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我的確很想洗澡。
不僅是因為這麼些日子以來,很久沒正經沐浴過了。還因為自從喝了那勺湯后,我總感覺身上也沾染了很濃的腥氣。
直到熱水變涼,我才換上衣服出去。
卻發現里梅居然沒走。
他單手叉腰、一臉不耐地守在門口,見我出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我下,便露出鄙夷的神情:「這衣服穿你身上真丑。」
我低垂著眼睫,唯唯連聲:「是。」
不知為何,我明明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的,他卻肉眼可見變得更加不爽。帶我去住處的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等到了地方,也是轉身就走。
看離開的方向,是後院。
我沒過多關注。
可能是心理作用,即使洗了那麼久的澡,我依舊覺得身上染著腥氣。四肢乏力至極,腦袋也昏昏沉沉,使我很想睡一覺。
我打開屋門進去,發現狹小破舊的屋子裡,床上居然被整潔地鋪了一層乾草。
我沒精力思考什麼,身心交瘁地躺上去,沒一會就沉沉睡了過去。
……
隔日。
我是被石子砸門的聲響吵醒的。
是里梅。
他單腿曲起、坐在院中一棵樹的樹枝上,手裡把玩著三四顆小石子,側著頭,正透過漏風的窗戶與床上的我對視。
又要趕路了。
我少氣無力地爬起來,走出房間。
前幾日兩面宿儺不知去了哪裡,再次回來,像是得到了個很好的消息。有別於上次漫無目的、悠哉悠哉的趕路方式,這次很有目的性。
行走的速度飛快。
一天下來只有晚上能休息,兩面宿儺對吃食很講究,必須要肉,每天還都要不同動物的肉。
除此之外,里梅和我的飯則要簡單許多。給兩面宿儺找食物的途中,看哪個動物順眼,里梅就用術式捉住,烤來當晚飯吃。
但往往也都是肉類。
儘管知曉這些不是人.肉,我卻依舊沒有食慾。
看著里梅遞過來的野豬肉,聞著那陣烤肉香,我只覺得喉嚨一陣噁心,頭也陣陣暈眩。
吃不下。
噁心,難受。
我只動了一口,還吐了出來。
不僅僅是這一晚,一連三四天,我都沒將里梅給的食物真正吃進腹中。但白天又要趕那麼久的路,我餓得不行,便揪幾片樹葉子塞嘴裡。
長此以往,
我的身體比精神更先遭不住。
我能感到自己在發熱,額頭很燙很燙,四肢乏力,眼皮沉重,疲憊,渴睡。白天趕路的時候,根本提不起步子,每次都需要里梅拽著我的衣領、扯著我走。
可即使是這樣,我也邁不動步子了。
腿腳發軟,步伐拖沓。
被裡梅扯著強迫往前走的我,精神已經恍惚到看不清前方的路了,我眼前只有影影綽綽幾道黑、幾道白。黑的是樹,是里梅,是兩面宿儺。白的……白的是什麼?是天嗎?還是白色的花?
我渾身軟綿綿。
一個踉蹌,直直地往前摔去,整個人都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咳咳咳咳咳……」
我咳得不行,臉頰好燙,身上好冷。
走在前面的兩面宿儺停下來,側身回頭。我雖看不清他神情,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猩紅眼眸卻無比醒目,直直盯過來時,讓我如被深淵凝視。
我想爬起來,但力不從心。反倒因此牽動肺部,咳得更加狼狽。
我的耳朵也聽不大清,只能辨認出,里梅忽然摁住我的肩膀,有個冰涼的東西抵在我的頸部。隔著層層雲霧,他毫無溫度的聲音模糊地傳入我耳中:「大人,六眼這麼久都沒來,想必這個女人對他來說無關緊要。既然沒什麼用處了,不若屬下現在就——」
空氣靜住。
半晌過去,兩面宿儺才淡淡移開目光,轉身繼續走,沒說『殺』還是『不殺』。但抵在我脖間的冰刃卻是收了回去。
里梅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繼續扯著我走。
但動作卻難以察覺地溫柔了些,沒再揪著我的后衣領,而是攥住我的手腕。每當我不堪重負要摔倒時,他還會攬一下我的腰。
等我穩住身形,又很快放開。
我昏頭暈腦時,不知是幻聽還是什麼,聽見他低低罵了句:「蠢貨。」
蠢貨……
好像的確是他罵得出來的詞。
所以,應該不是幻聽吧……
*
夜晚。
海濱的波濤洶湧澎湃。
不遠處,破敗頹倒的大廟內野墳累累。供奉觀音的廟宇樓高五層,殿閣重重,三面的千手觀音高至頂樓。兩面宿儺就愜意地歇息在觀音頭頂。
而在寺院的角落,破瓦殘磚,蒼苔滿地。
里梅一邊往火堆里添柴,一邊專心致志地烤野山雞。等山雞烤好,放涼了會,就將雞腿掰下來,朝虛弱靠在牆角的貴族小姐遞過去。
她沒接。
就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臉上浮現著病態的蒼白,唇也沒多少血色。濃密捲曲的眼睫微微顫著,始終睜不開多少。
里梅沉著臉,將雞腿拿回來。
「我那天才說過,讓你把腦子放聰明點,」他將雞腿肉掰下來一小塊,喂到少女唇邊,語氣不耐,「吃。」
儘管知道自己再不吃東西就要不行了,可在聞到肉味的瞬間,就產生了反胃感。她微微偏頭,拒絕吃。
里梅強橫地捏住她的臉,將肉往她嘴裡塞。
她極短促地『嗚——』了聲,開始努力掙紮起來。但力氣很弱,錘在里梅身上,就跟撓痒痒差不多。
最終,她還是被迫吃下一口。
不等里梅繼續喂第二口,她就開始乾嘔起來。即使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卻依舊嘔個不停,就連眼角都被刺激得微微泛紅。
里梅抿唇。
他將雞腿丟了,站起來,聲音很冷,「愛吃不吃。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無聊的貴族。」
……
………………
里梅說完那句話就走了。
也不知道去哪了。
因為被迫吃下一塊雞肉,我腸胃和心理都難受到不行,想將東西吐出來,但我的肚子里根本沒什麼東西可吐。
好餓、好餓……
我知道自己應該吃東西,
但是與肉類有關的食物,我也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
我沒什麼力氣地蜷曲在地上,不知過去多久,我感到有人在我身邊半蹲下來。我被從地上撈起來,摟入一個不那麼寬大卻很緊實的懷中。
我想睜開眼睛看看,卻視線一片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垂落在我臉側的白色長發。
五條大人嗎?
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