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趙歸雁垂目,背脊有一瞬間的僵直,她忍住想要抽出來的動作,任由趙清鴻拉著手。

她久居後院,接觸過的男子有限,有肌膚觸碰的更是唯二兩個人。

前幾日驚慌之下拉著一起躲避的那位公子為其一。

趙清鴻是其二。

可這兩人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同。

程景頤的手掌乾燥溫暖,讓人心底十分安心。

可趙清鴻的手,明明觸手溫熱,可讓她無端發冷,有種遏制不住的危機感。

趙歸雁視線飄了飄,可他不是她的父親嗎,她是不是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趙清鴻見她垂著腦袋,視線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的手,滿意的笑了笑。

她再怎麼怨他,心裡總歸是渴望得到父親重視的。

趙清鴻親自領著她往祠堂內走去,一旁的趙秀榮臉色變了變。

趙清鴻一直是嚴父的形象,對於子女,一向是不太親近的。如今這番做派,讓他難免有些不滿。

榮國公府一直以勛功在朝中立足,一個女人,能成什麼大氣候?父親何必如此重視?

未免太看得起趙歸雁了。

趙秀榮想到每次早朝高坐於上的男人,心底湧上無限的崇敬,年少繼位,不過十五載,就開創了大魏幾百年來的盛世。

他一向眼高於頂,但他也有驕傲的資格。

他自小聰穎,明明有顯赫的家世,卻不靠家中權勢,從科舉入仕,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若無意外,未來幾十年,他定可青雲直上,入內閣,官至次輔,乃至首輔。

趙秀榮這樣出色的世家弟子,向來眼高於頂,誰也瞧不上。唯獨當今聖上,他是打心底里欽佩,從骨子裡拜服。

在趙秀榮心裡,誰也配不上程景頤,就連自己的長姐也是。

趙歸雁感覺到兩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抿了抿唇,當真是母子連心。

這個不曾接觸過的兄長竟也厭惡她。

好在她沒有因為趙清鴻的虛情假意而生了妄念。可能自己福薄,受不得親緣,這輩子都註定沒有親人愛護了。

趙歸雁眼底劃過幾分落寞,不是鐵石心腸,沒有親人愛護多少有些意難平。

趙清鴻指著上面的牌位,一一給她介紹,趙歸雁手裡捏著佛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隨即楊氏站在了她身前,趙歸雁行了禮,趙清鴻請了族老見證,將她的名字添在楊氏名下,如此,她也就正式成了榮國公府的嫡女。

儀式結束后,楊氏扯著趙秀榮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趙清鴻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趙歸雁,溫聲說:「既然是嫡出的女兒,也該佩玉了。」

趙家嫡出一脈一直有佩玉的規矩,既風雅,又代表了高貴身份。

趙歸雁接過,本來漫不經心的眼睛滯了滯,有些發酸。

那是一朵嬌艷綻放的並蒂蓮。

她曾見過。

趙清鴻說:「這株並蒂蓮的另一半在青鸞那兒,如今也隨她葬入皇陵了,這剩下的一半就給你吧。」

趙歸雁哽咽著握緊了掌心裡的玉佩,死死握著。

祠堂大門緩緩合上的時候,趙歸雁回首看了一眼,蒼白寂冷的燭光下,趙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無聲林立。

阿姐,你會佑護我的,對吧?

*

楊氏心裡認定了滿朝大臣對趙歸雁入宮的事不會輕易鬆口,是以趙清鴻急匆匆地改族譜,她也只是不高興了一小會兒。

名義上趙歸雁已是她女兒,楊氏只得不情不願地允了趙歸雁的請安。

趙歸雁為了不被挑刺,早早地就來了福正院。

楊氏還在梳洗,聽得丫鬟的稟報,眉頭一皺,但想到趙清鴻,又強壓下不喜,揚聲道:「讓她進來。」

丫鬟挑了門帘出去,引趙歸雁入內。

趙歸雁緩步走入屋中,低頭請安:「女兒見過母親,母親萬福。」

楊氏抬了下手,冷淡道:「起來吧。」

趙歸雁站起身,眼觀鼻,鼻觀心,姿態柔順地侯在一旁。

楊氏從鏡中打量她,趙歸雁穿著月白對襟如意衫,外罩一條杏黃的襖裙,明明是厚重的冬衣,在她身上穿著卻仍是柳腰纖纖,姿態婀娜。

她本就生的漂亮,今日還略施粉黛,更是明艷不可方物。

趙歸雁長相不似趙清鴻,應該肖似其母。可楊氏沒有見過她的生母,但從趙歸雁的姿容上,也能窺得一二,那必然也是個美人。

楊氏保養得宜的指甲摳了下掌心,壓下心底的憤恨,說道:「你第一次來我的院子,我也不好使喚你,可讓你乾等著什麼都不幹,落到旁人口中又會說你不孝,思來想去,我給你找了個活計。」

說著,楊氏用手撐著腦袋,頗為苦悶道,「我最近總覺心悸難眠,保不定是被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衝撞了。」

她頓了頓,眼神似有若無地往趙歸雁身上飄去。

趙歸雁袖子下的手緊了緊,表面仍是淺笑安然的模樣。

楊氏又道:「你若是有心,替我去香積寺祈福吧。」

趙歸雁猶豫地問:「香積寺?」

前幾日大雪封山,如今化雪,正是山路濕滑之時,香積寺又建在地勢陡峭的山頂,根本難於行走。

「你可是不願?也難怪,你如今是要去宮裡當娘娘的人,怎可紆尊降貴地去替我祈福?是我痴心妄想了。」楊氏道。

趙歸雁抬頭,看到楊氏臉上是遺憾的神色,眼底卻是明晃晃的惡意,心知她是為了刁難她。

她淺笑著應下:「女兒願意的。」

若是不答應,楊氏就會到處宣揚她的「不孝」。

若是以前她無所謂,可現在她要入宮,名聲格外重要。

楊氏見她應下,又道:「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你請安回去就立刻動身吧。」

「是。」趙歸雁頷首應下。

此時府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來正屋請安,趙雲鶯掛著笑的臉在看到趙歸雁的一瞬間僵住了。

「母親,她怎麼在這裡?」趙雲鶯下意識質問道。

楊氏見她進來第一句話語氣就這樣沖,頓時拉下臉,叱責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趙雲鶯臉色微白,不敢再放肆,恭恭敬敬地行禮:「母親萬安。」

她剛要直起膝蓋,楊氏又道:「你還未和小五見禮。」

趙雲鶯震驚抬頭,不敢相信楊氏的話。

她給趙歸雁行禮?憑什麼?

眼角餘光看到她腰間那塊潔白無瑕的蓮花佩,頓時心裡湧上嫉妒。

嫡女?!

楊氏對自己的權威有著絕對的執著。譬如現在,她即便不喜趙歸雁,可她現在是她名義上的女兒。趙雲鶯若是當著她的面輕慢趙歸雁,在她看來就是打她的臉。

楊氏冷冷地說:「嫡庶尊卑也不懂了嗎?」

趙雲鶯訕訕地朝趙歸雁屈膝:「五妹妹安。」

趙歸雁見她苦著臉行禮,一直綳著的心稍稍露出幾分竊喜,惡人還需惡人磨。不過她面上神色無異,學著趙青鸞的樣子,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

趙雲鶯一口銀牙險些咬碎,嫡女的架勢擺得倒挺足!

楊氏不喜歡趙雲鶯一干庶出,讓他們請了安就離開了。

采月跟在趙歸雁身後,滿臉的愁苦:「香積寺遠在郊外,加之山路崎嶇,以前總有人在那裡出事,化雪的時候少有人去寺里祈福,夫人這不是擺明了折磨您嗎?」

趙歸雁道:「莫要擔心了,到時候我們小心些,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采月只好壓下心底的擔憂,跟著她一起去尋車夫。

趙歸雁這幾日在府中很受人巴結,車夫瞧見是她用馬車,特意在馬廄里挑了一匹最健壯的馬給她,一頓天花亂墜的誇讚,生怕被她覺得自己糊弄她。

趙歸雁上了馬車,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很是好聞的幽香,才發現車廂里鋪了厚厚的毛毯,車壁上還有暗格,裡面準備了茶點和書籍,很是周全。

趙歸雁咋舌,自己以前坐的都是青蓬馬車,內里空蕩蕩的,哪有這等享受?

她摸了摸身下柔軟的毛毯,忽然升起了幾分困意。

這毯子睡起來恐怕很舒服吧?

趙歸雁歪了歪身子,趴在上面,采月詫異:「小姐,您怎麼就躺下了?」

趙歸雁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道:「路途遙遠,難得我干坐著不成?」

采月指了指書,道:「您可以看些書打發時間呀!」

趙歸雁皺眉,有些嫌棄:「全都是迂腐的規矩,不看!」

這馬車應是給府里的女眷準備的,懸挂的飾品是女兒家愛戴的香囊,布置的顏色也都粉嫩嬌艷。

這些還好,唯獨給她們打發時間的書冊子,都是些刻板迂腐的女誡閨訓。

趙歸雁最是不喜歡被拘束的感覺,若讓她去讀這些,她還不如睡覺呢!

采月無奈,也不再勸,輕手輕腳地將車簾放下來,遮住明亮的光線。

趙歸雁倚靠在軟枕上,左右輕晃間竟不自覺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馬車一個顛簸,趙歸雁驀地驚醒,一時之間還沒弄清楚狀況。

采月低聲說:「小姐,您在馬車裡坐著,奴婢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采月剛要掀開車簾,門外就傳來車夫驚慌的聲音:「采月姑娘別出來,外面有山匪!」

采月頓時變了臉,下意識看向趙歸雁,趙歸雁小臉微白,但她迅速冷靜下來,道:「山匪多是謀財,我們只要將錢財都交出去,他們不會為難我們。」

趙歸雁翻了一下荷包,霎時指尖發冷。今日是來祈福的,又加上出門急,銀子帶的不多。

沒有銀子,她要如何去打發山匪?

車夫在車簾外急聲詢問:「小姐,銀子可是準備妥當了?」

采月急得滿頭大汗:「小姐,怎麼辦?」

趙歸雁聞言,壓了壓掌心,心裡告訴自己此時千萬不能亂了分寸。她偷偷將車簾掀開一條縫,看到不遠處有十數人眼神兇悍地擋在路口。

一個個扛著大刀,塊頭跟座小山似的,看著怵得慌。

趙歸雁咬了下唇,目光鎖在另一頭的荊棘叢上,再開口時,嗓音帶了幾分決然:「等會兒車夫狠狠地在馬肚子上抽一鞭子,驚了馬後我們趁亂跳下馬車,旁邊有一叢荊棘,我瞧著那後面似乎有一條小道,我們鑽過去,使勁兒跑,有多快跑多快!這裡地勢複雜,樹林密布,稍稍繞一繞就能逃出去。」

采月大驚:「小姐,那太危險了!」

無論是跳車,還是鑽荊棘,一個不小心,那可是要受傷的!

趙歸雁閉了閉眼,神色凝重:「我別無選擇。逃了還能活命,不逃……」

趙歸雁似乎是想到了哪般慘烈的下場,身子打了個寒顫。

采月看了一眼趙歸雁的容貌,變了臉色。

這姿容在此刻就是禍事,落入山匪手裡,女兒家的清白定然留不住。

采月坐過去,緊緊靠著趙歸雁,卻發現她的身子僵硬得跟石頭一樣,顯然也是怕極了。

車夫聽到了趙歸雁的話,咬咬牙,忽然扔了手裡的鞭子,跳下車轅,奮力跑起來:「各位爺,我家小姐花容月貌,小的可以將她獻給各位爺享用,還請爺饒小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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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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