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4 愛恨

接下來的一個月,進度還在繼續。如果忽略那些可怕的真相，他們之間是極其浪漫的。

約書亞謹記主人的每一句話，每一種偏好。他知道主人喜歡海洋世界，於是,他更新的助眠程序里便有海洋主題。茂密的珊瑚如同叢林,五顏六色的游魚在其中穿梭。他們躺在巨大的貝殼中,觸碰一伸一縮的水母,在靜謐溫柔的水流中入眠。約書亞找到了一片人造玫瑰園，他栽種了各種顏色的玫瑰,藍色、白色、紅色、紫色、彩色等等,用心培育出嬌嫩的花朵，如此,每天清晨,主人都能在玫瑰中醒來。

約書亞比以前還要黏主人。當主人面對光腦工作時,約書亞要不貼著他坐著，要不從後面抱住他，要不趴在他腿上小憩,如同一隻慵懶的貓咪。他總會迅速完成救援隊的工作,早早去研究室或者諾亞大學尋找自己的主人。好幾次,他坐在教室里，直勾勾地盯著正在授課的主人,一點一點染紅了主人嚴肅專業的臉。

諾亞大學的圖書館頂樓，諾亞科技研究區辦公室，商業街小巷,都是他和主人的秘密基地。

他親吻主人，從耳廓開始，到眼角,到眼下小痣，到鼻尖，到嘴唇，到下頜，到喉結。

他總喜歡觀察主人的變化，直視主人的雙眼，讀取主人的渴望。

主人卻常常避開他的眼，說：約書亞，不要讀取我的想法。

約書亞問：為什麼？

主人：人是有隱私的，我們約書亞就沒有小秘密嗎？

約書亞瞬間紅了臉，那之後他都很乖，若想讀取主人的想法，會先獲得許可權。

約書亞確實有他的小秘密。

他不想只當主人的機器人了，將來也不想只當主人的性偶（雖然現在他倆的親密僅限於親吻）。因為主人可以有很多性偶，性偶只提供服務，與愛無關。他想當的，是主人的伴侶，伴侶是戀人，是夥伴，是家人，是最美好的承諾。

一旦想到「伴侶」一字，他整個人都飄了起來，他確定，他的心跳變得很快，身體發熱，他非常興奮，非常期待。他一直在想象，要如何跟主人說出這個請求。他也想了很久很久，要送怎樣的禮物。

他決定了，要送主人他親手做的玫瑰永生花。

他立馬動手，準備各種工具，翻看視頻文獻學習，每天偷偷摸摸，生怕被主人發現。

這段時間，無論是約書亞還是他的主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若說約書亞的秘密，是永生花，那麼主人的秘密，就是，他在假·睡覺，實·失眠。

宋曜即使想起了真相，由於事情並未解決，依然睡不著。他不想讓仿生人擔心，會假裝睡覺。他已經習慣了。

在靜謐的深夜，就連仿生機器人也陷入了夢鄉。他總會安靜地觀察，睡起來顯得格外青澀、漂亮的孩子。到底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呢？他常常有一種迫切的衝動，想要喚醒約書亞，把一切都告訴他。或者，他是否應該給約書亞一道選擇題，讓他在「殘酷的真相」和「美麗的謊言」之中選一個。但是胡思亂想之後，宋曜十分清楚，如果讓他自己選擇的話，他定會選擇真相，和美好和殘酷無關。而且，作為被害者，應當有知曉真相、自由選擇的權利，現在還以這種似是而非、曖昧的方法來哄騙他，是一種更加殘酷的不公平。

所以，宋曜一定會告訴約書亞真相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至少要等進度到達65%-70%時。現在進度是55%。

他這麼想著，可在總有一些意外，迫切地想要撕裂他與約書亞之間的關係。

諾亞科技新品發布會，宋曜需將約書亞公佈於世，之後舉行大型宴會。

就在這場宴會中，一個金髮藍眼的女性出現，偷偷給了約書亞一塊晶元，迅速消失。

宋曜的保鏢跟他報告了這件事，那位女性身份不明，顯然是個高端入侵者。

宋曜大概猜到了，他在想，約書亞會不會隱瞞這件事——

而約書亞，竟毫不猶豫，當場就將晶元交給了宋曜。

宋曜觀看了晶元的內容。

他猜得沒錯。

晶元里，詳盡地描述了約克和約書亞，將宋博士的罪孽曝光，邀請約書亞參加CM反叛組織，全程，可譯為賽博瘋子。他們遍布全球，都是些對當權者、對富人、對一十年前的戰爭嚴重不滿，渴望顛覆權力的人。

宋曜問約書亞：「你就不會懷疑我嗎？」

約書亞噗通一聲跪在他跟前：「我永遠都不會懷疑主人！」

宋曜：「可是這些，證據確鑿。」

約書亞：「想要抹黑一個人，可以捏造證據。請主人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跟那些人走，絕對不會參加什麼奇怪的組織，我會一直待在主人身邊。」

宋曜嘆息一聲，輕輕撫摸他的臉，他的項圈。

這段時間，他已經確認了這個項圈的真實作用。

此加密金屬項圈，隔絕了約書亞的感官，消除了他的記憶，讓他變成了乾淨的忠犬。

所以，只要取下項圈，想必約書亞的感官和記憶都能恢復。

約書亞用臉輕蹭主人的手：「主人，你在想什麼，為什麼看起來，有些悲傷？」

宋曜蹲下去，仰頭看了他好一會兒：「不是說過了嗎，叫我阿曜。」

他們的身邊，落地窗外，是龐大的賽博都市，五彩射燈時不時將燈光打在兩人身上。

他們的虹膜，也變得五彩斑斕。

約書亞輕喚：「阿曜。」

宋曜靠近他，好像在說一個秘密：「約書亞，我們繼續學習，名為『親密』的課程吧。」

以後，他們恐怕再也沒法如此親密了，所以，最後一次……

紅暈在約書亞的皮膚上渲染，如朝陽初升時，那朦朧的朝霞。

他們在落地窗前親吻彼此，像初嘗禁果的孩子。

靦腆，帶著羞怯的笑意。

很快，又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從窗前，到沙發，到卧室。

過多數據湧入約書亞的腦海，乾脆被他屏蔽了。他只想看主人的表情，傾聽主人的聲音，品嘗主人的滋味，感受主人的心跳。

哪怕在這種時刻，他的主人還總是慵懶且愜意，嘴上說著教他，實則逗他，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爆炸。

頭一次，他在主人的手中嘗到了快樂。

再之後，什麼地位，什麼主僕，他都忘了。他只想把那幾個視頻中的所有動作，都在主人身上實驗一遍。

那個夜晚，他們凌晨四點才睡。

進度推到了61%。

早晨六點，宋曜望著安睡的約書亞，輕輕撫摸他的發。

約書亞無意識地將他抱得更緊，將毛茸茸的腦袋埋入他的頸彎。

又一次，可怕的想法湧現在宋曜的腦海：乾脆，永遠都不要讓約書亞知曉真相好了，現在這樣，對雙方都好，說不定，能更快捷地完成攻略目標。

——但是，他的理性、原則和驕傲讓他不能這麼做。他要教給約書亞（任西暝）的是真正的愛，而非以愛為名的囚.牢。

雖然進度並沒有推到65%-70%，但也差不多了。

他輕輕觸碰左耳後方的晶元口，確認獵鷹1000沒問題。他有專門更新和熟悉招式，至少確保自己不會太弱雞，不至於直接被暴怒的約書亞殺死。

他也已經跟鼠統確認過，這個世界的進度和前兩個世界不太一樣，對於「愛」這個字的學習和理解，學到了多少就是多少，不會像好感度那樣輕易垮掉。

他又一次俯身，輕輕吻了吻約書亞的額頭。

實在是捨不得。

以後，大概，他再也見不到這麼純真美好的約書亞了。

*

宋曜在項圈上輸入了三重密碼，解開了項圈。約書亞渾身微顫，身體發燙，臉上冒出細汗。

一直以來，約書亞的感官和記憶都被封鎖了，努力恢復也只能恢復皮毛，突然之間，所有感官、知覺、記憶湧現，過量信息讓他暫時處於宕機狀態。

不急，宋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

一十分鐘后，約書亞從卧室走出來。

髮絲凌亂，眼角帶紅，唇還有些腫，浴袍外的肌理顯得性感迷人。

可是很顯然，他變得不一樣了。他握緊拳頭，咬著后槽牙，眼中帶著濃烈的恨意和憤怒。

他站在宋曜跟前，渾身都在輕顫，正在努力壓抑狂躁的情緒。

以前，他總會乖乖地跪坐在地毯上，或者親密地坐在主人身邊。

而現在，他站在宋曜跟前，高大的陰影覆蓋在宋曜身上。

他的聲音帶著嘲諷：「宋博士，當你改造我的時候，不會良心不安嗎？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你卻打開了我的頭顱，拿出了我的大腦，將我改造成一個，沒有自我、沒有感官、沒有痛覺的仿生機器人，你剝奪了我作為人的身份，讓我變成了你的奴.隸，你的附庸，是不是，很爽？」

事實上，宋博士保留了約克的大腦、心臟和皮囊，現在，約書亞也終於恢復了自我和感官，當然，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宋曜的嘴唇動了動，但他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他只能幫宋博士擠出幾個字：「是我對不起你。」

約書亞冷笑一聲，掐住了宋曜的脖子。

他機械冰冷的手指簡直就是鋼筋，瞬間奪走了仇敵的氧氣。宋曜的大腦一片空白，差點就用上了獵鷹1000。

掐著他的手終於放鬆，宋曜難受地咳了好一會兒。

約書亞觀察著他泛紅的臉，用冰冷的手摩挲他的皮膚。宋曜的鎖骨、側頸上，還有著他留下的星星點點。他盯著那雙……他曾痴迷過的雙眼，啞著嗓音質問：「宋博士，我真的很好奇，你既然想徹底束縛我，為什麼突然又要恢復我的記憶？你就不怕，被我殺了嗎？」

最後幾個字，他一邊說著，一邊收緊手指。說得極輕，但極狠。這樣的他根本就不像一個仿生人，而像是暴怒的上位者，渾身都帶著濃郁的殺意，隨時都可能讓手中的獵物斃命。

要說宋曜不怕，是不可能的。

他是肉.身，就算用了獵鷹1000，對於武力值極強的人形兵器·約書亞而言，脆弱得像只小兔子。

他決定了，約書亞要是再繼續掐他，他就跟約書亞拼了。雖然沒辦法跟約書亞對打，至少可以抵禦前幾招，並召喚保鏢，保命還是能做到的。

他想著攻略目標，盡量冷靜地說：「因為……愛是自由，而不是束縛。是清醒，而不是盲目。你……有權……知道一切。」

雖然他不是宋博士，雖然他知道道歉沒用，他還是想代替宋博士多說幾次：「我對你做了太過殘忍的事，對不起……你可以提任何……」

還沒說完，就聽到約書亞「啊啊啊啊啊啊——」的大喊，歇斯底里。

宋曜嚇了一大跳，他打開了獵鷹1000，隨時準備防禦。

可是約書亞沒有繼續掐他，也沒有攻擊他。

約書亞好像在怒吼，又好像在哭：「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我恨你，恨不得殺了你！！！」

宋曜看不見約書亞的表情，因為約書亞蒙上了他的眼睛，將他狠狠地按在沙發上。

下唇感到尖銳的刺痛。

品嘗到了血液的鐵鏽味。

約書亞在咬他。

憤怒且瘋狂。

宋曜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然後，刺痛消失了。

約書亞也消失了。

地上，是破碎的玻璃罩，和被折斷的紅玫瑰。

這朵永生花，本該是一個驚喜。

約書亞本會在這天清晨，請求成為主人的伴侶。

可是，都壞了，都碎了。

宋曜渾身都在微微戰慄，心臟陣陣收縮，喉嚨酸澀。

他不知道自己竟已這般入戲。

宋曜撿起玫瑰，小心翼翼地吹掉花瓣表面的灰燼。

他喚來兩個保鏢，命令：「跟上去，不要被約書亞發現。無論他需要什麼，都給他。保證他的安全。」

保鏢：「是！」

這一波操作下來，就算是一向攻略順風順水的宋曜，也會感到心慌。

他沒有及時聽到進度的變化，便召喚了鼠統。

鼠統出現，開心地告訴他，現在進度為71%，一次性上升了10%。這說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進度還可以往前推。相反，如果他選擇了永遠束縛約書亞，進度是絕對上不了70%的。

理由寫得非常詳細：謝謝你教我，我會記住的。愛是無法束縛自由的，若它做到了，它已不再是愛，而是貪念，是自私，是瘋病。哪怕給予自由，面臨的是失去，也值得。

宋曜不禁想：這理由誰寫的？肯定不是約書亞，約書亞還在憤怒中呢。

那就是任西暝寫的！

任西暝竟然明白了愛與自由的關係嗎？！

而且他懷疑，任西暝應該在他作選擇之前就悟出來了……

無論如何，太好了！！！

他不知道任西暝在哪裡。

但他相信任西暝正在看著他。

所以他對著空氣大喊：你看著吧，就算約書亞跑了，我不會失去他，進度還能繼續往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