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蘇芷不放心地看著姐姐躺在床上,她拿了個枕頭給她靠著,將被子掖好,她看著蘇瑾柔蒼白的臉色,蹙眉不滿地問:「她怎麼照顧你的?這臉色還不如前兩天好。」
蘇瑾柔瞥了妹妹一眼,淡淡地說:「她照顧得很好。」
想到秦曦,她的心口隱隱作痛,像是心臟病又犯了一樣。
正要給姐姐倒水的蘇芷聽了這話身子僵了一下,她眼裡閃過一絲不快,嘆了口氣說:「姐姐,你發現沒有——」
下面的話,在她看到蘇瑾柔虛弱的臉色時,生生地咽了下去。
蘇瑾柔望著她,用眼睛在詢問。
——發現了什麼?
蘇芷搖了搖頭,她想要問姐姐——你發現了嗎?你總是在維護秦曦。
可她不能說,雖然是親妹妹,蘇芷也一直認為自己和奶奶在姐姐心裡始終是最為重要的,但如今……她竟然有些摸不準了。
而且秦曦對於姐姐的上心,蘇芷是知道的,那姐姐到底為什麼突然無精打采,心緒不寧的?
她的思緒快速的動著。
其實很小的時候,蘇芷的性格就大大咧咧的,有些粗線條,許多事兒都照顧不上,用溫瀅的話來評價——情商太低。大了之後,她一直惦記著姐姐,惦記著奶奶,總想要快點成長,羽翼豐滿保護她們,一心都撲在工作上。在外,有溫瀅護航,在內,有蘇瑾柔為她出謀劃策,蘇馳也是一直公開支持小女兒,倒也算是順風順水。
只是,這猜測揣摩人心的本事,她還有很長的路需要去學習。
蘇芷琢磨著,如果不是因為秦曦,那會是因為什麼?姐姐還有什麼在意的?
電光幻影間,一個念頭從心底升起,她掏出手機,看了一下上面的日期,心裡瞬間瞭然。
蘇母顏蕊蝶的忌日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到了,從很小的時候,蘇芷就知道這個日子特殊,每當這個日子,家人都會去祭奠。
那時候,她歲數小,奶奶歲數大,又不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她們沒有被要求去過。
那幾天,家裡的氣氛總是會很壓抑,姐姐不愛說話,媽媽則是脾氣格外的大,動輒就斥責她,有時候,甚至會動手打她。
蘇芷很害怕,都是躲在姐姐的懷裡,每當她縮在姐姐的懷裡,看到怒目而視的母親時,都會瑟瑟發抖。
這時候,蘇瑾柔就會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沒事兒的,沒事兒的……」
別看蘇瑾柔小時候就脾氣好,溫溫柔柔的,可每當這時候,她都會咬著唇,無聲地望著溫瀅,一直望著她,溫瀅舉高高的手就會緩緩地放下,有時候,一直剛硬的母親,還會哭。
那是蘇芷偷偷看到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看到媽媽縮在沙發的角落裡,一邊喝酒一邊流淚。有一次,她還聽見了父母的爭吵聲,平日里,倆人都是很溫溫和和相處的,很少會這樣,總之那幾天,溫瀅會十分反常。
蘇芷不明白大人的事兒,後來看了一些電視劇,想著可能是因為這幾天,看父親祭拜前妻,她心裡有疙瘩,所以才會失態如此。
而她們去墓地的時候,一般都是蘇馳單獨去,那一天,父親會買一些百合花,帶過去。
然後,很快就會回家。
之後,是母親帶著姐姐一起去。
她們會去很久。
有時候,甚至是司機師父先把姐姐帶回來,然後溫瀅才會回來。
回來之後,溫瀅的表情如常,蘇瑾柔卻時常的哭泣,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有時候,她還會夢魘,失聲尖叫。
因為這事兒,蘇馳也跟溫瀅爭論過,蘇芷聽到父親低沉的聲音,說什麼孩子小,下次不能再帶過去。
可是溫瀅的聲音很尖銳,「這是她應該承受的!」
蘇馳都會極為生氣,又像是在努力剋制壓抑,「你還想怎麼鬧?」
……
蘇芷怕極了,用力地抱住姐姐,姐姐這時候就會縮在她懷裡,死死咬著唇,無聲地哭泣。
那是蘇芷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往,這段特殊的時間,也是她最害怕度過的。
現如今,蘇瑾柔大了,她可以自己去祭拜母親了,但是溫瀅卻有一種執拗的固執,說什麼也要倆人一起去。
蘇芷說過幾次,溫瀅還和她大發雷霆,吵得不可開交。
總之,每當到了祭奠的日子,對於蘇芷來說,母親都會失常到猶如……精神病人。
望著蘇芷欲言又止的表情,蘇瑾柔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輕地說:「我沒事兒,你不要惦記,倒是你,一天天這麼忙,記得好好吃飯,多喝水。」
長姐如母。
這麼多年,蘇瑾柔這些話,說的蘇芷耳朵都聽得磨出繭子了。
蘇芷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是不是因為日子要到了……你心裡難過?」
房間很安靜,她的聲音雖然很輕,卻足以落在蘇瑾柔的心上,她沉默了片刻,看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樹枝,看著上面所剩無幾的枯黃的葉子,「怎麼會呢?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是啊……母親已經入土為安這麼多年了。
久到已經化成白骨,永遠長眠於地下,除了她們一家,在這個世上,已經很少有人再談及起她了。
蘭嫂站在大小姐身側,表情如常,她伺候蘇家一輩子了,用老話來說,她算是跟著蘇母顏蕊蝶的陪嫁丫鬟,與她一起從顏家來到的蘇家,看蘇家從一家小企業做到行業頂流,看她們一家起起伏伏,這些年,不是沒有人想要攆走她,可是她對著顏蕊蝶發過誓,要好好守護她此生所愛,只要有一口氣在,她都不會離開。
她早就練就了一身不悲不喜,蘇芷總說蘭嫂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怎麼處都處不熟。
那又如何呢?
蘭嫂已經習慣了,她看著趴在床上的蘇瑾柔,抿了抿唇,想要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在這個家,只有少說話,她才能存留。
蘭嫂不忍心,又無法回應,她選擇轉身離開。
雪白的大床上,蘇瑾柔穿了一件白色的掐腰長裙,咖色的捲髮散落肩頭,她目光茫然地看著前方,雙臂抱緊自己,已經四個小時了,秦曦還沒有回來呢,她是不是又要失去了?
「這麼久了……她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呢?」
喃喃的低語,被風吹散,飄到了無人知曉的角落。
蘇瑾柔一向是隱忍的,天大的苦痛,她都可以撐得住,熬一熬就會過去的。
母親離世……摯友離開……愛犬在她面前喪命……
她都是這樣一點點熬過來的。
時間可以治癒一切的,不是么?
蘇瑾柔甚至想,如果秦曦就這樣選擇了溫瀅給的路,她也不會生氣,也不會怪她。本來,在大小姐心裡就想過,無論她和秦曦會走到哪一天,等放她自由那一天,她總是不忍心看她被折翼失去夢想垂頭喪氣,她會在適當的時間,找適當的人去幫她重新拾起夢想,圓她的願,溫瀅不過是幫她提前罷了。
可是……為什麼心口還是會隱隱作痛呢?
蘇瑾柔孤零零地坐在大床上,她的手抬起,捂在胸口處,極力忍受著,她像是被折斷了翅膀,扔在牢籠之中,被禁錮的金絲雀。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屋外,狂風大作,門被吹得「嗡嗡」直響,一陣冷風灌了進來,有熟悉的聲音飄來。
「姐姐呢?怎麼沒在客廳畫畫?」
聽到這聲音,蘇瑾柔像是垂死的蝴蝶,抓著床單的手一下子鬆開了,立馬望向門口,眼裡的光亮了。
秦曦興沖沖地走了進來,她的手裡,舉著一坨被風吹的亂了造型的棉花糖。
她今天穿的正式,連頭髮都扎了起來,本來五官就很冷峻,這會舉著一個「偏癱」的棉花糖,看著有點傻乎乎的可愛。
蘭嫂看了看她手裡棉花糖,又看了看秦曦的眼睛,指了指屋裡,「在休息。」
秦曦點了點頭,她很著急去看大小姐,還不忘去洗手。
她拿著棉花糖不好洗,蘭嫂看見了,就要伸手想要去幫她拿著,可秦曦卻往後畫了一個圈,躲開了她的手,一手舉高棉花糖,騰出另一個手去洗。
蘭嫂:……
秦曦以為……她想要搶棉花糖?
這可是秦曦舉了一路要給大小姐帶回來的,她可不能給別人,她一個手一個手的換著洗,洗完了之後,她迫不及待地去敲卧室的門。
「姐姐,我回來了!」
她的聲音里,滿是興奮與期待。
在路上,她就一直想念大小姐,真的是恨不得飛回來。
蘇瑾柔克制了一下情緒,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眶,確保自己不會被看出異常,她輕聲說:「進。」
秦曦舉著棉花糖進來了,她笑著看向蘇瑾柔,正要說話,在望著她臉那一刻,怔住了。
「怎麼還帶了糖?」
蘇瑾柔的聲音像是平日一樣柔和,很多個日夜,她都是自己這樣熬過來忍過來的。
她一直都能很快的調整情緒,不讓任何人看出來。
哪怕是奶奶,哪怕是蘇芷,或者是每天跟著她的蘭嫂都看不出異常。
秦曦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走到了蘇瑾柔的面前,她坐在床邊,望著她。
倆人的距離有些近,蘇瑾柔又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她的身子正要後退,軟綿的,猶如雲朵一樣還有甜甜味道的棉花糖被遞到了嘴邊,「你嘗嘗。」
秦曦望著她,眼裡滿了寵溺與笑,蘇瑾柔頓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
「可甜了,吃了心情好。」
秦曦的眼裡,她眼裡的笑,泛著光亮,此時此刻,好像變成了大小姐最愛看的星星。
蘇瑾柔沉默了片刻,她紅唇輕啟,咬了一口棉花糖。
甜甜的滋味,從口腔擴散開來,沖淡了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就在她看著秦曦想要問問她,溫瀅都與她說了什麼,她是怎麼打算的,要去接那個什麼閨蜜的工作室么?之際,秦曦突然傾身上前,環抱住了蘇瑾柔。
這個擁抱,帶著距離,禮貌又克制,卻融入了真實的情感。
蘇瑾柔鼻翼間,是秦曦身上的檸檬香氣,視線所及,是那被她咬了一口可愛的棉花糖,而此時此刻,她低沉了一下午的心開始不規則的跳躍。
秦曦環著她,感受著不過是離開了半天,蘇瑾柔就變得冰涼的身體,她心底的憐惜像是藤蔓一樣鑽了上來,輕聲說:「姐姐,你放心,除了你,任何人都無法讓我離開。」
你放心……
原來啊。
她的不安。
她的焦慮。
秦曦都懂。
輕輕的一個擁抱,讓克制壓抑了許久的蘇瑾柔眼中那一行淚奪眶而出,在秦曦看不到的方向,化成繁星,墜落而下,在心尖上溫熱而劇烈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