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身下的人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反抗的表現。
黑髮青年的手垂在兩邊,不準備叫出咒靈也不準備推開他,鹿野能看到他因為呼吸困難逐漸泛紅的臉。
他那雙狹長的紫眸安靜地看著她,任由著她逐漸收緊的手,一副只要她想,即使她現在殺了他都可以的模樣。
「……」
鹿野席捲的憤怒在這一瞬間驟然消失。
她收緊的手指緩緩鬆開,制止夏油傑行動反抗的腿收了力,脫力般跨坐在他腰間,顫抖著抬手捂住了臉。
什麼啊他這個反應,真討厭。
鹿野當然是喜歡過夏油傑的,他是她的初戀,第一次約會是和他,第一次擁抱是和他,第一次接吻也是和他,他承載了鹿野青春期少女所有的幻想。
以至於在被背叛被輕視時,少女驕傲的心思會破碎得再也拼不起來。
夏油傑讓鹿野覺得自己是一個沾沾自喜的小丑,在她對他滿腔愛意的時候,他卻能毫不留情地殺了她。
太可笑了。
不管何時何地回想起都讓她覺得可笑。
如果不是鹿野交換遺忘了那段記憶,給她帶來的絕不僅是害怕咒靈。
鉗制著喉間的壓力撤離,夏油傑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他在這兩年間雖然一直沒有恢復記憶,但不是不知道「未來自己」的所作所為。
早在五條悟口中得知時,這兩年的時間裡他就已經經歷了「不可置信、不理解、痛苦」再到最後的「接受」等一階段的轉變了。
夏油傑被迫接受了自己殺死了父母的結果,接受了無處可歸。
可以說這兩年支撐他到現在的就是鹿野,他一直相信鹿野會再回來,毫無依據般欺騙自己。
可當真正憶起所有的時候,夏油傑才發現從他人口中聽到的和親身經歷完全無法比擬。
畢竟是同一個人,在憶起這些后,其中的「不理解」,也變成了「可以理解」。
但這兩年半鹿野對夏油傑產生的影響,哪怕這些記憶回來,都已經讓他無法再完全代入那個「真正的自己」了,他最初的信念早就在鹿野的影響下有了變化。
在看到無望的結局后,他不會再去追尋他的大義,如今支撐他信念的稻草、他生存的錨點是眼前這個人。
以至於恢復記憶后的夏油傑依舊是夏油傑,但又不是「夏油傑」。
他的精神就像是被分裂成了兩瓣相互博弈,誰也不讓著誰,然後在看到鹿野時潰不成軍。
夏油傑想到那個時候鹿野望向自己的眼神,裡面的信賴與愛意在一瞬間全部破碎。
所有的事情明了起來。
為什麼鹿野會對他越來越疏離,會在不停地抗拒他的靠近。
她為什麼會那麼的害怕咒靈,為什麼會在他回來時去尋找咒靈試探。
一切的一切。
在此時全部解答。
……全部都是因為他啊。
已經完了。
夏油傑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他要永遠地失去鹿野了。]
黑髮青年微微屈起身體,他以一種極度渴求的模樣伸出手去握鹿野捂住臉的雙手,他的指尖比任何時候都要涼,觸碰上去的時候像被鹿野的體溫點燃了一簇的燭火。
是讓他想擁進懷裡永不熄滅的燭火。
鹿野在他觸上來的時候,放下了捂住臉的手,她不留情地將夏油傑的手往外推開,一點也不想觸碰他。
她緩緩從夏油傑的身上下來,側過臉不看他,說話時沒有什麼溫度:「你全部記起來了吧。」
她的語氣很確定,沒有疑問。
在鹿野離開后,夏油傑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他蜷縮了下被她推開的手的手指,然後才慢吞吞地隨她一同站起身。
在這個時候,夏油傑不難看出鹿野有意將未恢復記憶的他和原本的他當做兩個人看待。
如果鹿野不知道的話,他肯定會選擇隱瞞已經恢復記憶這件事,因為他知道,對於鹿野來說只要他想起來就是從她的人生里出局了。
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竟然在第一時間就明白了。
夏油傑唯一能選擇的退路被鹿野堵死了,唯有面對她。
他垂在一邊的指微微蜷起又鬆開,尚未等夏油傑有所反應,鹿野便看向他說道:「為什麼不反擊,是因為我現在不是你厭惡的猴子,而是可以看見咒靈的術師了嗎?」
她在說「猴子」的時候特地加重了音。
「——不是。」夏油傑張了張嘴,他看向她的眼神是迷茫又平靜的:「我不會傷害你,鹿野。」
看看他說的。
鹿野不禁笑了一聲,她湊上前用食指一下又一下用力點著夏油傑的肩膀,碧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咬牙切齒道:「你在想起那一切后,為什麼、還可以、冠冕堂皇地說出這句話。」
她氣急了。
「對了,我記起來了,是因為你對自己下了束縛。」
鹿野說完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所以你沒有辦法傷害我。」
鹿野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給夏油傑心口上扎刀,他的心臟隨著她的每一句話緩慢收緊,讓他喘不過氣來。
從她這幾句話中夏油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鹿野不會再相信他了。
她不會相信他的愛,不會相信他的保證,不會原諒他,不會再回頭。
夏油傑知道鹿野會對那些對她報以善意的人友好相待,但只要有一次的傷害就會被她踢出她的世界,她就是這麼溫柔又決絕的一個人。
那雙暗色的紫眸在和她對視了一會後,鹿野看見眼前的人慢慢平靜了下來,眼眸里沒有了那股理不清的龐大情緒,全部掩蓋在了看不見的地方。
夏油傑看著她,神情認真地說道:「你想要殺了我嗎,鹿野。」
他問得太認真了,鹿野的情緒在這句話中慢慢緩和了下來。
在此之前,由於她有意地將失去記憶的夏油傑看做一個新的個體,導致鹿野對夏油傑所產生的怨恨是沒有地方發泄的,形成了她解不開的心結。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不論對方是怎麼想的,在鹿野心裡,恢復記憶的夏油傑已經和那個傷害她的夏油傑重合在了一起。
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泄情緒,因為那個真正傷害她的人回來了,就站在她的面前。
同時,鹿野也不曾忘記那半年來和他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她很快地將他們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變成眼前這個夏油傑。
所以鹿野這麼回復他:「我不會這麼做。」
「你救過我很多次,在我失去一切的那段時間裡曾是我最大的支柱。」
「不論是以前,還是後來又一次認識你,我都是那樣的信任你。」
她停頓了一下,垂下眸輕聲說道:「你不該想起來的,傑。」
他如果沒有想起來,鹿野還能時不時接受他的靠近,對他抱有善意。
但他想起來了。
那他只能從她的生命中滾蛋。
夏油傑寧願鹿野只回復他一個「想」字。
因為他救過她很多次,所以將生命力交換給他是為了兩不相欠?
……這絕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在短暫窒息的沉默后,夏油傑緩步走上前牽住鹿野身側的手。
她沒有將他甩開,平靜地注視著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彷彿是想看他還能怎樣為自己辯解,任由他的動作,給予他最後的機會。
黑髮青年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他漆黑順滑的發落在鹿野的手臂上,垂下的眸沒有看她的眼睛,鹿野看不清他眼裡的神情。
她聽見夏油傑從齒間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鹿野,你會原諒我嗎。」
鹿野還沒來得及回答,在夏油傑的話音剛好落下時,一股濃烈的咒靈氣息出現在狹小的客廳內,龐大丑陋的咒靈盤踞在他們的上方,霸佔了客廳的一半容量。
鹿野的身體僵住,心下的恐懼全部涌了上來,幾乎是第一時間,她碧色的眸惡狠狠地看著夏油傑。
她在害怕。
她在憎恨。
鹿野厭惡著此刻的他。
夏油傑在這個他極度討厭的眼神注視下緩緩皺起眉,然後竟笑了出來。
看吧,她這麼害怕他,警惕他,面對憶起一切的他時刻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
警惕到鹿野在夏油傑叫出咒靈的這一秒完全忘記了他對自己所下的束縛,他和他的咒靈永遠都不會傷害她。
在鹿野準備甩開夏油傑手對他發起攻擊的下一秒,那隻被他叫出來的那隻咒靈的攻擊落了下來。
完了,她是不可能打得過夏油傑的。
鹿野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襲來。
下一個瞬間,肉/體被刺穿的聲音清晰地穿入鹿野的耳內,溫熱的血濺到了鹿野身上。
血腥味在鼻尖上蔓延,可她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因為這隻咒靈的攻擊是落在了——它的那位黑髮的操縱者身上。
金髮女人完全怔在了原地,她獃獃地眨了眨漂亮的碧色眼睛,看見眼前黑髮青年俊秀的臉上露出了有些少年氣的笑。
他閉上眼,微微側過臉親吻她被沾上血的手心。
鹿野,你會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