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空氣中還殘留著蘇瑾柔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秦曦的心裡極度憋悶,心告訴她要追出去,不能讓大小姐就這樣離開,可理智卻將她牢牢地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這幾年,她經歷了太多,心,早就不是之前那樣單純了。
很多東西,她不得不考慮現實的因素。
她們地位差距太多,她力量太單薄,她保護不了大小姐。
這樣……或許也好……
她默默地走進了浴室,將大小姐換下來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泡到盆子里,一件件手洗乾淨。
秦曦每洗一下,過往的畫面就會從腦海里閃過一分,當衣服洗到最後一件的時候,盆里已經滿是漣漪的淚。
……
大小姐回家后就生病了。
咳嗽、感冒,還發起了低燒。
她都這樣了,還背靠著床,囑咐蘭嫂不要對蘇芷和奶奶說什麼,一切她來解釋。
她不是一個輕易開口的人。
蘭嫂平靜地站在一側,她手裡端了一碗葯:「我知道了,小姐,你安心養病。」
安心?
蘇瑾柔垂著頭,看著碗里的葯,良久不語。
她的臉色泛白,長發散在肩膀,平添了一份柔弱,剛剛才養好沒多久的氣色又不見了,眸子里的光也黯淡了。
還記得,之前,她不願意喝葯,心已經夠苦了,不想要身體也是苦的。
秦曦總會在喝葯前,像是哄孩子一樣笑著說:「大小姐,如果你喝了,我會給你做一種我新學會的甜品。」
那時候,就是再苦再濃稠的葯,蘇瑾柔也會喝下,然後迫不及待地等著秦曦為她端上甜品。
她是饞那個吃的那個味道么?
不,她是喜歡和那個人啊。
也不知道是誰,曾經信誓旦旦的在她耳邊說——你放心,除了你,任何人都無法讓我離開。
可現在,她自己選擇離開了呢。
蘭嫂看著蘇瑾柔垂頭喪氣的模樣,目光平靜地看著她喝完葯,接過碗,走出房間。
她並不是不心疼蘇瑾柔。
只是,都是從年輕時過來的,她也有過深愛的人,自然是明白此時此刻大小姐的感覺。
蘇瑾柔是她看著長大的,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蘭嫂都能猜測出幾分她的心思。
現如今,她的心像是被彈奏的樂曲一樣亂了,而演奏者,則是秦曦。
她需要時間。
秦曦,同樣如此。
蘭嫂這幾天都會收到秦曦的信息,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說身體不舒服,感冒了,怕回去傳染給大小姐,請她最近幫忙多照顧一下蘇瑾柔,還有,她發信息的事兒,不要告訴大小姐。
蘭嫂知道這是一種借口,沒有說話,她直接拿著手機,走到了蘇瑾柔的身邊。
「這是秦曦發的信息。」
蘇瑾柔聽到「秦曦」兩個字,眼眸里閃過了一絲淚光,她咬著唇:「我不看。」
她已經說了那樣的話,還放任她離開,她不願意再去理會她了。
蘭嫂點了點頭,收起手機,「好。」她不多停留,乾淨利落地轉身離開。
蘇瑾柔:……
她說不看就是不看么?
蘭嫂真的是……
所以,就在此時此刻,蘭嫂身子挺直,半靠在沙發上,眯著眼睛做休息的樣子。
房間里,拉著窗帘,沒有透光,一片陰暗。
這幾天,蘇芷特意吩咐蘭嫂,讓下人少在她姐面前轉悠,她姐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獨自待著,她甚至在考慮,是否要將姐姐身邊的下人都趕回母親那邊,不要讓太多人騷擾她的生活。
這個時間,家裡的傭人也都在休息,有什麼事兒,蘭嫂會電話聯繫。
而此時此刻,蘭嫂半眯著眼睛,看著模糊的視線里,逐漸出現一個墊著腳尖,裹著被單的「小賊。」
蘇瑾柔秉著呼吸,墊著腳尖,很緩慢很緩慢地走到了蘭嫂面前,她看著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還不忘偷偷去看蘭嫂一眼。長發滑落,戳著性感地鎖骨,蘇瑾柔白的發光,素顏,不施粉黛的模樣,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學還沒有畢業的學生一樣,清秀的,端莊的。
蘭嫂就是這樣,這些年,為了伺候她,費勁心力,奉獻了自己的全部,就連休息,都不會真正的放鬆。
大小姐憋了一口氣,彎下腰,偷偷點開她的手機。
她不是要看蘭嫂的秘密,是要看秦曦發的信息。
蘭嫂用的是老年機,手裡的各種設置,包括密碼,都是大小姐為她設置的。
蘇瑾柔輕易地進去了,她眯著眼,偷偷地點開收件箱。
蘭嫂半眯著眼,將蘇瑾柔那小心翼翼的樣子,看簡訊時上揚又很快垂下的嘴角盡收眼底,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揚,很快剋制住了。
蘇瑾柔看的很認真,白天鵝一樣細長的脖頸,一直側著,黯淡了許多天無光的眼睛,此時此刻,在發光發亮。
把手機放好,蘇瑾柔又墊著腳尖,偷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內的窗戶,被開了一個小縫隙,有風吹了進來,她看著,只感覺心像是軸承了一團,怎麼都吹不散。
她咳嗽了幾聲,想著秦曦在信息里對她的關懷,內心糾結反覆。
這兩天的安靜與反思,讓蘇瑾柔也想了很多。
秦曦的顧慮,秦曦的落差,她在意的,擔心的,不安的,蘇瑾柔都明白。
只是感情上來的時候,誰會考慮太多?
如果真的考慮太多,那還是喜歡么?
秦曦對她,或許會有一點點好感,但在現在冷靜下來的大小姐分析,那「一點點」似乎連喜歡也算不上。
更多的也只是感激,關懷。
或許,以秦曦的性格,根本連想不會去想是否喜歡上大小姐。
是她把她自己束縛在契約之中,用契約里的邊框,捆綁著心。
與她對秦曦現在的情感,是不對等的。
所以,秦曦才可以理智地控制住她自己,而蘇瑾柔,早就已經被主宰喜怒哀樂了。
除了人生中突然出現的美好的意外,大小姐一直是冷靜睿智,善於管控自身情緒的。
原本,大小姐如果不是生病,現如今,在蘇家繼承瑾榮的一定會是她。
她心思縝密,隱忍,從不會像是蘇芷一樣,會因為個人情緒,感情太過炙熱,衝動不理智。
當她安靜下來一條條分析現在的時候,大小姐逐漸能夠體會秦曦心中的顧慮,同樣,她也知道,自己該將這一段感情慢一點緩一點。
並不是因為秦曦現在對她沒有動心,而是因為……她還需要時間去籌謀,去維護。
曾經的她,失去了那麼多。
她都可以忍。
可如今,她突然無法忍受失去。
……
大小姐的病像是外面的天氣一樣,陰雨連綿,中途,蘇老太太好幾次都要過來,可看到蘭嫂的信息——小姐現在想要一個人安靜,她需要時間。的時候,她生生地給按住了。
老太太年齡大了,再也不是之前的意氣風發,說一不二了,很多時候,她做什麼說什麼,都需要去看看晚輩們的臉色。
而這段時間,蘇芷也沒有去騷擾姐姐,她好不容易閑下來的時間,都荒廢了。
沒事兒和朋友出去吃喝玩樂紙醉金迷一番,其他時間,她會回家陪一陪奶奶。
蘇老太太不問她發生了什麼,很多時候,蘇芷會趴在她的腿上,讓長發散在奶奶身上,然後低沉地問:「奶奶,我心裡不好受。」
蘇奶奶輕輕地撫著她額頭的碎發,慈愛地看著小孫女。
蘇芷眼裡有淚,「我……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不該這樣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蘇奶奶摸著孫女的發,輕輕地安撫著她。
其實,內心她明白的很,這樣的話,是蘇芷對她說,她護犢子,自然不會對孫女說什麼。
可如果蘇芷是「別人」,是外人。
以老太太的性格,她會毫不猶豫地告訴蘇芷她糾結的原因。
——你媽媽是個瘋子,被情傷折磨成神經病了,不肯放過自己,將自己困在原地還不夠,她要所有人都為她心愛的人陪葬,就連親生女兒,她都不放過,她自己瘋了,也要將唯一的女兒培養成瘋子。
……
蘇芷這一次出手,讓姐姐和秦曦足足五天沒有見面。
這五天的時間,大小姐的內心反覆做著思想鬥爭,她雖然在家病了許久,但是要知道自家公司現在經營情況,並不困難。
現如今,瑾榮是溫瀅一人獨大,蘇芷……她還沒有能力去獨立承擔什麼,更不用說對抗了。
而奶奶,因為身體的原因,不得不放權。
蘇馳……他這些年說是心思都在國外,不過是被溫瀅排擠過去的,國內並沒有他的位置。
所謂的「蘇總」都是一個明顯,現如今,瑾榮唯一的總裁是溫瀅。
她是切切實實抓住權力中心的人。
蘇瑾柔知道她的手段,也知道她不會放棄對自己折磨,而她手裡現如今重要的股東,一部分是來自蘇家的舊部,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母親陪嫁時,帶來的家族勢力。這些勢力,現如今,都心甘情願地推崇溫瀅,而這個女人,雖然極端瘋癲,但她確實有手腕,讓公司這些年一直處於盈利的狀態。所以,哪怕是她經常會有極度個人傾向的決策,股東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對待自己,對待不重要的人,還可以採取一種冷靜的上帝視角去分析去對待。
可對於心尖上的人,就會亂了陣腳。
蘇瑾柔最擔心的就是溫瀅會去動秦曦,她現如今沒有出手,不代表以後不會。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現在,如果她能像秦曦一樣,選擇退一步,坐回到原有的位置,對她們都好。
可是……動了的心,如何收回?
一切不過是按捺。
愛情就是如此反覆。
前一秒鐘,還想要牢牢抓住;后一秒鐘,又為無法保護而惶恐不安,想著是不是該放開。
感性與理性的博弈。
想要與現實的衝擊。
等咳嗽可以緩解的時候,心煩意亂的大小姐想要去一趟寺廟,因為沒有秦曦的陪伴,她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蘭嫂不放心,說好了只是當司機陪著過去。
蘇瑾柔心緒不寧,她沒有精力再去爭辯什麼,上了車,她就靠著車座椅休息。
蘭嫂把遮光鏡為她放下,她看了看大小姐,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孩子啊……
蘇瑾柔這一次很聽話,醫生讓怎麼吃藥就吃藥,一頓都沒有落,自己也非常注意養病。
手下的人還和蘭嫂笑著說,大小姐知道心疼自己了,知道珍惜身體了。
以前,她感冒的時候,都不會這樣,不愛吃藥,明明生病了,她還裹著被子去天台看星星,現在反差明顯。
這是這個原因么?
他人看不透,蘭嫂看的清清楚楚,大小姐是怕她這個感冒,如果像是以前一樣,纏綿連續,最後一定會驚動家裡,她不想要驚動他人,她太了解家人了。
她們一定會埋怨秦曦,說是因為她的原因,才會讓蘇瑾柔如此。
她要保護秦曦。
一路的山路,蘇瑾柔一想到放開秦曦,退回原有的位置是現在來看,最為保險的手段,她的心裡就翻牆倒海的糾結痛苦。
以前的她,可以為了大局放棄很多。
可以為了奶奶和妹妹隱忍地苟活下去。
可如今,讓她就這樣放開,她真的很難受。
到了山門口,煙霧繚繞間,蘇瑾柔立身在寺廟門口,看著恢弘的牌匾,耳邊迴繞的是裊裊鐘聲,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
就這樣吧。
為了秦曦,就到此為止。
不過是三個月的時間……這麼短,半輩子,她都忍過來了,怎麼會被這三個月摧毀。
蘇瑾柔一路想,一路跪拜,這或許是她從養成參拜的習慣十幾年來,最不心靜的一次。
明明只和秦曦來過一次,可到處都有她一樣。
一直用力地剋制著心底的心緒,與眼底的淚,大小姐一路走,到了寺廟最頂點,她的心沉澱了許多。
她站在山頂,看著遠處氣吞山河的風景,看著浩瀚的天空,彷彿行走在雲霧之間。
那一刻,她認為自己釋然了。
放開她。
她可以做到的。
下山一路,她走得很快,隨著被汗水打濕的后脊與長發,心也不再是剛來時那樣反覆糾結了。
一路到了寺廟門口,大小姐感覺自己已經重生了一般,不會再脆弱再遊離了,她深吸一口氣,緩慢地往外走,走到那顆許願樹下,看著上面信徒們掛著的一個個紅色的許願繩,她怔怔地出神。
明明不想要去想,可回憶傷人,不住上涌。
還記得,上一次,她帶著秦曦來這裡,秦曦看到許願繩就很有興趣,當時,她還笑著對秦曦說:「那個,一般都是自己去寫,不給別人看,寫好后就掛在上面,祈求心愿達成。你要去寫么?」
秦曦望著她的眼睛說:「不急,今天你累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到時候再去寫。」」
……
大小姐閉了閉眼睛,壓制住心底的酸楚,她視線所及之出,是一個嬉笑的女孩靠著男孩的肩膀,笑眯眯幸福地說:「我很貪心,我要許願,我們生生世世都做夫妻,而不只是這一世。」
男孩寵溺的看著她,眼裡的光要溢出了。
大小姐仰頭,茫然地看著這一樹綴滿了心愿的迎風飄蕩的鮮紅,看了許久許久,她準備離開之際,熟悉的自己飄入了她的眼眸。
她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蘇瑾柔甚至揉了揉眼睛,她僵在原地許多,她抬起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發,不可思議地走了過去,手撫在了許願繩上面。
那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
是秦曦寫的。
是她最初在佛下許的願望。
——願蘇瑾柔,平安喜樂,一世安康。
那一刻,那一時,風在臉頰吹拂,「當、當」耳邊悠遠綿長的鐘聲在回蕩。
是宿命吧。
她明明決定要放棄的。
大小姐忍了一天的淚,順著玉白的臉頰滑落。
她哭了。
可她眼裡的光亮了。
她用許多天建立的防線,說好的放棄,也在那一刻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