了陳國公府。
明明是賜婚,兩府卻是不敢做得太張揚,反倒夾子尾巴,很是低調。
婚宴也擺的不多,就請了一些至親好友,甚至因為他們這樁艷事被宣揚得淫靡不堪,被邀請的人礙於臉面,都有一些未曾赴宴。
陳國公當時色迷心竅,趁人之危,沒想到鬧得這樣丟人,他也有些遷怒趙雲鶯,新婚之夜去了別的姬妾房中,讓趙雲鶯在府里沒了體面。
他的三個孩子也都厭惡這個害得家族蒙羞的繼母,時常針對趙雲鶯。
趙雲鶯可謂是過得水深火熱。
再次見到趙雲鶯,是在宮中舉辦的春宴上,那時趙歸雁嬌艷明麗地高坐在上首,旁邊坐滿了阿諛奉承的夫人貴女,花團錦簇,金堆玉砌中,偏她還是最光彩奪目的那個。
看得出,她未曾在宮中受一絲委屈。
如今大魏上下,誰人不知,皇后深得帝心,獨寵後宮。
以前從不踏足後宮的景和帝,如今一下朝,必定去的就是皇后的鳳儀宮。
那樣的盛寵,惹得長安所有的貴女都很是艷羨。
趙歸雁淺笑地回應著身旁人的話,落落大方,絲毫不露怯,頗有一國國母的風儀。
也不知是誰聽說了趙雲鶯與趙歸雁關係不好,亦或是他們覺得趙歸雁身為「嫡女」,自該與他們一樣,不喜歡庶出。
「皇後娘娘您瞧,那陳國公夫人,當初沒嫁人之前,跟一朵花一樣嬌美,如今悄悄,被家裡那些破事折磨的,憔悴不堪,哪還有往日的靈動美麗?臣婦聽說,她在府里過得很艱難呢!陳國公府家的嫡子嫡女,很是排斥她,天天和她吵架作對。陳國公更是新婚之夜都沒留宿她房裡,成婚兩月有餘了,聽說都沒去過她院子里,那些侍妾都不將她放在眼裡,也是可憐。」
趙歸雁安靜地聽著,唇角噙著一抹淺笑,看著很美好,卻是笑意不達眼底,讓人看不清她心底的想法。
旁人見狀,不禁暗嘆,皇后與景和帝越來越像了……
趙歸雁順著那些人的目光,看過去,有些驚訝。
趙雲鶯雙眼無神,臉頰上本來有些嬰兒肥,如今卻是瘦到脫相,臉頰有些凹陷,身上的衣裳都有些不合身,再也沒有當初的意氣風發。
她不免有些唏噓。
當初趙雲鶯想要讓趙清鴻將她許配給陳國公,如今陰差陽錯,自己嫁過去了。
當初她信誓旦旦說是好姻緣,如今一看,就是一門連她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好姻緣」。
趙雲鶯似乎察覺到了趙歸雁的視線,她木木地轉過頭,遙遙看了一眼趙歸雁。
趙歸雁坦然回視,不緊不慢地。
趙雲鶯眼神有一瞬間恍惚,眼底甚至有幾分後悔,經過幾個月,她回想起自己當初的行為,她如今只覺可笑至極。
如今設身處地,她經歷著她曾經想要構陷給趙歸雁的婚事,她才恍然,自己當初是多麼惡毒。
趙雲鶯朝她露出一抹笑,不帶任何感情,那樣友善,又那樣誠摯。
「對不起。」
趙雲鶯嘴唇翕動,一句話也沒說,趙歸雁卻覺得,她一定是說了什麼。
曾經鬥了那麼久的兩姐妹如今竟然這樣平靜面對對方。
趙歸雁收回視線,端著茶盞抿了口茶。
春宴有些無聊,但趙歸雁不得不留在這裡,因為她是皇后,維護命婦間的關係,十分重要。
身旁的夫人見趙歸雁對趙雲鶯不感興趣,又迅速地換了個話題,與一旁的人談得很是激動。
趙歸雁卻覺得很是疲憊,她借著喝茶低頭的功夫,掩著唇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怎麼回事,最近自己格外嗜睡,明明自己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不過一個時辰,自己竟然又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