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二更)
皎皎月光之下,秦曦的心從未有過的平靜,她看著蘇瑾柔,輕聲叫著:「姐姐~」
這一聲「姐姐」,萬般柔情都融在其中。
蘇瑾柔側臉,抬眸,給她最溫柔的注視。
天邊的月亮,就好像是她眼裡的光,柔軟的,春水般纏繞在人的心尖,千迴百轉間,秦曦忍不住用脖頸輕輕地蹭了蹭蘇瑾柔的臉頰,那柔軟的觸碰,帶起一陣酥麻,這話還沒說,曖昧的氣氛就讓大小姐心跳加速。
大小姐的頭是靠著秦曦的,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心裡,讓她踏實。
秦曦抬頭,看著遠處的明月,緩緩地說:「姐姐,你要對我說什麼?」
蘇瑾柔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檸檬香,輕柔的聲音融於黑夜的寂靜之中,「秦曦,這三個月,謝謝你在我身邊。」
這樣的話,直接純粹,讓秦曦的心頭一熱,她扭頭去看蘇瑾柔。
這是大小姐第一次對她這樣說。
大小姐的側臉絕更美,月光為她蒙上了神秘的面紗,她看著遠處的天空,幽幽地問:「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愛看星星么?」
秦曦搖了搖頭,這也是她之前就想要問的。
蘇瑾柔的眸中有淚光閃爍,她輕聲說:「母親要去世的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懂。」
那時候的小小的蘇瑾柔,趴在床邊,眼巴巴地看著母親。
在顏蕊蝶拉著她的手,不舍地看著她的時候,大小姐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流淚。
她告訴蘇瑾柔,「不要怕,媽媽只是累了,要睡一覺,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小瑾柔獃獃地看著媽媽:「你會帶我一起去嗎?」
她的大眼睛里滿是渴望,雖然,從小顏蕊蝶對她就沒有別的母親那樣的百般呵護,可孺慕之情,是人的天性,蘇瑾柔依舊愛著媽媽,深深地眷戀著她。
她小時候,就很想要粘著媽媽,無論媽媽去哪兒,都想要跟著她。
可是顏蕊蝶不同意,她告訴她,她是蘇家的女兒,她要留在那,不能跟著自己,她需要儘快獨立。
當時的蘇瑾柔還小,或許不明白,可長大后,她想起來的時候,總是有一種感覺,是不是顏蕊蝶從生她那天開始,就已經做好了告別的準備。
所以,她才不與女兒親近。
她怕自己捨不得,也怕女兒難過。
被疾病折磨的顏蕊蝶已經瘦的形銷骨立,她的一隻手輕輕地撫著女兒的臉頰,一雙眼睛滿是愁容,她用最後的力氣說著:「媽媽這輩子……從小就被各種枷鎖束縛,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害人害己……終究是水中幻影,什麼也沒有得到。我倦了,累了……要離開了,你若是想媽媽,以後就去看天空,媽媽會化成……繁星,永遠守護你。」
顏蕊蝶往他身後的方向看了看,沒有看見想看的人,她眼眸黯淡,又去看女兒,「瑾柔……你不要學媽媽,這一輩子空過一場……以後,若是……若是遇到喜歡的人,一定要牢牢地抓住她的手,不要分開……」
旁邊的蘇馳眼圈泛紅,死死地握著拳看著顏蕊蝶。
他不明白,為什麼到死,妻子想的都是別人。
死亡的氣息到來,就連還小的蘇瑾柔都感覺到了,她的小手緊緊地抓著媽媽,大大的眼睛里綴滿了淚水。
蘇馳面色鐵青,他咬著牙,握著拳,轉身離開,重重地把門摔上了。
「爸爸……」
小瑾柔慌亂地叫著,她能夠敏感地感覺到媽媽不舒服,爸爸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離開?
蘇馳離開,顏蕊蝶不僅沒有表現出傷感,反而舒了一口氣一般,臉頰上有幾分釋然。
她凝視著哭的眼睛紅彤彤的女兒,哽咽地說:「是媽媽不好……我甚至都沒有好好的抱一抱你……」
她的一生,給家庭束縛,不得已做了傷害愛人的事兒。
所以,一切苦難,病痛,都是她罪有應得,她可以承受,只是苦了女兒了。
她自始至終,都是最無辜的。
顏蕊蝶不止一次想,若不是懷著她的時候,每天以淚洗面,心神俱疲,甚至很多次想要了結餘生,女兒的身體會不會也像是現在這樣羸弱,她也不用承受那麼多。
人之將死,很多話,再說也是無用。
最後的最後,顏蕊蝶用盡所有力氣,將手腕上用紅繩編的金剛結褪了下來,她放進了女兒的手裡。
她深深地吸著氣,最後留在塵世間的目光,依舊是望著門口。
外面,風雨交加,她以為她會等到自己的愛人。
可那人沒有來。
而她留在塵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女兒的。
「媽媽把這輩子的愛……留在了總帶你去的多凌園的格子里,鑰匙……鑰匙給你了……等你長大了,想要知道,就去看……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她到最後,也沒有感把心底的「女兒,我愛你」說出口。
她的眸光逐漸淡了下去,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顏蕊蝶仍舊不死心地看著女兒的身後。
她的腦海里,都是年輕時,那人在她耳邊的纏綿細語。
——我們都要好好的,我要和你白頭偕老,我不死,你就不準死,若是有一天,我們百年後,你化成蝶離開,那我就化成你最愛的花蕊,護蝶飛翔。
她這一輩子就像是空過一場。
到最後,也沒有等來摯愛的人。
……
淚水打濕眼角,蘇瑾柔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紅色金剛結,幽幽地說:「媽媽走後,我很想她,可是看了許久許久的星星,她都沒有回來。」
秦曦在旁邊聽得心如刀割,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蘇瑾柔。
大小姐冰涼的身體在她懷裡瑟瑟發抖,她靠著秦曦的肩膀,壓抑著,剋制著。
顏蕊蝶騙了她,她沒有回來。
大小姐看了再多的星星,媽媽也沒有回來。
很多時候,她實在堅持不住了,太痛苦了,蘇瑾柔就會裹著被子去天台看星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奢望什麼,可連老天都吝嗇一點溫暖不給她。
母親去世后,都沒有到成年,蘇瑾柔就去了母親說的多凌園,在她們母女總會放東西的小格子里,取出了顏蕊蝶的遺物。
她很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讓母親這一輩子都愁眉不展,又是什麼,讓她的眼裡總是憂愁。
而她的那句——害人害己,到底是什麼意思。格子里的東西很簡單,是一個日記本,一枚已經生鏽的戒指。
當打開日記本的時候,看著母親娟秀的字體,只是翻了幾頁,蘇瑾柔陷入了震驚之中,她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日記的很多頁都是被淚打濕又風乾的,字字錐心刻骨。
整整看了一天,蘇瑾柔看著一字一句凝結著顏蕊蝶血淚的字跡,她沒有流淚。
那一刻,她突然就不怨恨別人了,深深地怨恨著的都是她自己。
如果,根本不是愛情結晶,根本就不被祝福?她為什麼要出生?
蘇瑾柔的靈魂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默默的又把日記放了回去,只是回來之後,她的心臟就疼的不行,沒過多久,就被送到了醫院,那一次,她差點救不回來。
她是自己想要放棄的,可老天爺再一次吝嗇,不肯收她。
所以,從那之後,當溫瀅再說母親是因為她而死,她並不被祝福的時候,蘇瑾柔都是垂著頭,長發擋住脆弱,默默忍受。
她不再去辯駁。
就連她自己也認為這就是事實,她又能說什麼呢?
……
從小到大,蘇瑾柔就一直活在失去與痛苦之中。
一切的一切,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其他,與她來說,都像是握不住的沙,最終都會消失在掌心之中。
她惶恐,她不安,她逃避,拒絕見人,拒絕再付出真心。
可秦曦是一個意外。
她就這麼猝不及防的闖入了她的世界,驅走了黑暗,帶來了滿天繁星。
從小到大的經歷,讓蘇瑾柔在察覺到自己的情感后,她會惴惴不安。
她不敢奢望再一次得到,卻害怕著又一次失去。
秦曦心攪成一團,她抱著蘇瑾柔的手收緊,再收緊,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不要說了,難受就不要說了。」
大小姐搖了搖頭,她抬起手,擦乾眼角的淚,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秦曦。
「我知道……」
她的聲音是剋制不住的顫抖,「你抗拒契約,討厭被輕視……可是秦曦,自始至終——」
蘇瑾柔咬住了唇,仰著頭,不讓眼淚落下。
她從第一眼見到她,就再也沒有忘記。
「你都是不同的,都是很重要的。」
這樣的話,在蘇瑾柔對著蘇芷維護秦曦的時候也說過。
秦曦的眼睛也紅了,她心疼地看著蘇瑾柔,這是大小姐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也是別人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一股子酸澀的感覺,在心中蔓延。
「你陪著我的時候……我很快樂。」
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快樂了。
「我喜歡看你跳舞,喜歡你帶我放風箏,喜歡你做的點心……」
蘇瑾柔淚眼婆娑地望著秦曦,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對別人說這樣的話,心跳的幾乎要衝出胸膛,連剛才冰涼的手都變得溫熱滾燙。
如果不是秦曦淚光連連的目光,蘇瑾柔真的無法說出口。
「你放心,給我一年時間,我會撕毀契約,還你自由。」
她還是沒有敢告訴秦曦。
那個契約,她之所以改變而不去撕毀,就是怕她會離開。
是她自私了吧。
蘇瑾柔明明知道契約對秦曦來說是一份枷鎖,也明明知道,她不是那種看中利益的人,可是她就是不安就是惶恐……就是不敢。
她自私地想抓住什麼,把秦曦留在自己的身邊。
久一點,哪怕只是久一點也好……
今天,是三個月的契約期滿之際,不管秦曦最後到底是否決定離開,蘇瑾柔選擇勇敢一次。
如果贏了,秦曦留下來,她會用這一年的時間……纏住她,讓她捨不得離開。
如果輸了,秦曦離開,那大小姐會用自己手裡的資源,默默地為她鋪平道路,自己無法感受美好,看她展翅飛翔也好。
進退,她都交給了秦曦。
她真的成了秦曦手裡的風箏,一切喜怒哀樂,都由她主宰。
秦曦久久沒有說話,這段時間不見,她清瘦了許多,五官更加的立體,蘇瑾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別開頭:「我的話說完了,該你了。」
她把想說的,該說的都說了。
這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勇氣。
接下來,她把判決權交給秦曦。
秦曦的手,放在兜里,輕輕地摩挲了她這一天,摸了無數遍的銀.行.卡,她沉默了片刻,一雙清澈的眸子凝視著蘇瑾柔,「姐姐,我曾經因為最信任的背叛,覺得世界都崩塌了,認為老天不公,讓努力的人承受一切苦難。」
這些話,都是放在秦曦心底最隱秘角落裡的,她沒有對任何朋友,甚至母親楊素蘭都沒有說過。
而如今,面對赤誠對她的蘇瑾柔,秦曦也願意坦誠勇敢一次。
她把自己受到傷害后,就一直封閉的,狼狽不堪,泛著鮮血的心,親手捧給了蘇瑾柔。
「我怨恨,我不甘,我認為自己的明天從此灰暗了,人生也被定格,所以,來見你的時候,我是心如死灰的。可是當我……第一天進蘇家的時候,我看到你——」
回憶到那天初見的場景,秦曦的眼眸里有了笑,蘇瑾柔痴痴地看著她。
「你雖然靠著床坐著,身體虛弱,可那一笑對我來說,驚為天人。」
秦曦垂下了頭,她咬著唇,臉頰泛紅:「當你說抱歉的時候……我的心是慶幸的……也是確定的……」
蘇瑾柔忐忑的心,終於像是這夜色般,融化在了寧靜的黑夜之中。
臉滾燙,秦曦低著頭不敢再說了,她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這些話,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勇氣。
可此時,馨香的氣息飄來,她的臉頰,被蘇瑾柔緩緩地抬起,大小姐望著她,目光溫柔如水:「慶幸什麼?確定什麼?」
四目相視間,秦曦感覺自己的臉滾燙到要融化在大小姐的手掌之中了,那一刻,她兜里的銀.行.卡被她徹底的放下了,她看著蘇瑾柔,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清醒確定……我是願意的,我想留下,不僅僅是……是因為契約。」
而是因為你。
她是心甘情願留下的。
以前的她,總是糾結想得太多,顧慮的太多,什麼身份地位,什麼契約遵守。
現如今,她只想要遂了自己的心愿。
她是願意留在大小姐身邊的,她想要看她笑,看她溫柔地望著自己,聽她叫自己的名字。
大小姐把左右自己的線繩交給她,秦曦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楊素蘭給秦曦的銀.行.卡,讓她可以擺脫物質,由自己的心去做決定。
秦曦還不敢這樣信誓旦旦的告訴大小姐,她想的究竟是什麼。
心,像是被這世間最好最溫柔的藥劑熨貼,蘇瑾柔的目光滿是柔情,心軟的一塌糊塗,她捧著秦曦臉頰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頰。
說好了不要再脆弱。
可蘇瑾柔還是忍不住要流淚,她終於……終於也被老天善待了一回是么?
就在這個時候,秦曦突然驚喜地睜大眼睛,一抬頭,她興奮地指著外面:「流星雨,姐姐,流星雨!!!」
那一刻。
曾經,大小姐想看,卻不能總看見的星星,瀰漫整個天空,無數繁星,撕破了夜的寂寞,在空中劃過美好的弧線,點亮了黑夜,放肆地綻放墜落,化成萬般溫柔,濺入心底。
——怒放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