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7 主神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一切像蜜罐里的糖果，有些過分甜美。ｈuGU.Coｍ

約書亞回到了諾亞救援隊，和宋曜一起照顧他的家人。兩人偶爾住在約書亞家,偶爾住諾亞。宋曜終於不再失眠。原因是：在約書亞面前，他只是宋曜，不再是宋博士,脫離這層身份后,他便不再是約書亞的仇敵。他開始漸漸淡忘宋博士的恨和痛苦，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逐漸變回了真正的宋曜。他眼下的陰影在消失,眼睛變得越發明亮，視力也在好轉,戴眼鏡反而看不清。

從約書亞的角度來看，仇人忽然不見了,無處報復,會不會十分失落？關於這點,宋曜有問過約書亞。

約書亞答，是。

但他又道：你在我身邊，一切都值了。

7月22日，周五，是個極其美好的一天。

那天傍晚，宋曜將他修復好的玫瑰永生花給約書亞看。

永生花立在桌上，他們坐在兩側。

剔透的玻璃罩里，猩紅玫瑰盛開在星辰之中。打開底座按鈕后，彩燈亮起，星辰閃爍，八音盒空靈的旋律緩緩響起,原曲為巴赫的《G弦上的詠嘆調》。

宋曜換了玻璃罩，修復了玫瑰，增加了星辰和彩燈。原八音盒是約書亞做的。聽著如此聖潔的音樂，似乎已經來到了恢弘的教堂中，站在高高的穹頂之下、十字架跟前，虔誠地對著神明祈禱。

約書亞乖乖地趴在桌上，凝望著永生花，那雙澄澈的眼中過於絢爛，承載著星河。

他問：「你知道我為什麼送你這個嗎？」

宋曜有猜到一些，依然搖搖頭，等著他把答案說出來。

約書亞輕輕抬起宋曜的手，垂下眼睫，將唇印上他的手背。

接著，他熱切且虔誠地望著對方：「阿曜，你願意成為我的伴侶嗎？」

宋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約書亞的人設太過美好？劇本的節奏太好？還是此刻的氛圍太過完美……？

他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切，讓他過於入戲。

他無法分辨，只覺得身體在發燙，血液在升騰，愉悅感包裹著他。

拒絕？

怎麼可能。

他笑著說：「好啊。」

約書亞也笑了。

笑意如漣漪，在約書亞的臉上漾開。

不再是模仿，而是發自內心。

那個夜晚，他們做了很瘋狂的事。

約書亞帶宋曜來到諾亞頂層，208樓。

那麼高，似乎伸手就能觸摸烏雲和月亮，垂頭，可俯瞰整個燈紅酒綠的賽博都市。

他讓宋曜抱緊他，站在樓層邊緣，狂風大作。他背後的衣衫破裂，竟張起一對巨大的黑色機械羽翼。他抱著宋曜，從頂樓躍下，翱翔在空中——

他們穿過五彩繽紛的巨型廣告，樓層那麼高的女郎與他們擦肩而過，還有亮閃閃的電吉他，交織在一起的射燈……

一頭藍鯨朝他們躍來，遠觀是藍鯨，穿過他們周身時，看到的是數不清的瑩白色光點，十幾秒后，藍鯨離開了，宋曜明明知道這是全息投影，依然忍不住伸手抓它的尾巴。約書亞笑看他幼稚的舉動，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他們貼著樓層，往下飛翔。那數不清的玻璃窗戶里，有著形形色.色的人們。

有正在化妝的機械人，有正對著屏幕「打打殺殺」的少年，有戴著眼鏡體驗夢境技術的中年男性，有正在用純機械手敲鍵盤的女性，還有趴在窗前大喊大叫的小孩：

「媽媽媽媽，快看！那兩個哥哥，在飛！」

「那是機械羽翼，以後你賺錢了也可以安裝一對。」

「真的嗎？太帥了啊啊啊啊！」

他們降落在陽台上，步入餐館共進晚餐。

接著，手牽手，走遍大街小巷。

只要在一起，似乎做什麼都非常有趣。

他們沒有目的地坐上磁懸浮列車，坐在無人的區域，靠著彼此。

他們鑽進酒吧里，可是再性感的機械人、再美的全息麗人都無法吸引他們，他們眼中只有彼此。

他們站在自動販賣機跟前，望著奇奇怪怪的廣告發笑。

其實，只要一起，啃一顆棒棒糖都會感到很有趣，很幸福……

那天，他們再次回到諾亞，已經凌晨一點了。

浴室里，與宋曜耳鬢廝磨的約書亞聲音低啞：「今晚，我大概不會讓你睡覺。」

宋曜笑笑：「沒事兒，最近我補夠覺了。而且，明天不上班。」

這個夜晚，宋曜教了約書亞新的課程。

約書亞頭一次，佔有了他的伴侶。

過去他一直以為的「機械」、「重複」的無意義行為，竟充滿了意義，變得過分刺.激。

因為他慵懶、愜意的伴侶，再也沒辦法保持冷靜。

他的色澤、氣溫、聲音的變化，都讓他感到銷.魂.蝕.骨。

熱浪在靜脈中奔騰，汗水流淌，他好像被拽入了玫瑰色的瘋狂。

當他穿過重重熱浪，腦中閃過熟悉又陌生的過往。

極晝降臨，快樂在天堂里戰慄，可是他卻落下了熱淚。

宋曜疑惑地望著他，問他為什麼哭。

約書亞搖頭，說他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

為什麼在極樂的背後，他感覺到了極度的絕望。

熟悉又陌生的絕望。

或許絕望來自於渴望，所以只要得到更多，就能彌補那種感受？

約書亞感覺自己瘋了，變成了貪婪的野獸。他只想獲得更多。

明明清晨六點，他放過了對方。

可是上午九點，又開始了。

完全晝夜顛倒。

第二天下午四點，宋曜才醒。

上一個世界，他和祈夜闌做到了最後，他至少還能扯出一個恰當的理由，鼎主、蛇鼠的設定控制了他的欲.望。那這次算什麼，這次甚至是他親自教的約書亞。雖然他不想承認，或許任西暝已經將他掰彎了……

他揉揉太陽穴，不願多想，這才發現身上乾乾淨淨，約書亞已經幫他洗了澡。

飯也做好了，約書亞還打算一口一口餵給他。

宋曜：「我是……又不是手不能動！」

他隨口一說，約書亞顯然想到了什麼，竟又紅了臉，偷看他好幾次。

他這樣的舉動，搞得宋曜也跟著紅了臉。真是的，又不是小孩了。

吃飽喝足，宋曜又縮到床上去了。

現在進度推到了84%，他可以再抽三張卡。

這次運氣也是絕了，三張，兩張謝謝惠顧，只有一張SR。

這張SR是一購買券，可購買「力比多」公司的最新產品，專為機械人、仿生人設計，招式驚人，花樣繁多，誰用誰知道。

所以也就一個產品，竟然還是SR，宋曜看這介紹，估計是什麼武器，確實可以讓約書亞用用。

他便將購買券給了約書亞，讓他搜索官網兌換產品。

約書亞一搜，臉蛋通紅。

宋曜瞥了一眼，看到了一根……形狀刁鑽、會發光發熱的神奇物件。

但再神奇，他也看出來了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約書亞雖然臉紅，很顯然，他很感興趣：「阿曜，原來你喜歡這種嗎，我們確實可以用用……」

宋曜掃了一眼那東西的介紹，便明白了。

仿生人的身體是可拆卸的，他之前就看過約書亞將左手拆下來。

所以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也是可以拆卸、並安裝新道具的。

約書亞又評價：「不過據我調差，一般來說，尺寸大些會更好呢……」

他專業地朗讀產品的尺寸數據，用手比劃了一下。

接著眼巴巴地望著宋曜：「阿曜，你說我的，和這個，哪個大一些呢？」

宋曜單手遮住眼睛，憋了半天才說：「你。」

又迅速道：「……不用兌換了，關掉頁面吧。」

約書亞滿意地關掉了頁面，湊過來把他面紅耳赤的可愛伴侶抱在懷裡。

*

照現在的進度，只要宋曜想，一個月內進度就能達到100%。

但事實上，他在有意拖延。最近他總是莫名心慌，這種感覺，自穿越以來出現過好幾次了。

他有專門找鼠統交流，問鼠統為什麼在前兩個世界那麼活躍，在這個世界如此沉默。任西暝到底在哪裡，都要通關了，現在還不確定他是否就在約書亞體內。

【鼠統說：因為宿主你太會了，我默默看著給你鼓掌就好了。主人也在默默看著你呢。對了還有一張SSR沒用，你可以用卡和約書亞環遊世界。】

這樣的回答避開了重點，完全無法消減宋曜的心慌。

宋曜有意識地整理三個世界的框架，因為他相信每種設定都是必要的，為了某種目的而服務。那個目的，明明近在咫尺，可是被彩色煙霧遮擋了，讓他看不清楚。

第一個世界：沈慕寒是任西暝的理想狀態。去攻略沈慕寒，實際是去了解任西暝，體驗他的【心動】；第二個世界：由於在第一個世界末，宋曜對沈慕寒並無欲.望，便引出了第二個世界的主題。整個修真世界的複雜關係都無關緊要，任西暝想要做的，是燃起他的【欲.望】，鏡花水月鏡里的場景，讓他體會到了任西暝的欲;第三個世界：由於在第二個世界末，任西暝通過「星空測試」發現宋曜對他並無真愛，便確定了第三個世界的主題，讓宋曜通過教會約書亞如何去【愛】，一起向愛邁進。

整條主線，看似是讓宋曜去攻略任西暝，實際上，是任西暝在攻略宋曜，想要獲得他的愛。

如此偏執且瘋狂的任西暝，在虛擬世界讓宋曜愛上他，然後和宋曜一同通關，回到現實世界，不就達成目的了嗎？可是，這樣的他偏偏做出了很多矛盾的舉動，說出了一些，有些奇怪的話。

他每次出現，都是非常抽離的狀態，對待宋曜十分疏離。第一個世界末，憂鬱、瘋狂且欲言又止；第二個世界末，明明他已經借祈夜闌的身份和宋曜有了肉.體關係，可是他自己出現時，再次表現得極度抽離，並說「你的欲都是【人設和劇情的產物】，你的心動是【特殊環境產生的效應】，你攻略的、攻略你的角色，也只是【美化的怪物】罷了」，他甚至沒有以自己的身份吻過宋曜；第三個世界，他偏偏要宋曜教【違背他本性】的真愛，並說「謝謝你教我，我會記住的。愛是無法束縛自由的，若它做到了，它已不再是愛，而是貪念，是自私，是瘋病。【哪怕給予自由，面臨的是失去，也值得。】」

宋曜感到，無比心慌，他好像接近答案了。

他強迫自己站在任西暝的角度思考，想到了宋博士。

宋博士的設定，與任西暝極其類似。

宋博士為了得到約克的愛，將他改造成為仿生機器人，消除了他的過去，屏蔽他的記憶和感官。

任西暝為了得到宋曜的愛，強制將他拉入虛擬世界，用美化的人設和劇本獲取他的情感和渴望。

宋博士抱有的愛，是瘋狂罪孽的，又是克制壓抑的，完全和任西暝一樣。

宋博士患有抑鬱症，任西暝患有自閉症。

宋博士想要得到約克的原諒，或者被約克殺死，那麼任西暝呢？

約克和宋博士之間的關係，是死局。如果宋曜真的是宋博士，是無法和約書亞在一起的。

因為被害者感受到的一切，全部都是設計出來的，是虛假的哄騙。

因為加害者，沒有權利，沒有資格，獲得被害者的愛。

……

宋曜決定，必須跟任西暝見面，好好談一談。

現在的問題是，他不知道任西暝在哪裡，鼠統也不說。

那麼就賭一把好了。

按照他對任西暝的了解，任西暝的嫉妒心很強。

例如，在第一個世界，表演戲劇時會出現親密行為，任西暝便出現了。這方面可以列出數不清的案例。那麼他現在就賭：當他與約書亞結.合時，任西暝一定在約書亞體內。

他需要用上的道具，是還未使用的SSR卡。

設定一個特別的技能：獲取對方的許可權，進入對方的精神世界。

那麼，他就有可能步入任西暝的精神世界——主神的領域。

當晚，他按計劃實施。

迷亂之時，他使用了那張SSR卡。

他直視約書亞的雙眼。

那個剎那，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軀殼，被猛地吸入了數據空間。

他走在五彩斑斕的數據里，穿過各種各樣的數據模型，看到了一扇光門。

他走進那扇光門，步入一個無聲的房間，裡面有三個小孩，全部都是小任西暝。

任西暝一號坐在大屏幕跟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中教學視頻，上面閃現著人的各種表情，微笑、打招呼、生氣、哭泣。任西暝小時候，有社交障礙，無法通過觀察人的動作和表情分辨對方的情緒，心理醫生有專門訓練過他一段時間。

任西暝二號，正在面無表情地撞牆，一次又一次，卻完全感覺不到痛苦。宋曜想要制止他，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身體。任西暝幼時的另一個表現，是低敏，體現在觸覺、味覺、嗅覺、痛覺等各種方面。他偶爾會莫名發瘋，發瘋了就會瘋跑、大哭或者撞牆。後來通過認知療法后，才有所改善。

任西暝三號，正在不斷地堆積城堡，堆好了，毀掉，再次堆好，又毀掉，不斷重複。很明顯的刻板行為。

宋曜找到房門，步入下一個房間。

一群人正圍在小任西暝四周，推搡著，咒罵著，往他身上吐口水。人群散去后，小任西暝蹲在河邊，望著淹死在河裡的貓。

第三個房間。

一個黑髮金眸的女人挺著大肚子，哭泣著。她舉起尖刀，沒入自己的肚子，無盡的鮮血。

胎兒流出，變成了兩半。

太過壓抑可怕，宋曜根本不敢細看，跑入下一個房間。

他一共穿過了二十幾個房間，景象光怪陸離，真假難辨，無比壓抑。

鼠統前來阻止他。

【鼠統慌張：宿主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應該私闖主神的領域，快回去！】

宋曜無視它的勸誡，繼續向前。

終於，在第26個房間里，他看到了長大的任西暝。

十七八歲的任西暝，正坐在電腦跟前，手指敲打在鍵盤上。

房間里有數不清的紙頁，上面都是他寫的內容。

有劇本，有人設，有詩歌。

宋曜閱讀了一會兒，大多他都熟悉，都跟這三個世界相關。

他發現了兩首詩，他從未讀過。ＹＵＳｈＵＧＵ.ＣＯｍ

這兩首詩似乎對任西暝十分重要，貼得到處都是。

第一首為《一廂情願的蛇》：

為了獲得神明的憐愛

黑蛇在一千朵白玫瑰中，摘了最美的那一朵

用自己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敬獻給神明

神明掀開眼帘

嫌惡地睥睨匍匐在骯髒泥土上的、傷痕纍纍的他

愚蠢的蛇啊

為了滿足你的私.欲

用腥臭的血、詭秘的算計、黑色的欲.望染紅了一朵無辜的花

你折斷了它的頭顱

一廂情願地敬獻於我

卻根本不知

我的後院已有一萬朵

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敬獻

第二首為：《討一份禮物》

我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怪物

所有人都討厭我

我的世界只有神

可是我對神的愛，只會成為神的負累

因為我不能沒有神

可是神可以沒有我

我已經成為了神最大的瑕疵

所以我知道，我該放神自由

可是我太貪心了，所以……

心軟的神啊

自私的、無恥的我

還想向你再討一份禮物

至少在我的、虛擬的世界里

請你愛我

那之後，我一定會放開你

我會徹徹底底

從你的世界里

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