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靈器
金獅門,青竹峰山腰的一處院子,白楓尷尬地站在浴桶前。
他從百靈山谷一路趕回來,被傳送陣的師兄直言不諱地指出他身上的怪味之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回到院子里洗澡。
現在有個讓他尷尬的問題是,他只有一套道服。
之前穿著的那套定然是沾了屍體的腐臭味,再加上他一路狂奔流了不少汗水,肯定不能再穿出去了。
就在白楓光著腚子想辦法的時候,院子里傳來了范某人悠閑的歌聲,「天上沒有烏雲蓋,為什麼不見小妞來。百花開呀等你采,難道你也不喜愛……」
「師兄!」白楓第一次如此感激范仁俊的出現,幾乎是敞開嗓子地喊,「范師兄!」
「哎哎!裴師弟?」范仁俊順著聲音來到浴房門前,「咋了裴師弟?洗澡磕著了?」
「師兄,你有沒有多餘的道服?我只有一件,被我弄髒了。」
「有啊。不過,裴師弟你沒有去百事閣領道服嗎?我記得入門第一天就可領到兩套的。」
白楓愣了一會,腦子飛轉,想要找謊言把這個細節圓過去。
「師弟?」范仁俊沒聽到他的回應,便直接推開浴房的門走進去。
「師兄!」白楓被他嚇一跳,閃身躲在屏風后,「我在想我的另一件道服被我放在哪裡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出啥事了。」范仁俊臉不紅氣不喘地解釋,他才不會說是想逗一逗新師弟,「我去拿我的道服給你,別著涼了。」
白楓鬆了口氣,算是糊弄過去了。
換好衣服的白楓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床底的箱子里找到了屬於裴修的第二件道服,除此之外,還有幾封家書。
來不及去細想這些小東西,他拿上牛皮袋,立即出門。
「師弟去哪?」范仁俊從雜役弟子的手裡接過飯盒,正好看到他,「不吃晚膳再走?」
「去做任務。」白楓聞到飯香,也有些餓了,但他還惦記著五個靈石,「師兄知道付長老在哪個峰嗎?」
「青陽峰。你去幫助長老煉器?不吃飯可是沒力氣的,哎?」范仁俊看著白楓遠去的背影,「今天怎麼那麼奇怪……」
青陽峰上,白楓敲響一處院子的大門,「付長老在嗎?」
「在在在。」門被打開,一位身材魁梧、滿臉胡茬的男人眯著眼打量他,「你是哪位?」
白楓把靈牌拿出來,「弟子是接了任務來輔助煉器的。」
付常元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你拎得動幾斤米?」
「一百斤的東西隨便扛。」白楓自信地說,他可不是吹,裴修的屍體少說也有一百三十斤,他依舊輕鬆扛起。
「既然如此。」付常元從門后找到兩個木桶遞給他,「先去打兩桶青湖水回來。」
「弟子遵命。」白楓接過木桶,便往山下走。
從青湖峰的傳送陣上下來,白楓轉頭問旁邊的弟子,「師兄,打擾一下,青湖是在哪裡?」
正在調整陣紋的弟子抽空回答了一句:「在山頂。」
兩刻鐘后,白楓滿頭大汗地站在青湖峰的最高處,清涼的山風拂來,他非但沒有放鬆,而是看著前方的青湖,暗暗叫苦。
原來青湖是火山口的湖泊,他爬上山頂還不行,還要再一路往下才能走到湖邊。
等到白楓提著兩桶水回到付常元的院子時,他已經累得眼冒金星,早知道就從范仁俊那裡拿走一個雞腿在路上吃了。
「不就是從一個山腰去往另一個山腰,這就累壞了?」付常元從角落裡翻出一個水瓢走過來。
「回長老,青湖不是在山頂嗎?」
「山腰有竹管將青湖水從山頂引下來,自然不用去山頂。」付常元沒有注意到白楓變化的臉色,自顧自地用水瓢飲了一口青湖水,嘴裡驚奇地說,「竟然比之前的湖水蘊含更多的靈氣,你怎麼做到的?還是今天青湖有什麼變化?」
白楓有苦說不出,只能老實回答:「弟子不知山腰有竹管引流,親自去了湖邊打水。」
付常元眼睛一亮,又從門后找出兩個木桶扔給他,「你再去山頂一趟。」
「弟子……遵命。」白楓認命地接過。
半個時辰后,兩桶新的湖水被白楓放在地上。
「靈氣確實比之前的湖水更多了。」付常元滿意地放下水瓢,「你把四桶水搬去後院。」
靠在牆壁上失去自信的白楓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提起兩桶水走去後院。在走回前院的半路上,他看到某間屋子門前放著一個食盒,他心安理得地順走一隻雞腿,邊走邊吃。
後院的熔爐升起滾滾濃煙,白楓搬完四桶水,還沒喘口氣,付常元一指柴堆:「把剩下的木頭都劈開。」
見白楓劈柴還挺有力氣,他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走進屋裡找材料。
白楓砍完木柴之後,借口丟東西來到側院的屋子前,再次打開那個食盒,狼吞虎咽地解決掉小半隻雞。
擦了擦嘴邊的油,他心滿意足地回到後院。
「這麼久?」付常元在熔爐前觀察鐵水的變化,對他去哪也不在意,「去屋子裡把模具拿來。」
「是。」白楓進到屋子裡,找了半天沒找到他想象中的模具,只有桌子旁有個黑色的石台,「長老,模具是哪一個?」
「就桌子邊那個黑色的模具,還能有哪一個?」門外的付常元回答。
白楓咽了咽口水,這個石台的高度接近他的肋骨,看起來就很重。
「快點,溫度快到了。」付常元在外面喊道。
為了靈石!
白楓咬牙抱住石台,四肢發力,漆黑的石台絲毫未動。
這個石台少說也有兩百斤,就算體力充足的他扛起來都只能勉強抱起來,更何況現在飯也沒吃飽,還忙活了半天的他。
「你沒吃飯嗎?」門被打開,付常元倚在門邊看著他,「誰教你用蠻力?修鍊的靈力去哪了?」
白楓放開石台模具,肌肉驟然放鬆,疲憊感也一陣陣湧上來。
「靈力運轉,聚於四肢。」付常元看上去並沒有幫忙的意思,「馬步紮好,對,就這樣。」
白楓照他所說地做,再次嘗試將石台抱起。
「用力,靈力運轉不要停。」
白楓的脖子上暴起青筋,隨著靈力湧入雙臂,石台幾乎是以一分一毫的速度慢慢離地。
「走過來。」付常元的眼裡閃過一絲讚賞。
說得容易!白楓在心裡罵道,奶奶個娘的。
心裡是敢罵,身體卻順從地動起來,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門口挪去。
熔爐旁的空氣都是熱騰騰的,付常元一邊看著他抱著石台走出來,一邊用扇子為自己扇風,「誒,你這樣的弟子就很不錯。你叫什麼名字?下次我煉器還找你。」
下次煉器還找我?不知是不是因為內心過於抗拒,白楓忽然感覺力不從心,兩條腿站在原地抖成篩糠,喉間也湧上一股腥甜。
「你怎麼臉色發白?」付常元見他臉色不對,連忙把扇子扔到一邊,上前托起石台。
白楓感受到手中的石台重量減輕,再也支撐不住,踉蹌地倒退兩步,「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喂,你怎麼了?」付常元把石台扔在一邊,顧不上長老的架子,湊上去查看白楓的身體,「經脈阻塞嚴重,你瘋了嗎?靈力運轉不暢還來接任務!」
白楓側躺在地上,剋制不住地咳了兩聲,立即有暗紅色的血從嘴裡湧出來。就好像回到了百靈谷的那天,疼痛從全身各處蔓延而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意識還算清醒,只是肌肉使不上力。
「長老……」白楓顫抖著嘴唇看著他。
「你要交代遺言?」付常元趕緊把頭湊近聽他說話。
「你他娘的煉個屁的靈器。」
「嘿!你這小子……」付常元一開始沒聽明白,還在嘴裡重複了一遍才知道自己被罵了,正想教訓一下這個沒大沒小的弟子,發現他已經雙眼緊閉,暈過去了,「等你醒來,你看我不把你屁股打腫。」
嘴上說了氣話,付常元還是老實把人放進屋子裡,餵了丹藥才鬆了一口氣。
「小付!小付你出來!」屋子外的人叫嚷著。
「來了來了。」
門外,付常元一臉無知地看著同院的另一位長老,「畢老兄,找我有事?」
「你說呢?」畢長老面色不善地打開手上的食盒,裡面的烤雞少了一半,而且骨頭都還在盒子里,「你又把我的晚膳偷吃了?你還更囂張了啊,骨頭也留給我,都不想著毀滅證據了?」
「不是,畢老哥你聽我解釋。」付常元苦著臉說,但是畢長老顯然不想聽,已經拿起旁邊的斧頭朝他走來,「老哥有話好好說,這真不是我吃的!我去后廚再給你拿一份烤雞!」
「還不快去!」
「馬上馬上!」
一刻鐘后,付常元從后廚大娘手裡接過食盒,「多謝多謝。」
大娘笑得眼睛都彎了,一隻手出其不意地掐了一下他的腰,「付長老,常來啊……」
「好好好。」付常元僵硬地笑著,他一百多歲的人竟然還會被人揩油。
總之,拖了兩刻鐘,他回到院子里,把食盒交給畢長老之後,他站在自己的熔爐前,安靜了兩秒,「老子的爐子滅了!」
屋子外的付常元鬱悶地生火,屋子內的白楓已經悄咪咪地睜開了眼睛。
能借著機會罵一次長老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就是太疼了。不過,付長老的丹藥倒是挺管用,他的喉嚨中不再湧上血液的鐵鏽味,疼痛也有所減輕。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付常元好像沒空理會他,天色漸漸變暗,屋外的錘擊聲不絕於耳。
白楓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經意看了一眼窗外,竟然已經是深夜。
他動了動手臂,已經可以使上力。
「醒了?」付常元一身大汗地推開門,把模具隨意扔在桌子邊,「多虧了你的四桶青湖水,這次鍛造的劍上一次的質量更好。」
「你把剩下的半隻一起吃了。」他從桌子上把食盒拿過來,放在床邊,「畢長老還以為是我吃的,差點拿斧頭追著我砍。」
白楓的口水不爭氣地流出,「多謝長老。」
「你一邊吃,我來講講你的傷。」
付常元拉過一張木椅,坐在床前,「你的經脈阻塞不是因為外力崩斷,而是你的身體里的雜質過多,已經到了阻礙靈力使用的程度。」
白楓頓時覺得嘴裡的雞肉不香了,「弟子願聞其詳。」
「先天靈覺缺損,身體雜質密布,即使踏上修鍊之途,也是早夭之命。再加上你之前挨了一次致命傷,一部分雜質被擊碎,順著血液流入經脈,加重了經脈阻塞。如果置之不理,你這輩子撐死就是靈武師境界。」
白楓動了動嘴唇,稍作遲疑,「百疏丹可以解決嗎?」
「百疏丹作為地階下品丹藥,長期服用也有效果,只是還有一定的副作用。不過,疏通是暫時的,若你下次想不開又挨打了,一次重傷之後經脈又會再次堵塞,境界也隨之起起落落。」
付常元靠在椅背上,弔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我更感興趣的是,靈覺可不是後天可以影響的,金獅門再破爛,也不會收一個先天靈覺缺失的人。」
屋子裡的氣氛像是瞬間凝固了,兩人都沒有說話。付常元看似隨意,眼睛卻緊緊盯著白楓,而白楓則是重新低頭嚼著嘴裡的肉塊。
「不過也不是……」
「你的意思……」白楓一愣,「您先說。」
付常元挑眉,「不過,要是有一些過人之處,金獅門也未必不會收下。」
「長老所言有理。」白楓低下頭,繼續吃肉。
既然付常元沒有直接捅破他的偽裝,他也不必一直糾結這個話題。
「吃飽了,是不是就有力氣了?」
白楓握著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不是已經鍛造完了?」
付常元滿是胡茬的臉笑了笑,「還有你的靈器沒有鍛造。」
一刻鐘后,白楓吃飽喝足地坐在熔爐旁,看著付常元來回忙活。
如果被其他人戳穿偽裝,白楓一定會想盡辦法掩飾身份,或者讓這個人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但是他能看出來,付常元並沒有把他的虛假公之於眾的打算。
再者,他能看出吳虛長老都沒有發現的問題,想來也不是一般的金獅門長老那麼簡單。
「接了任務來我這的弟子當中,能坐椅子上像個大爺似的,你是第一個。」付常元用靈力將火溫控制住,走過去一腳踹在椅子腿,「起來,你去屋子裡選模具,讓本長老坐著歇一會。」
白楓起身進屋子裡,轉了一圈也只看到那個黑色石台。
「不在正屋,在側屋。把模具打開可以看到裡面的差別。」付常元在門口大聲提醒道。
「付小兒!你打擾老夫睡覺了!」
「抱歉抱歉,畢老哥,我小聲點,您別生氣……」
屋裡的白楓沒有被外面的動靜吸引,而是認真得查看每一個模具。
與正屋那個兩百斤的石台相比,側屋的模具輕了很多,估計只是用來鍛造最普通的靈器所用。
白楓按照他所說,把其中一個模具打開,在昏暗的燭光下,大概可以看出內部的溝壑是一把長刀的模型。
「你倒是快點。」付常元在窗前小聲地催他。
「馬上。」白楓嘴上應道,又看了幾個模具,最後抱著一把短劍的模具走出去。
在他有限的人生經歷中,魚叉和菜刀是使用次數最多的利器,用來做靈器著實有些小材大用了,還是短劍比較趁手。
「放在旁邊,你站遠點。」付常元彎腰查看熔爐里的鐵水。
白楓依言把模具放在地上。
等了一會,付常元便把燒成橙紅色的鐵水倒進模具中,黑色的模具冒起一陣陣的熱氣。
他又把青湖水拎過來,用水瓢慢慢澆在滾燙的模具上,湖水瞬間蒸發,發出「滋滋」的聲音。
「看好了。」付常元瞄了一眼又坐在椅子上的白楓,手上的動作不停,一掌拍開模具的縫隙,用鉗子從中拿出一把黑色的短劍,「這是第一步,成型。」
白楓認真地看著,他所見到的都是鋥亮鋒利的劍鋒,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劍的最初模樣。
「即使我對礦石精挑細選,熔化的鐵水裡仍然有很多的雜質。可能有燒不化的泥土,可能有質地更軟的金,總之,剛成型的劍只是一把名副其實的鐵劍,堅硬足夠,但是易折。」
付常元背對著白楓,說出來的話卻像是有意讓他聽的,「所以,第二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錘鍊。」
黑色的鐵劍被再次放進熔爐中,再次燒成橙紅色。
半刻鐘后,鏗鏘的敲打聲再次在青陽峰上響起,鎚子每次落在劍體上,都會濺起熾熱的火星。
如此重複了數次,劍體仍舊是黑色,但劍刃已經在爐火的照耀下初現鋒芒。
完全沉浸在錘鍊的付常元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到遠方響起一道高亢的雞鳴,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把短劍放入盛滿青湖水的木桶中,等到沸騰的水逐漸平息之後,再把短劍拿出來。
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步驟,打磨。
一刻鐘后,付常元在熄滅的熔爐前打量自己的作品。
「劍體輕盈,劍芒如晝,這麼一把好劍,便宜那小子了。」此時,一縷紅色的朝霞正好落在劍刃上,他心有所感,「晨光似火,若神明之目。就叫黎火劍好了。」
「喂,你看這把劍……」付常元轉身一看,白楓躺在椅子上睡得正香,「他奶奶的!沒良心的小東西!」
「少爺。」一位老人背著手站在不遠處。
「畢叔。」付常元聞聲,便走過去把短劍遞給他,「你看看這把劍如何?」
畢懷義接過短劍端詳,欣慰地說:「少爺的鍛造水平更加精進了。此劍雖然只是地階中品,但沒有被任何靈力所影響,完全依據古法煉製。日後這個小弟子若是找到合適的材料,還可以二次鍛造成最適合他的靈器。」
「可是,真的有必要對一個素未謀面的普通弟子如此慷慨嗎?」
「正因為素未謀面,所以看他順眼。」付常元不在意地說,「畢叔,昨晚睡得還好吧?」
畢懷義嘴角一抽,「你原來還記得這個院子里還有一個糟老頭子要睡覺?」
付常元乾笑著溜回自己的屋子前,白楓依舊閉眼呼呼大睡。
「原來叫裴修。」他瞧了一眼白楓腰間的靈牌,轉念一想,「估計就是個偽裝的名字而已。唉,一個小小的金獅門,卧虎藏龍,本少爺真是不虛此行啊。」
「困死了,腰疼頭疼手也疼。」付常元自言自語地抱怨,手一扔,短劍便直直插在地上,他轉身走進屋子裡,「老子要好好睡一覺。」
一個時辰后,院子的門被人從外面敲響。
畢懷義連忙去開門,「裘兄?」
掛著兩個黑眼圈的裘應松怒氣騰騰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們院子能不能不要在大半夜煉器了!整個青陽峰都睡不著!付常元呢?是不是他又皮癢了?你叫他出來!」
「別別別,裘兄息怒,息怒。」畢懷義無奈地把人攔著,「小付他剛睡下,絕對沒有下次,我等他醒來就教訓他!」
太陽漸漸從天邊升起,新的一天依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