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追人蔘娃的怪老頭
那人是個莽鬍子,而且是滿臉白莽胡。一頭白髮,亂七八糟扎了個髻。穿著布衣,綁著褲腿,腳上一雙草鞋。
采蘩看他的白頭髮白鬍子,至少過了六十歲。
老頭似乎沒注意到這裡還有別人,轉身從灌木叢里拽起老大一個包袱。大概很重,放在地上后,他低著腦袋蹲下,呼哧呼哧喘氣。
獨孤棠的手已經搭在肩后的劍柄上,並沒有因為對方年紀大而掉以輕心,但打消了把劍架人脖子上的念頭,咳了一聲,同時走到采蘩身前。
老頭抬起頭來,眼睛骨碌丟溜亂轉,然後露出一臉褶子的笑,「嚇我一跳。」
采蘩剛才就從獨孤棠身後探出頭來看了,笑著回應,「看不出老人家嚇一跳的樣子。」
「這麼大歲數了,也不是白活的。心肝哪怕在顫,面上還得裝著不怕,因為欺軟怕硬的人多,有些兇猛的野獸也一樣。」老頭站起來,看看獨孤棠搭起的帳包,贊道,「這是牧民的扎帳法吧,看著就舒服。年輕人進到這麼深的山裡來,還準備得百般齊全,要去找天門梯?」
天門梯是天衣教掩藏教壇的編法之一,但采蘩不順階下,「不是,我們來找葯的。」
獨孤棠看采蘩一眼,對上她的微笑。想想也沒什麼可隱瞞,如果這老頭是天衣教眾,打就是了。
「找葯?」老頭的目光從獨孤棠身上再移到采蘩身上,「姑娘nǎ里不舒服?」
居然看出來是她不好。采蘩再度老實回答,「我中了一種毒,叫彼岸兩生。」見老頭臉色變了,心想他很可能跟天衣教密切相關,不然不會知道彼岸兩生。三大奇毒的名稱在外是很少被提及的,除了施毒者和中毒者。
「老人家似乎很熟悉這片山,應該知道聖教吧。」她卻不急著指出來。
老頭眼珠子又轉,答道,「不太清楚,只聽過一些傳說。卻是毫無依據。我常年入山采參。從來沒遇到什麼山神啊聖使啊這些。」
「是么?」采參人。采蘩和獨孤棠對換一眼。
老頭看見了,「你倆不信?難道我這把年紀的糟老頭還能騙人?又沒好處。」
「老人家誤會。」獨孤棠應付自如,「進山前在望海樓里吃飯,聽一個小二提起望海鎮有位采參人熟悉山裡。小二還讓我們找他領路。我和我夫人就想著是不是您而已。」
老頭哼了哼。「原來是那小子多嘴。沒錯,就是我。也沒他說得那麼熟,瞎摸。一半靠經驗,一半靠運氣。撞上你們是意外。」
「我一直以為秋冬之交是采參季。」獨孤棠四年獨行,也加入過山客。
「沒那麼多講究,尤其是百年以上的,快成精的那種參娃子,反而喜歡夏天跑出來亂竄,容易顯露行跡。」老頭說得玄虛莫名。
隔行如隔山,獨孤棠和采蘩心裡不信這種神乎其神的說法,但也不反駁。只說山裡日頭沉得快,如果老頭不嫌棄,可以和他們待在一起歇過這晚,也可以吃他們的食物。
老頭挺爽快,點頭答應了,也撐起一個很小的三角帳。三人天南地北聊著,誰也沒再提天衣教和彼岸兩生,倒很愉快。夜深后,各自回帳睡覺。
夏風在山裡很清暢,樹葉沙沙好不悅耳。水流潺潺,編織著一首寧靜安眠曲。過了很久,火堆都燒熄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簌簌的輕動,有道黑影悄悄從三角帳里出來,身上馱著一個小山樣的包裹,躡手躡腳走過草地,沿著溪流正要往上。
「老人家大晚上的不睡覺,抓參娃娃去嗎?」獨孤棠的聲音響起。
老頭差點向後仰倒,回頭看看,卻只見一片漆黑。
「我在這兒。」哧啦一聲,火光出現,又拋起,落在草地的另一堆木柴上,漸漸燒旺了,照出溪邊大石上側卧的獨孤棠。
老頭還裝糊塗,「成精的參娃子夜裡發光,我本就打算半夜出發,剛才忘了告訴,又不想這會兒吵醒你們。話說回來,你怎麼在石頭上睡覺?山裡夜涼,小心風寒。你夫人身體不好,你要是病了,誰照顧她?」
獨孤棠坐起來,「多謝老人家關心。不過,我們夫妻兩個一向淺眠,老人家走歸走,動靜稍稍大了點,因此起來送行。是不是,采蘩?」
采蘩從帳中走出,淺笑盈盈,「可不是。離天亮還早,走夜路很辛苦,老人家要不要喝碗湯再去抓參娃?」
老頭乾笑,「不用不用,參娃鼻子很靈,聞到湯味還不躲得遠遠的。你們這對小夫妻真是熱心腸,可惜老頭子急著要挖參,不然今年冬天難過,否則一定與你們多處幾日。這樣吧,等你們找到了葯治好了病,到望海鎮看我去,我再好好招待。告辭了!」
獨孤棠跳下大石,正落在老頭面前。
老頭有些沉面,「年輕人,這是什麼意思?」
「老人家,沒別的意思,想跟您多聊聊而已。」獨孤棠作了個請勢,「剛才聽了您不少趣事,可還有一件事我們想聽的,您卻沒說。」
老頭不耐,「我今年六十快七十的人了,經歷的奇事怪事一大把,真要說出來,幾天幾夜都講不完。你們為這個不讓我走,豈不是笑話?」
「您說得對,但我們問的這件事應該不至於耽誤幾日工夫。」采蘩和獨孤棠夫唱婦隨,「我們就想知道,老人家和聖教什麼關係。」
「沒關係。」老頭吹鬍子。
「您答得真快,就好像知道我們要這麼問似的。」采蘩做到火堆旁。
獨孤棠也不怕老頭跑,走過去真開始燒水做湯。
老頭撇撇嘴,「翻來覆去都你們說的,沒關係就是沒關係。這大山裡每年有多少游商山客進來,你們知道嗎?難道個個都和天衣教扯得上關係?」
「我從頭至尾沒說過天衣教這三個字,老人家原來也不是一無所知。」采蘩從行李中拿出肉乾之類的,交給獨孤棠。兩人默契十足,實心實意要燉鍋好湯。
老頭一怔,犟嘴道,「聖教就是天衣教,人人知道。」
「不見得吧。」獨孤棠開口,「天衣教是中原的說法,在南海郡知道聖教的人都不多,更別說天衣教了。天衣教借山神和天門梯的傳說隱藏在深山中,是連游商山客都去不了的地方。老人家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並無惡意,只想多打聽清楚,免得誤走了岔路。」
老頭背著包袱不放,「打聽再多也沒用,在我看來,你倆是有去無回必死的人了。」不裝了!對方眼利,再裝沒意義。
采蘩笑道,「我是去不去都會死——」不看獨孤棠都能感覺他的目光兇惡,當即改口,「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的。」
老頭可不管獨孤棠凶煞,「的確。年紀輕輕中了彼岸,你也夠倒霉的。勸你們現在往回走還來得及,彼岸有一種腦香草能延長一年半載,腦香草在望海鎮的藥鋪子里有賣,一般人不知道它這種功效,以為是補腦緩神的,所以不貴。」
「老人家知道得真不少,是天衣教的人嗎?」獨孤棠顯然不在心情,采蘩接著問。
「不是。」仍否認得快,但這次令人相信。
「那就是有淵源。」采蘩有耐心。她常能解開一些奇妙的難題,不光憑藉奇妙的天賦,還有造紙養成的觀察力,接觸感,尖嗅覺,敏銳度。「老人家的包袱里放了不少東西,好像是各種草香和泥香,也有蟲子。」
還是活蟲子。這一點是獨孤棠聽出來的。
「那又怎麼樣?」老頭心裡驚詫,嘴上不以為然。
「老人家恐怕不是山中的領路人,而是天衣教的領路人吧。」采蘩道。
老頭頓時鼓起眼,「你——」不可能會知道的!
「南海郡深山有山神和天門梯的傳說,凡人不得進入那片神聖的領域,但有一法。」采蘩娓娓道來,「每三年會有引路聖者在城鎮出現,若能遇之,便能成就聖緣。」
獨孤棠攪拌湯罐的動作慢下,連他也不曾聽聞。
老頭卻好似鬆口氣,「這不過是傳說。」
「但我發現,很多傳說都是有依有據的。」采蘩不受打擊,繼續說,「其實把神聖的領域換成天衣教,把引路聖者換成天衣教中的人,每三年下山收一些孤兒,才能解釋教眾是怎麼來的。」
老頭居然點了點頭,「你挺聰明的。對,天衣教每三年會到外面收弟子,不止是孤兒,也有窮人家養不活,但資質不錯的孩子。那幾個下山選徒的人叫導使,只是這些跟我卻毫無相通之處。我說了,我不是天衣教的人。這話不虛。」
「是么?」采蘩幽幽一嘆,「原來那本書終究記載不了所有的傳奇。」
老頭卻道,「你能知道這些,也算不錯了。我進進出出這麼多年,你倆是第一個能找到這兒。」放下包袱,往火堆旁一坐,「這湯聞著太香,給我來一碗,我就告訴你們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