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證明靈魂的公式
兩人就接下來的計畫展開了討論,雖然大方向上已經有了雛形,但施行細則上仍有著不少困境。
例如要如何去操縱斯基德普拉特尼……
「對了!石頭,你不是說你有個能變成巫妖的法術嗎?你用類似的法術把我復活成不死生物,再透過我來操作那艘船不就好了?」沃莉絲異想天開地問道。
在他們的小說或魔能影視中,死靈法師常常有著能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在奴僕身上的能力。
「當然不行。」雅爾默苦笑著搖搖頭。
就算真的能辦到,他也不可能答應使用這種方法。
「我那個瞎琢磨的巫妖轉化根本就不是什麼死靈法術,你也知道不死生物只是傳說故事而已。」他坐在病床前,攤著手向沃莉絲說道。
「但以前旅遊雜誌或學校的期刊裡面,不是也常常有殭屍呀鬼魂之類的東西,你那時候還整天在研究那些玩意呢?」女孩微微歪了歪腦袋,疑惑地問道。
不死生物這個題材,在幾十年前亞爾夫嘉德的娛樂媒體上流行過一段時間,也掀起過一波在現實世界尋找不死生物的熱潮。
沃莉絲本身對這類題材其實不怎麼感興趣,不過雅爾默卻對那些東西很是著迷。
他那個所謂的巫妖轉化儀式,也是因此而生的。
「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那全都是假的,包含我的巫妖轉化儀式。」雅爾默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道。
「經過我的調查,所有目擊殭屍的傳聞,最後都會被確定是人為操縱的魔能傀儡,或者活躍元素附著的動物屍骸。而鬼魂也差不多都能找到惡作劇的犯人,不外乎就是惑控和幻術系法術所製造的假象罷了。」
「而我的巫妖轉化儀式,雖然有一點那個味道,但說穿了也就是防護系和咒法系的特殊複合法術而已,而且還只有我能使用。」
「有一點那個味道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它能復活死人嗎?」
「理論上是能,但呃……總之,這個法術還沒經過實驗,所以我沒辦法給出正規的法術公式來,頂多只是基於我個人的假想。」雅爾默撓撓頭,略顯尷尬地說道。
「你說說看。」
「哈……該從哪說起呢……」雅爾默嘆了口氣,思索半晌后開始答道:「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一個非常特別的『伊學故事』,講述的是關於經歷過死亡,卻仍然活著的大腦的事情。」
沃莉絲眨眨眼,用好奇的眼神望著雅爾默,似乎在等待他繼續解釋。
「故事本身比較無聊,我就不贅述了,其大概的主旨是在說:一個人在被確認死亡后,即使他的大腦完美無缺,並且持續獲得充足的養分,其靈魂……或者說意識,也無法繼續存活下來。」
雅爾默簡短概述了一下他所提到的醫(伊)學假說。
「古時候無信者們會稱這種特殊現象為『靈魂自然溢散』、或者『大意志趨同』,而信仰自然守護者與其他神祇的人們,則稱其為『回歸自然』、『大聖靈召喚』或『榮歸瓦爾哈拉』等等諸如此類。」
「回歸自然和大聖靈召喚還滿常聽說的。」沃莉絲微微點了點頭。
「這兩個說法確實比較常見……」
雅爾默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們沒辦法斷定哪種說法才是正確的,但至少該現象必然會發生,是能夠確定的。我們對瀕死志願者們進行過的幾次實驗,可以證實這一點。實驗——」
「咳咳咳恩……」
沃莉絲突然劇烈地咳了一陣。
但不等雅爾默上前關心,她便用故作誇張的語氣說道:「所以你那時候老往生命林地跑是為了研究這個?我還以為你養了頭母熊當情婦呢!」
「……」
雅爾默憂慮地看著妻子,但見她仍目光灼灼地等待自己講解,只好繼續說道:
「我們具體的實驗過程是這樣的:首先,我們切斷了志願者的身體對其腦部的營養供給,並在同一時間,以魔導具和德魯伊法術供應其大腦與正常成年人需求相當的養分和生命能量,並確保他在這段期間內,體液與大腦組織液不再形成流通,且仍能保有正常的思維與意識。」
「等到志願者死亡后,我們便將其大腦取出,期間持續提供相同的能量供給,也確保著大腦的活性,以令其成為所謂的『活體大腦』。」
「有試圖控制變數這點不錯,但方法不太行。」沃莉絲眨了眨大眼,用純真的表情說道:「你們沒有多抓幾個人當對照組。」
雅爾默苦笑了一聲,解釋道:「……瀕死志願者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這種實驗怎麼說也是違反精靈信仰與倫理觀的,偶爾有個相關人士自願參與實驗還好說,要是真大規模展開實驗,那當事的生命林地就要全員被綁上國際審判所了。
「總之,我們對活體大腦進行深入研究后發現:即使具備活性,其機能與正常活人也會存在巨大的差異。」
「你的意思是……它還具備著大腦的機能?這麼神奇?」沃莉絲瞪大了眼睛問道。
「確實具備,但並不完全。」雅爾默點了點頭。
「活體大腦能回饋出受到其生前個人習慣,或者深刻記憶所影響,進而產生的獨特反應,但無法激發任何與其相關的聯想。同時,大腦負責管理情緒或感情的區塊,在活體大腦實驗中,也處於半癱瘓的狀態。」
「我們分別將陌生人和志願者友人的聲波,轉換成電波訊號對活體大腦進行刺激,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饋訊號,藉此得知活體大腦依然能辨識出生人熟人的區別。」
「但當我們進一步將志願者生前經歷過的,情緒劇烈起伏時的環境音,以及曾經與愛人相處時相同情景的環境音,轉換成電波,並額外嵌入其經歷過的其他具備強烈回饋的指令電波,一併對活體大腦進行刺激時,卻沒能得到應有的,具備足夠辨識度的回饋。」
「也就是說你們模擬出了他生前記憶中的環境,但對環境加入了部分修改,但他沒能對這個不該存在的『特異點『產生應有的混合反應?」沃莉絲嘗試總結道。
「完全正確!單從結論來說,由於活體大腦能夠對志願者曾經體驗過的刺激,回饋出較為特殊的電波訊號,因此能夠推知:活體大腦確實是留有記憶的,並且也依然保有調取記憶的機能。但它卻沒辦法擁有根據情況『自主發想行動』或者『萌生情感』等等的進階反應。」
「咳咳……原來如此,這確實挺神奇的。」
他們的實驗實際上相當複雜,但如果舉個簡單例子,便是這樣的——
假設生前志願者經歷過兩個記憶特別深刻的場景,分別為:
場景一:在燭光晚餐中,突然有一群陌生人靠近,並開始演奏起音樂,然後他的愛人單膝跪下,向他發起求婚。他對此非常感動。
場景二:一個人在家中休息時,突然有個戴面罩的人大吼大叫地闖進來,並聲稱自己要搶劫,結果他制伏來者並摘下其面罩后,才發現那是他久別愛人的惡作劇。他對此非常驚喜。
兩個場景都非常單純,也都混合著大量的情感。
而實驗者們卻將上述兩個場景,混和成了可能包含以下元素的場景:在燭光晚餐中,突然有一群戴著面罩的人靠近,並開始大吼大叫起來,然後愛人對他做出求婚姿勢,聲稱自己要搶劫,於是他將愛人制伏。
這種混亂詭異的場景,理應讓志願者的大腦回饋出憤怒或困惑的訊號,但實際情況是:志願者大腦回饋出了場景一和一小部分場景二的情感訊號,也就是感動和驚喜,同時還有著學校教育的,遭遇「團體強盜」時的應對措施訊號,和安撫被教育過的愛人的日常生活訊號。
唯獨沒有產生針對「燭光晚餐中,突然有一群戴著面罩的人大吼大叫地靠近」,以及「愛人用求婚姿勢向他惡作劇」等等特殊情景所應有的情緒,和可能採取的非常態行動的訊號。
「我們無法準確說出這些現象發生的原理,但它確實發生了。當時有些德魯伊說是因為靈魂回歸了自然,有些牧師則認為是大聖靈將靈魂給召喚走了的關係……」雅爾默撇撇嘴,翻了個白眼,繼續說道:「而我這個無信者則自己建立了一套解釋方法,然後被他們趕出了實驗團隊。」
聽完這個實驗過程,沃莉絲稍作思考後說道:「其實這聽起來與中土醫學假想中的『缸中腦』實驗有些相似之處。咳咳恩……我記得他們有一派學者似乎就認為:大腦只是進行思考和邏輯推演的一種媒介,而人的意識並不完全是存在於大腦中的。」
「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雅爾默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說道:「人的思考必須依靠大腦這點肯定沒錯,但若沒有意識去催動,大腦也是無法自主進行工作的。或者換個更準確的說法——『無法有目的地去執行某項全新的工作』。」
「我自己的解釋方法是:意識本身或許本就不在我們的身體中,或許是天上、或許是某個特殊的位面,都有可能。而我們大腦,則透過某個專門用來與『意識』進行嫁接的構造,來完成意識與思考的協作!」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繼續說道:「因此不論是意識本身出了問題,或者這個嫁接構造受到損傷,都可能導致大腦成為一個存滿複雜帶電訊號且具備邏輯和記憶能力,卻唯獨沒辦法正常進行思考的呃……半液態肉塊!」
「如果我的說法是正確的,那麼死亡或許也可以解釋成一種中斷連接的……機制?事件?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個概念。總之,經過『死亡』后,意識就會被強制性地從我們的肉體以及大腦中抽離,也就是完成所謂的『大聖靈召喚』或『靈魂自然溢散』了。」
雅爾默神色稍顯興奮地說著自己的假說。
看著丈夫陷入令她無比熟悉的熱情與神采,沃莉絲露出了一絲微笑。
「……或許那些大腦只有輕微受創,卻仍然沒辦法清醒過來的植物人,就是因為你說的那個構造受到了傷害,才無法恢復意識的。」她嘗試附和道。
「也可能是他的意識本身受到了某種干擾,或者乾脆打算放棄這具肉體了,誰也說不準!」雅爾默點了點頭。
他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我們說回正題……綜合活體大腦的結果和我個人的推理,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意識與思維確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將人的意識、情感等機制,與大腦本身的邏輯、推演和記憶等能力進行明確的區隔,或許會比所謂的『我思故我在』理論,更加接近事情的真相。」
「而巫妖轉化這個特殊儀式,正是建立在我自己的這套理論上。」
「法術構建上我認為已經接近完善了,只需要配合德魯伊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整,就足以成立。」他頓了半晌后,低聲說道:「當然,這個法術永遠沒辦法進行真正的實驗,所以只能當作是我的妄想而已。」
「但為什麼只有你能用呢?」
「哦!這個儀式最關鍵的一環,就是使用魔蝕蘊藏,將我的『意識』本身下載,然後再附魔到製作好的活體大腦上。」
「那你怎麼沒讓你的親戚幫你實驗看看?」沃莉絲沒心沒肺地問道。
「呃……首先,魔蝕蘊藏是個非常艱深的法術,就算摩恩家族,能完全掌握這個法術的人也沒幾個,再者……」
他伸出一隻手指,敲了兩下自己的腦袋說道:「這不僅僅需要魔蝕蘊藏,同時還要有非常強大的計算能力才能做到,否則極端複雜的意識訊息,是不可能被完整下載下來的。」
「原來如此,那……你要在我身上進行一次實驗嗎?」她笑意盈盈地再次問道。
她可還沒放棄自己的妙案呢!
雅爾默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們永遠無法真正接觸到另一個人的意識,或者靈魂,所以這個儀式只能自己對自己使用。」
「意識和靈魂是一樣的嗎?」
「我覺得是一樣的,所謂的靈魂應該只是對於意識的另一種稱呼而已。」雅爾默點點頭。
「那你說人死後,靈魂真的就這麼消散了嗎?」沃莉絲緊接著又問道:「如果靈魂必然會隨著肉體一同死去,那豈不就等於人根本就沒有靈魂?」
「靈魂、意識,這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沒有任何依據可循,所以可能死去了,也可能單純只是離開了肉體吧?」雅爾默攤攤手,無可奈何地回答道。
「你這說了跟沒說一樣!」沃莉絲沒好氣地嗔道,但馬上又笑了起來:「我覺得肯定還在,不然人死了得多寂寞?」
「你平常老掛在嘴邊的證明和實驗精神哪去了?」他苦笑了兩聲。
「……」
一陣沉默,讓雅爾默有些緊張地看向妻子。
好在那雙大眼中的光彩並未消失,反而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
兩人相顧無言了好一會兒,沃莉絲突然開口問道:「石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
「第一次相遇我不記得了,」雅爾默輕輕搖了搖頭:「……但我還記得你在大講堂把薩萊冬的鬍子燒掉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這個聰慧又頑皮的姑娘。
「啊!那的確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沃莉絲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很在意雅爾默忘記他們的初遇。
畢竟他們第一次相遇是一百多年前的事,那時的雅爾默都尚未將沃莉絲這個女孩與她的名字連結到一起,即便能過目不忘也不可能回憶起來。
至於她,就更沒有可能了。
「哈哈哈……導師當時的表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吃吃笑著,低聲回憶道:「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把菸斗拿進教室過了!」
那是年輕的沃莉絲,在對抗二手菸的戰爭中,取得的第一次偉大勝利。
「你的安全炎爆種子,也成為了亞爾夫海姆近百年最重要的三大發明之一。」雅爾默點點頭,隨口補充道:「誰都無法想到,只是一些沉積土的混合,危險性極高的炎爆種子竟成了無數礦材師的幫手和救星。」
「礦……什麼?」沃莉絲一臉茫然地問道:「那玩意兒還有燒鬍子以外的功能?」
「……欸?」
「欸……?」
兩人滿臉訝異地面面相覷了半晌后,沃莉絲再次轉移了話題:「咳恩!那你跟我求婚那天你還記得嗎?」
雅爾默有些困惑地看著沃莉絲。
他們結婚只是二十一年的事,每個細節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是絲提雅娜.瓦爾登王后,和薇恩忒.普洛姆珀森將軍,他們倆人的母親們,擅作主張地幫他們操辦了婚禮。
兩個當事人甚至直到婚禮舉辦的兩天前,才意外得知了這件事。
因此壓根就沒發生過「求婚」這件事。
「你忘了!?」沃莉絲瞪大眼睛喊道:「再給我仔細想想!」
「嘶……」
雅爾默是萬萬沒有想到,沃莉絲此時竟然還有著能捏疼自己的力氣。
見他依舊沒回答,沃莉絲皺起了眉,語氣稍顯焦急地說道:「『今後就麻煩你照顧我了』、『以後打掃和洗衣服就麻煩你了』、『你做的菜真好吃,我得開始考慮以後怎麼減肥了』,這些話你一句不落全都說過!你甚至還特地去見過我父母!」
「……」
沉默了半晌后,雅爾默轉了轉眼珠,試探道:「你是說七十幾年前,我剛畢業那時候?」
「終於想起來了?」
「不……你搞錯了,我那不是求婚,是……呃……」
他滿臉懵逼,說起話也支支吾吾的。
「不是求婚是什麼?」沃莉絲臉色越發難看起來,語氣也顯得異常沉重。
在他們的文化中,一位精靈向另一位精靈說:「以後請為我洗衣做飯」等類型的語句,其實是一種不算隱晦的暗示,意為希望對方與自己「共度餘生」。
至於公開地去拜訪對方的父母就更不用說了,那已經是在向別人宣示主權的意思了,貴族階層尤其如此。
「咳恩……就字面上意思,讓你幫我洗衣服和做飯。」
「什麼叫字面上意思?」沃莉絲蒼白的臉龐上滿是困惑,隱約還有些慍怒:「你沒有要跟我結婚,我憑什麼幫你洗衣做飯?」
「………」
這次雅爾默沉默了更長的時間,隨後才低聲問道:「你當時在大使館做兼職,記得嗎?」
她困惑地皺了皺眉,但還是回答道:「記得,那時候導師偏心不讓我畢業,我爸媽又讓我自力更生,所以我找了個薪水高又不要求學歷的工作,但這跟那有什麼關係?」
「那你應徵的是什麼工作,應該也還記得吧?」雅爾默循循善誘地引導著妻子進行回憶。
思考了半晌后,沃莉絲愣愣地回答道:「……傭人?」
雅爾默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亞爾夫嘉德駐盧恩斯庫爾的使節,只是因為我還有研究課題沒完成,所以使館同意我暫時住在學校附近的租屋……」
「你的意思是,你洗澡讓我給你搓背,有時候甚至還搓到前面、睡前讓我幫你暖床,有時候甚至還變成暖身,都只是因為我是女僕?」沃莉絲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雅爾默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地,急忙申冤道:「您這帽子我可不戴啊!我當時根本沒有讓你幫忙那些,那都是你擅自……或者說『強迫』我的!」
自從兩百多年前魔網被發明后,亞爾夫海姆的資訊和交通技術,出現了飛躍性的提升,許多工作也因此不再具有性別侷限,使兩性平權觀念越發普及。
而隨著性別平權意識的提升,勞工權和人權自然也不落其後。
即使雅爾默身為一國王儲,在這種時代背景下,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女僕或幫傭做些過於「私人」的事情。
否則員工們一個申訴,就很可能引來國際兩性平權,或者精靈勞工公會等組織的稽查。
到時候亞爾夫嘉德王族的名聲,恐怕得臭到斯瓦塔爾法海姆去了,他當然是不可能那麼乾的。
真要說的話,當時這位中二小王子其實心裡是非常戒備這個學妹的,甚至幾度以為她是被派來陷害自己的境外勢力。
「強……我那時候以為你馬上要跟我結婚了!」沃莉絲臉色微紅地喊道,隨後她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皺起了眉頭:「那你為什麼要見我父母?而且還特地跑去我老家!」
「普拉薇……你的母親,當時是卓格蘭瑟的遊俠將軍,我和奇菈在龍族境內的安全本來就是由她負責的,所以我們與她的往來一直都很密切。」
卓格蘭瑟,又被稱為邊境領,是亞爾夫嘉德比鄰龍族領土的直轄領。
而這裡的駐軍其實並非為了防範龍族而設,而是防範龍族境內的野獸——每次長假結束或者新生入學時,龍族學生的集體活動都可能會造成附近的野獸往亞爾夫嘉德境內遷徙。
「而你父親是伊斯弗爾領的領主,一位實權伯爵的獨生女跑來我這做傭人的工作,我當然得親自登門向他解釋來龍去脈……」雅爾默揉了揉腦門,無奈地解釋道。
雖然都過了七十多年,但這件事回想起來仍然讓他感到頭疼。
……尤其伊斯弗伯爵當時箝在他腦門上的部分。
「……所以你真沒跟我求婚?」
「真沒有,我那時候甚至沒想過會跟你交往。」雅爾默搖搖頭說道。
「那我當時豈不像個欲求不滿的花痴一樣……」
「……哪只像啊?」雅爾默小聲嘟囔道。
好在沃莉絲並沒有聽見這句話。
她就這麼保持著一臉懷疑人生的呆傻表情,癱在床上愣了好長一段時間。
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后,她又再次開口道:「那你還記得——」
「沃莉絲,」雅爾默輕聲打斷道:「我們先休息一下吧。」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的打擊太大了,此時沃莉絲的臉蛋看起來越發蒼白了。
他拿起毛巾,輕輕擦拭著沃莉絲額頭上的汗水。
「……」
「還好嗎?」
沃莉絲搖了搖頭,吃力地拉住了丈夫的手:「不是很好。」
「哪裡不舒服?」雅爾默回握住她,心疼地問道。
「你說……靈魂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對嗎?」
雅爾默猶豫了半晌后,點頭道:「……嗯。」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證明成功的話,你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我了?但如果我證明失敗的話,是不是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語氣非常認真地說著,晶瑩的淚珠卻止不住地從兩頰滑落。
「這兩種結果無論哪個,我都不想要。」
儘管對此時的她來說非常吃力,但她還是緊緊拉著雅爾默的手,似是一秒也不願鬆開。
「……」
雅爾默這才注意到,沃莉絲所憂慮的,其實是剛才在討論人死後,靈魂是否還在時,自己無意間提到的「證明」兩字。
而證明死後靈魂存在與否,顯然只有一條最簡單的公式……
他沉默了半晌后,悶聲說道:「也許你不——」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沃莉絲輕聲打斷了他。
她並不希望雅爾默心中存有僥倖,因為那樣最終只會換來更大的痛苦。
「……」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了!我敢肯定人死後還是有靈魂的!」見雅爾默情緒明顯低落下來,她反而露出微笑說道:「我以後還是會日日夜夜纏在你身邊,就算有一天你找到能看見靈魂的魔法,然後生氣地驅趕我,讓我別打攪你研究法術,我也不會聽你的,我要一直煩你,一直煩你,就像……從前那樣。」
「……那我可得多準備幾副耳塞了。」雅爾默勉強扯出了一絲笑容。
「哼!你最好早點找到看見靈魂的魔法,否則你活幾百年,我就糾纏你幾百年,做鬼都不……都不放過你!」
她原本還想撓一撓雅爾默的腰,卻因為身體的不爭氣而沒能如願。
這讓她堅強的笑容中,隱約參雜了一絲落寞。
「啊……」
沒想到,雅爾默竟輕輕抬起她的手,並輕撫在自己的臉龐上。
沃莉絲蒼白憔悴的臉蛋,瞬間綻放出如同春天般溫暖的笑容。
雖然這跟她想做的稍微有些不太一樣,但她對此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了。
「雅爾文……」
「嗯?」
「……」
沉默了半晌后,沃莉絲開口說道:「以後你要照顧好庫柏,牠一周至少要洗一次澡,水溫比我們平常洗的稍微熱一些,每天會上三次廁所,一次大兩次小,偶爾也要帶牠去散步,但路上注意別讓牠亂撿東西吃。另外也不能給牠吃含麩質的植物,牠腸胃不好,很容易拉肚子的。」
「我知道。」
「還有奇菈,去看看她怎麼樣了,多幫她分擔點工作,讓她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有空也催催她趕快找個好人家,免得咳……免得她孤老終身,中土人都說年過三十人老珠黃,她換算過來也已經二十六、七,都已經黃了七成了,我覺得那個格林其實還不錯,要不你……」
「別說了,沃莉絲。」
見沃莉絲像是開始交代遺言一般,雅爾默不由得打斷了她。
她卻只是搖搖頭,便繼續說道:「還有……還有我們的研究,實驗成功了,各項數據我都存在雲端資料夾,論文就用我之前寫好的那篇,你照實驗記錄稍微改一些數字就可以了。我走後,你可以署名為第一作者提交。咳……他們都說……那個東西肯定能拿到諾貝爾獎,說不定還有機會……咳咳……爭取涅托獎。」
她笑著,用手指輕蹭了蹭雅爾默的臉:「那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不是嗎?」
「……」
看著妻子發自內心的笑容,雅爾默低下了頭,沒說話。
涅托獎……
那是亞爾夫海姆魔導科技領域的最高成就,只有能真正改變世界,或者文明結構程度的重大貢獻,才有可能拿到。
從獎項成立至今的八百餘年,總共也只有九位得主,每個項目都直接關係著亞爾夫海姆的每個生靈,例如改譯古代魔法語言,以建立現代魔法架構的薩萊冬·涅托本人,或者第一座新式魔法塔的奠基者、發明魔網的法師組織等等,含金量之高可想而知。
雅爾默之所以費盡千辛萬苦收集整個世界的知識與法術,最終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涅托獎得主。
然而如今距離自己的夢想幾乎近在咫尺,他卻絲毫感受不到喜悅。
這當然並非因為他受之有愧。
作為實驗團隊的法術顧問,他本來就是研究小組的第二負責人,其貢獻完全不亞於任何一位直接參与實驗的人員。
他無法感受到喜悅……單純只是因為他沒辦法想像沃莉絲不在自己身邊的日子罷了。
對他來說,那是缺乏真實感,也根本不應該會發生的事情。
「如果你不在,得不得那個獎好像也無所謂了……」他搖搖頭,低聲自語道。
好半晌后,當他再次看向沃莉絲時,才發現她的雙眼早已悄然闔上了。
「睡了嗎?」
雅爾默觀察片刻,驚恐地發現,沃莉絲的胸口似乎也停止了起伏。
「不……」
他心裡咯噔一聲,連忙起身查看。
那張姣好而蒼白的臉蛋,此時看起來毫無生氣,連小巧的舌頭也無力地耷拉在嘴角。
「沃莉絲!沃莉絲!」
他拉著妻子的手,不斷呼喊著她的名字,淚水也如雨點般滴落著。
「沃莉絲……你會沒事的,我馬上讓德魯伊,讓醫生過來……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正當他深吸了口氣,準備要出去喊人時,沃莉絲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真噁心,鼻涕泡都滴到我手上了。」
她狡黠地笑了笑,在雅爾默衣服上輕抹了一把被濡濕的手。
「咳……你呀!」
沃莉絲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卻讓雅爾默露出了一絲笑容。
大概是因為他知道,這很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被她逗笑的機會了。
「嘻嘻……你總是這麼容易上當。」
沃莉絲深深地凝視著雅爾默的笑容,似乎要將它永遠刻印在自己的靈魂中。
半晌后,她的身體突然輕顫了一陣。
「唔!」
「怎麼了嗎?」雅爾默擔憂地問道。
「……」
沃莉絲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體內不斷翻湧著的痛苦,沒有在她臉上表露出分毫。
反而仍是那甜美而溫暖的笑容。
「雅爾文。」
「嗯?」
「我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沒事,我又沒生——」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小月亮,沒能保護好自己,也對不起,沒辦法像約定好的那樣,與你一同見證他的成年禮。」她凝視著自己此生的摯愛,緩緩開口說道。
「……」
「對不起,因為我的任性,害你得遭受這種折磨。」
她輕輕摩娑著雅爾默疲憊而憔悴的臉龐,語氣充滿了愧疚。
「沃莉絲,那是我……都是我的錯……你根本不需要……」
雅爾默嘴巴不斷開闔著,淚水卻如同潰堤般,將他想說的話沖得七零八落。
然而他還沒整理好內心想說的話,沃莉絲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對不起,明明說好了會陪你一起走,卻沒能陪你走完。」
「也對不起……明明還很愛你,卻沒辦法繼續愛你了……」
「……」
雅爾默緊緊握住妻子的手,聲音顫抖著說道:「沃莉絲……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啊……要不是因為我,你根本不會……」
她使盡全身的力氣搖了搖頭,笑意盈盈地說道:「可是我真正想跟你說的是……謝謝。」
「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妻子。謝謝你,能不論風雨,總是陪伴在我身邊。也謝謝你,為我創造了這麼多美好的回憶。」
「都是因為有你,我這一生才能如此幸福。」
「再見,雅爾文……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她笑著說完,然後便笑著,闔上了雙眼。
「……」
……
人死後,靈魂是否還在呢?
雅爾默至今仍不知道答案。
但他能夠確信的是,人之所以能活著,是因為……他曾擁有過靈魂。
「謝謝你,沃莉絲。我也是……因為有你,才能如此幸福。」
「Drmstt,Vris,minelske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