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為什麼要在海邊喝酒?海風黏糊糊的,海水還有股腥味。」
「因為我還沒喝夠,在料理亭里喝又太貴了嘛。」
八名木說著從手中的塑料袋裡撿出一聽冰調酒遞給夏秋,卻被滿臉寫著嫌棄的顧澤中途截了胡。八名木也不介意,自己拿起一罐啤酒,拉開了就喝。
夜晚的海風吹得很舒服。微微的涼意如同溫柔的手,輕輕地撫摸在人的身上,讓人找回幾分白天里遍尋不到的閑適安靜。
上次兩杯洋酒下肚就醉了個稀里糊塗的夏秋不敢再重蹈覆轍,就算顧澤拿給她的是酒精含量只有百分之五的類果汁類飲料,她也小口小口喝得特別慢。
顧澤的酒量倒是很好。幾乎和八名木以同樣的節奏你一罐我一罐喝個不停的他一點兒醉意都沒有,哪怕八名木都開始大舌頭了,他的臉都沒紅上一點兒。
「喂,別在這睡。」
抓著八名木的衣領拍醒眼看就要睡著在沙灘上的八名木,顧澤試圖把八名木的手臂扛到自己肩膀上。
「你現在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呃……」
八名木沒回答,只是順著顧澤的肩膀滑了下去:「嘔——」
「!」
一秒放開八名木,把塑料袋塞八名木的懷裡,顧澤帶著夏秋往後面撤退兩步:「要吐自己去旁邊吐完再回來!」
「我不是要吐……只是胃裡不舒服……」
八名木身體一歪,乾脆躺倒在沙灘上縮成一團:「顧~~幫我買味噌湯回來好不好?速食的那種就行。」
在惹自己生氣這件事上,柳誠二一定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天才。深吸一口夜風以緩和自身的情緒,皺著形狀優美的長眉,顧澤指著八名木的鼻子道:「要是被我發現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對秋秋出手,我回來就把你踹進海里餵魚。」
說罷顧澤瞪著嬉皮笑臉的八名木,沉聲問:「知道了嗎?」
「放心吧。」
八名木嬉皮笑臉地朝著顧澤行了個紳士禮:「我對誰出手都不會對你的公主出手的!」
「哼。」
顧澤的冷哼道出了他的心裡話:鬼才信你。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麼些年,顧澤早已不再是那個不夠聰明也不夠沉穩的毛頭小鬼。按捺住焦慮,一遍遍試圖撫平自己心中的不安,直到柔和了眉眼,顧澤才對夏秋開口:「我去一下便利店,馬上就回來。柳要是敢對你做什麼……」
把空了的啤酒瓶塞進夏秋的手裡,果然還是沒法徹底放下擔心的顧澤教唆道:「用力拿這個砸他的腦袋,不用留手。等我回來,我會清理現場和兇器。」
夏秋想笑,又笑不出來。她只能握著酒瓶點了點頭,示意顧澤可以安心離開。
顧澤可沒有夏秋的大心臟,他一步三回頭,走得越遠眼神越哀戚。八名木毫不懷疑這時候只要夏秋喊上一聲,哪怕遠處的顧澤已經走得幾乎要看不見夏秋的身影了,他也會化身為獵豹沖回來。
海浪有節奏地輕拍著岸邊,夏秋坐了下來,眺望著遠方。
和八名木在一起的顧澤,更像那個她記憶里的竹馬。那個……她的初戀對象。
他會生氣,會鬧彆扭,會譏諷人,也會表露出十足的攻擊性。
可不論他的嘴巴有多壞,他看起來有多不情願。在幫助朋友這件事上,他從來不會吝嗇。
海上有星星點點的鱗光。那大概是捕魚的船。更遠的地方有高樓大廈交相輝映,暗色里大概還伏藏著被高樓大廈遮掩住的民家。
夏秋正看得入迷,額上就癢了一癢。
八名木的手指把夏秋的額發撩開些許,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淡色痕迹。
那是夏秋五歲那年,因為攔在欺負顧澤的壞孩子們面前、被壞孩子們推倒在花壇里時留下的印子——花壇周圍立了一圈兒鐵絲網。被推倒的夏秋蹭到了鋒利的鐵絲,眉毛上方的額頭頓時被開了道血流不止的口子。
話雖如此,那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現在夏秋額上的疤痕只留下了一點點不仔細看就注意不到的淺痕。
八名木不意外地拿開了手:「果然是你啊,顧的荊棘公主。」
捂著自己的額發,夏秋無意識地開口:「……之前我就想問了,為什麼你要叫我『荊棘公主』?那是什麼意思?」
嘴角勾著玩世不恭的笑,八名木不答反問:「那為什麼你之前不問呢?」
見自己一句話就把夏秋問得啞口無言,八名木低聲浪笑,舉手投降:「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說話。抱歉,我沒有欺負你的意思,只是我習慣了這樣的說話方式。」
推拉是男女調-情的開始,越是能勾起女性好奇的男性,越是能讓女性產生靠近的衝動,了解的渴望。他答應過顧不對他的公主出手,所以他不會再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對了,是「知恩圖報」。顧既然幫了他,他也該幫一幫顧。
名聲啊,錢啊,這些身外之物並不是顧所看重的。顧執著的,始終只有面前這位公主。
不過他在料理亭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顧的公主和他,兩人的感情並不對等。說得再準確一點,那就是他們兩人的感情就像兩條相交的平行線。看似有焦點,實則從頭到尾沒有一處交互。
「『荊棘公主』是顧設計的妝面的-名字。」
從沙灘上坐起,八名木抹掉了自己臉上沾到的砂礫,支起了下巴:「但是這個妝面被人偷走了。」
「……」
夏秋閉了閉眼睛,她的臉色不怎麼好。
「別看顧現在在日本這麼受歡迎,有這麼多的女孩子為他歡呼、為他尖叫,藝人們對他阿諛奉承,媒體也喜歡圍著他打轉。他剛來的時候可沒少受白眼和排擠。日本的社會啊,可沒宣傳里說的那麼包容。各種陰暗的角落裡全是陰濕的欺負,惡毒的霸凌。」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八名木無聲地笑了一下。
「你也知道的,顧是那種性格。高傲、不服輸,又比誰都認真,認定了一個目標就會不惜一切地去拚命。他還是那種外表……你應該能想到有多少人想毀了他。」
嘴唇顫動,夏秋雙手撐在身體兩側,像是唯有這樣才能在沙灘上坐得穩。
十幾歲的顧澤還是帶著滿身破碎感的少年。他能夠輕易勾起人的母性,卻也能輕易地激發出人心底最邪惡的破壞欲。
顧澤這人還不會服軟。當年他說想學化妝,他爸不同意,父子兩個吵得隔壁的夏家人都全聽見了。
夏秋想去勸架,又被爸媽抓住——他們是外人,怎麼好插手別人的家事?更何況這事關顧澤的前途,事關顧澤今後幾十年的人生。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旁邊顧家傳來了巨大的碎裂聲。
當時顧爸爸一時間氣急敗壞,指著廚房的窗戶對兒子說氣話:「你一個帶把兒的想學化妝是吧!?你從這窗戶跳下去!我就讓你去學!」
少年顧澤一勾唇:「好!」
他一拳砸碎了廚房的窗戶,跟著就要往下跳。
顧家和夏家都在三樓。從三樓到院子地面,看起來不高。可要是撞到了腦袋、脊椎這樣的關鍵位置,人不死也得癱瘓。但顧澤說跳就要跳,一點兒也沒在怕的。
顧媽媽差點兒都沒能拽住顧澤。還是夏秋撒丫子衝進隔壁,直接掛到顧澤的腰上死都不鬆手,顧澤這才悻悻地從窗戶上下來。
一拳砸開廚房窗戶的顧澤,他的手背給縫了五針。
「其他人被欺負,都是忍忍就算了。顧不願意忍,他總是和那些人起衝突。」
「那些人打不過顧,就去找了暴走族來圍堵他。我看不下去,就請我發小幫了幫忙。」
八名木只是在回憶往事。他沒想炫耀自己的人脈,也不打算嚇到夏秋。所以他略過了自己發小是極道若頭這樣的內容。
「我本想著暴走族不再幫那些人後,那些人應該會老實一點。沒想到他們還是不死心,跑去偷了顧的作業。」
「那不是一般的作業,是關乎我們是否有權利參加大獎賽的作業。」
八名木在說的,全是夏秋一次都沒有在顧澤那裡聽到過的事情。
她有種在聽勵志故事、在看虛構青春熱血劇的錯覺。
她無法想象顧澤會是這些故事的主角。因為——
作為旁觀者去看熱血、勵志的故事是很激動人心。可故事中的人物卻是在實實在在地承受流血流淚的痛楚。
顧澤的留學故事越是精彩,夏秋就越是難以想象顧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究竟經歷了多麼可怕的磨難。
「評選那天,全校所有的老師,日本關東地區最負盛名的化妝師全員到場。那時這些人里的任何一個,都能讓在場的某個學生被業界徹底封-殺,當然,也包括我和顧。」
「也是在這些人的面前,所有學生為模特畫好的妝容同時被揭開。」
八名木的目光掃過夏秋的臉。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是的,顧和偷了他作業的那個人,拿出了接近一模一樣的作品。雙方都指責對方剽竊了自己的創意。」
「你知道他在與人對簿公堂時是怎麼說的嗎?」
夏秋啞著嗓子:「怎麼說的?」
八名木面色一肅,收起所有的輕佻莊重道:「『這是我為我最喜歡的人設計的妝容』——」
「這是我為我最喜歡的人設計的妝容!」
十九歲的顧澤還留著妹妹頭。他站在一群大人的中間,腰背挺得筆直。
「我喜歡的人曾經為了保護我,被鐵絲划傷了額頭。縱使傷痕會變淺變淡,我也無法忘記她流著血還要擋在我面前的模樣。」
顧澤的模特兒雖然與另一位模特兒畫著同樣的妝容,但身上的打扮可謂是天差地別。
另一位「荊棘公主」像是從《睡美人》里走出來的。嬌-小、柔弱,對妝容的表現也像是恐懼於荊棘的纏繞,能夠極強的激發他人的保護欲。
顧澤的荊棘公主卻穿著騎士般的服飾。
哪怕她臉上是肆意纏繞的荊棘,她仍是凜然的,神聖的,不可侵的。
「我永遠忘不了她凜然的背影。所以我想創作的不是能夠遮掩她額上傷痕的妝容,而是能讓她抬頭挺胸比任何人都自信地走在人前的妝容!」
原本只是來給學生的作業打分的,沒想到還順帶聽了個純情男孩的愛的告白。老師與化妝師們都是一怔,跟著一個個地笑出聲來。
顧澤白皙的臉一秒漲紅,他眼中的光卻告訴八名木他一點兒都不後悔。
「秋秋,支撐著顧,讓顧在那樣的絕境里也不屈服的,就是你。」
「他一直想著你,不停地想著你,想著要功成名就地去見你,這才撐過了那些與美好一丁點都不沾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