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頓博士

當亞頓牽著兩個伊里尼村的孩子，追趕著撤離隊伍時，一路上只有雜亂的腳印和四散的血跡與生活物品，卻始終不見人影。這令亞頓心理越發感到煩躁與焦急，因為這並不表示撤離隊伍沒有人死去，單純是尼安德特人不會留下珍貴的屍體給野獸罷了。

「該死！該死！莉莉……妳可千萬不能有事！」

儘管內心如火燒一般急躁，但兩個孩子無辜懵懂的樣子，實在無法讓在文明社會中長大的亞頓棄之而不顧，只得牽著他們儘可能地加快步伐。

在煎熬的一個半小時后，亞頓終於會合了撤離的隊伍，他將兩個孩子分別交給他們的母親后，連忙在隊伍中尋找起莉莉的身影。

「莉莉！妳別藏了，快出來！」

這個奔四的大叔焦急到已經快哭了出來，莉莉已經是他存在在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理由，這個少女與他的亡妻是如此的相似，他甚至隱約認為莉莉就是他妻子的轉世，命中注定與他在這片蠻荒中相遇。

「有誰看見莉莉了嗎？回答我！」

亞頓藍色的雙眼此時卻顯得有些發紅，他大聲地質問著那些滿臉憔悴的逃難者們，但是始終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亞頓，你別找了，莉莉沒有在隊伍中，她肯定落在後頭了！」

一震尖銳的嗓音傳來，隊伍中有婦人不耐煩地對著亞頓叫道。

「不可能，我一路從伊里尼過來，路上根本沒看到莉莉！」亞頓吼道。

「那她肯定被伊斯赫洛帶走了！他們不會放過眼前的女人和食物的。」那女人又尖聲說道。

亞頓惡狠狠地瞪著那多嘴婦人，卻不再多說什麼。他心裡明白只是因為長時間的精神緊繃，才使得這婦人變成如此刻薄，此時與她辯駁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但那婦人那裡見過平時溫和的亞頓露出這種兇惡的眼神，頓時便噤聲縮到一旁，隱約間，婦人甚至感覺自己在亞頓的雙眼中，看見噴涌而出的，如同憤怒實質化一般的猩紅光芒。

「我要去找她！」

「別去！亞頓！聽紅果阿姨的話，別去了！你回頭就死定了，那些嗜血的伊斯赫洛不會放過你的！」一位對亞頓平時頗為關照的婦人，聲音略顯顫抖地低聲勸道。

但亞頓彷彿完全聽不見一般，毅然轉身，往伊里尼村的方向全力跑了起來。

「莉莉，拜託，拜託妳，千萬不要有事。」亞頓心裡不斷地祈禱著。

一個小時后，亞頓重新跑回了伊里尼村，此時的伊里尼村除了濃煙和血跡之外，就只有散落在地的木矛和幾柄斷裂的短弓，別說人影，連具屍體都看不見。

亞頓仔細地搜尋著村中所有能躲藏的地方，但始終不見莉莉的蹤影，他步伐沉重地走進了他們在村西的小茅草屋中。

「零號機被拿走了！」

「莉莉絕對回來過」亞頓有些驚喜地想道。

在他們出門前，亞頓關機后隨手放在實驗桌上的零號機不見了，那玩意兒在這群原始人眼裡只是一塊長得不甚起眼的笨石頭，除了莉莉絕對沒有人會去碰它。

「她一定是擔心我忘了這東西，冒險跑回來拿了！我的笨莉莉，有了之前的經驗，只要給我幾個月時間，我就能再做出好幾個來了啊。」他喃喃說道。

這卻有點浮誇了，即使有了經驗，亞頓要製作出如此完美的作品，依然得用上好幾年。

亞頓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繞著不足２０平方公尺的小屋直打轉，雖然他知道了莉莉回來過，但是在沒確認莉莉平安之前，依舊像熱鍋裡的螞蟻一樣不知所措。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出去重新找兩圈吧！」

亞頓終於驚覺繼續轉下去莉莉也不會出現，連忙三步併作兩步地竄出茅草屋，繼續他未竟的搜索。

……

「該死的——」亞頓一腳踹在一架攔在路上的破爛推車上，然而那推車卻紋絲不動——他的身體素質確實很差，畢竟他只是一個科研人員，而非運動家。

這一找又是數十分鐘過去，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下，亞頓堅強的內心也瀕臨崩潰了，他的動作越發暴躁，精神也漸漸恍惚了起來。

他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卻執著而堅定地遊盪在無人的伊里尼村。

直到那道身影，那靜謐恬淡，如同一束月光照進亞頓心頭一般的身影，瞬間平撫了他的狂躁。

亞頓彷彿從夢魘中清醒了過來般，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倚坐在後山穴道口的倩影，那熟悉的俏臉，絕對是他的莉莉沒錯！亞頓興奮地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莉莉。

「莉莉！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到底跑哪去了？我會合了隊伍卻沒見到你，急死我了！不是說好了我會跟上你們的嗎？」亞頓嘴巴咧著傻笑質問著莉莉。

但是亞頓記憶中莉莉那甜美的嗓音沒有響起來，莉莉並沒有回應亞頓連珠炮似的詢問。

「莉莉你沒事吧？你受傷了嗎？傷著那裡了，快給我看看！」

「亞頓……」

莉莉依然沒有回答亞頓的問題，只是慢慢地抬起左手來，輕撫了亞頓的臉頰。

亞頓終於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他仔細地察看了莉莉嬌小的身軀，才愕然發現莉莉的下腹處，那與烏爾身上如出一轍的傷口。

亞頓心裡框啷一聲，焦急而絕望地，不斷試圖用自己的精神力將莉莉的傷口捏合，甚至嘴中念念有詞地，伸手在空氣中比劃著，似乎試圖施展某種法術。

然而幾分鐘過去，情況毫無好轉。

他們原本生活的環境，是隨處都充滿源能和魔能的，不像這裡，是如此的乾涸，至少目前亞頓沒有聽說過任何人能順利地在這裡施放法術。而他不是醫生，是科研人員，更何況即便是帝國最頂尖的醫生，也不可能在毫無設備的情況下治療這種程度的傷勢。

認清這一點后，亞頓嗡地一震耳鳴，隨後便全身發軟，只覺自己的身體再也擠不出一絲力氣來，卻他仍舊摟著莉莉不願放開。

亞頓那湛藍的雙眼此時淚如雨下，他明明才剛剛計畫好，與莉莉一起游遍千山萬水的第一站要去哪，此時卻只能徒勞地抱著莉莉漸漸冰涼的身體，等待他所不願意麵對的結局。

「亞頓……別哭了，你看呀…你忘了這個，我幫你找回來了呀……別哭了。」

莉莉吃力地翻開一直緊握著的右手，是那個「黑乎乎的小東西」，直到此時她還想著安慰哭泣的亞頓，畢竟她那堅強的阿頓在與他相識的幾年時間中，從來不曾掉過眼淚，即使被猛瑪象的尖牙刺穿胸口也不曾！

雖然阿頓的瞳孔在流出眼淚的同時，也散發著她最喜歡的，那像螢火蟲一般的光芒，但阿頓突如其然的淚水令她心裡只有難過。

「莉莉，莉莉……謝謝妳幫我找回了它，我真的很開心……真的。」

聽見莉莉虛弱的聲音，亞頓強行打起了一點精神，他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像往常一樣，總讓莉莉去遷就他了，於是他扯開了略顯抽搐的嘴角，向擔心著他的莉莉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呵……呵…阿頓，你笑起來……可真難看。」

隨著時間流淌，莉莉的呼吸漸漸微弱了下去，直到徹底停止。她那略帶塵土的蒼白俏臉上是滿足的微笑與輕闔的雙眼。莉莉枕在亞頓的腿上，看上去只是個做著甜美夢境的女孩一般。

而亞頓則是輕輕拍著莉莉的背，哼著莉莉平時最喜歡的歌謠，就像是以前他們在花團錦簇的草原上郊遊時那樣。

數日後。

亞頓心不在焉地聽著長老對逝者的哀悼詞，獵手們姍姍來遲的回歸，讓破敗的村落重新振作起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倖存的伊里尼村民們依舊需要在這野蠻又殘酷的世界繼續生活。

亞頓將莉莉與黑乎乎的小東西一起埋在了茅草屋後面，那個充滿了兩人回憶的小茅草屋。儘管這已經是亞頓第二次失去摯愛，卻依然令他痛徹心扉，不能自已。他的腦海中始終環繞著與莉莉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一次這麼好運，能遇到那個讓他走出多年陰霾的莉莉了。

伊里尼村漸漸恢復了原來祥和的模樣，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消失的，似乎只有亞頓以前時常掛在嘴邊溫和的微笑——也許是因為莉莉那時說他的笑容太難看了吧。

「我呵護著萬物茁壯，引導了文明崛起，卻連自己心愛的女孩都守護不了……」

「無論如何，在我回去以前——尼安德特人，這個演化的錯誤必須得到糾正！」

亞頓輕聲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