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五相百靈谷
「什麼!」皮大富在神仆身後驚叫,「你殺了我兒子!」
白楓想到被鬼童蛛啃食得只剩下頭皮和殘肢的屍體,可對方來勢洶洶,若是直接承認反而麻煩更大。
「在下並未見過你的兒子。」
「不,你見過。」神仆篤定地打斷他,「黎神的指引告訴我,你見過皮小貴。」
「沒見過,不認識。」白楓再次否認。
雖然他和陸江一樣都是靈武師的境界,但是與陸江的意氣風發不同,眼前的這位神仆更像是勞於奔波的中年人,眼神犀利卻疲態堆積,精於算計又一無所有。
「不認識歸不認識,小貴認識你才是倒霉!」皮大富氣沖沖地走過來,「但是神仆大人的羅盤顯示你見過他,你怎麼敢否認?」
「神仆大人。」莫祖安也連忙走過來,「此事能不能等金獅門其他道長回來之後再商定?」
「不知黎神教神仆大人找我金獅門的師弟是要商定何事?」
眾人轉身看去,正是陸江等人回來了。
「你的這位師弟殺了人。」
神仆的臉色少了幾分輕慢,開始講道理,「不僅羅盤顯示他與皮小貴有過交集,他身上的血跡也確實有人血的味道,且看他衣著完好,並不像有外傷的模樣。」
「是孔師兄的血。他與我一同上山修復莫家村結界,我們為了獵殺靈獸進入山中,期間遭遇鬼童蛛圍堵。」
白楓臉上適時出現悲痛的神情,「孔師兄先一步斬殺十幾隻鬼童蛛,獸血濺於我的道服,孔師兄在纏鬥中受傷,也執意讓我先走,他來為我爭取時間。除此之外,我們倒是見過鬼童蛛口中的殘肢斷體,沒見過第三個人。」
「鬼童蛛的哭聲可以迷惑心智,你怎知你殺的不是皮小貴?」神仆反問,「難道我的羅盤還會出問題嗎?」
「神仆大人,這也說不準。」陸江站到白楓身邊,「畢竟都用了幾十年了,您說是不是?」
「陸江,陸大弟子,算是百聞不如一見。」神仆說得咬牙切齒,眼角的皺紋都被氣得繃緊,「你可知你代表的是金獅門?」
此話一出,陸江的氣場也變得危險。
他說:「陸江僅僅代表陸江罷了。」
「那麼我要將這名弟子帶上鬍子嶺指認現場,你是沒有權力阻攔的。」
陸江往白楓身前邁出一小步,擺明態度,「陸江一人足矣。」
白楓在袖子里的拳頭緊了又松。
莫祖安和寧輝等人更是站在一邊一動不動。
前者是有所顧忌,後者是不知所措。
「很好,這位村長說你們上山尋找失蹤的另一名弟子。」神仆把目光看向他身後的白楓,「看起來你們一無所獲,那麼我黎神教也理應為皮小貴尋個下落,三日之內,等著我的好消息。」
說罷,他果斷轉身離去。
「神仆大人!」皮大貴鬱悶地叫了一聲,見他不理不應,轉而對莫祖安威脅道,「如果我兒子的死和你莫家村脫不了干係,你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皮大富帶著人匆匆離去,莫祖安這才過來解釋,「他們是千幻國五里村的人,與我們莫家村之間隔著一道鬍子嶺。」
「皮大富的兒子前兩天失蹤了,他那兒子本來就是個傻的,但他自己寶貝得很。早先就來莫家村搜過,我沒讓他進來,沒成想他這次竟然帶了神仆……」
「天下之大,哪裡沒有黎神的恩典。」陸江像是善解人意地說,「陸江明白,此次結界已經修復,但弟子失蹤事關重大,我金獅門的弟子接下來還會前來鬍子嶺搜查,若有叨擾之處,還請村長擔待。」
「一定一定。」莫祖安在心裡替自己捏了把汗。
最後,陸江給白楓一件新衣裳換上之後,金獅門的眾人便一起離開。
陸江早已把消息傳給青木國的長老,接下來會有其他弟子負責繼續尋找孔駿的下落。
馬車裡,白楓將編纂好的謊言全盤托出。
實際上,他只記得伴隨一路的啼哭聲,不停重複的空間瞬移,爬上背脊的冰涼寒意,鮮血噴涌的黏膩感。
有關孔駿的記憶似乎從逃離鬼童蛛之後就被抹除了,他甚至不記得他怎麼回到莫家村的。
突兀的燭光照在他身上,嘈雜的聲音將他的神智拉回,他情急之下只能說出兩人失散作為擋箭牌,便被身體里的疲憊感打敗,直挺挺地倒下。
白楓只能把這些異常歸結於鬼童蛛具有迷惑性的聲音,但是孔駿的失蹤一定和他有關。
估計是陸江相信了他的說辭並且轉達給宗門長老,白楓回到金獅門之後,只被韓長老叫去詢問了一次。
一天後,不用猜都知道,孔駿應該是死了。
白楓在自己的屋子裡拔出黎火劍,劍刃上、劍鞘里滿是刺鼻的鐵鏽味。
獸血乾涸之後是腥味,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
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時候又背上一條人命,白楓對此已經波瀾不驚。
帶回來的獸核全部兌換成靈石,補充了他損失的靈力之後也所剩無幾,他還是要為靈石而接取任務。
「值守百靈洞府?」來百事閣領供奉的付常元剛好遇到他,「幾天不見,你居然破相了。」
白楓停下腳步,「聊一聊?」
再來付常元的院子,倒是沒有看見畢懷義。
「怎麼?想念煉體的日子了?」
白楓不言,直接取下臉上的布條。
「嘖,人皮面具。」付常元一眼認出他的偽裝,倒也沒有太多驚訝,「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修復它。」白楓直言,「我可以幫你做事。」
「既然偽裝已經破損,為何不直接離開?」付常元饒有興緻地說,「是因為有不能離開的理由,還是你根本離不開這裡?」
「沒有區別。」白楓坦言,「我只是孤家一人,與付少爺相比,我哪有其他退路。」
兩人的試探點到為止,付常元爽朗一笑,「那就幫你一回,不過你的空間術還要借我用幾次。」
「幾次?」
「想要修復面具,金獅門裡非我不可。」付常元得意地說,「而我要做的事,並不是非你不可。」
白楓不置可否,利落地撕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他的真容。
「好傢夥。」付常元盯著他臉上的傷疤,「別人傷的?」
「……自己划的。」白楓將面具遞給他,「多久能修復原樣?」
付常元接過柔軟的人皮,稍微使點靈力,便遞迴去,「好了。」
白楓攤開這張裴修的臉,果真已經修復了,他忽然有種做了虧本買賣的感覺。
「你是真的無知還是裝的?」付常元看著他重新戴上面具,不由得問,「人皮面具的製作只在某些世家裡流傳,但你又對其一無所知……空間靈術亦是如此。」
白楓不想說話,付常元心裡已經傾向於他是個沒有威脅的嘍啰,所以才會沒有顧忌地說出不符合金獅門長老的話,既然如此,又何必多問他一句。
付常元看他無心回答,他也不介意,「正好你是要去百靈谷值守,我也要去那裡一趟。」
他抓住白楓的袖子,兩人直接閃到山下的傳送陣。
傳送之後,兩人來到百靈山谷深處。
「百靈谷原名三崖嶺,意思是三座斷崖連接起來的山嶺。二十年前,金獅門的弟子在山嶺深處採摘靈草時發現了一塊斷裂的石碑。」
付常元停在一座山洞前,其右邊正好擺放著一塊拼湊起來的石碑,「一宮五相七層獄,九道十運百靈谷。所以百靈谷之名才將三崖嶺取而代之,並且從此以後,金獅門開始大規模派人進入百靈谷搜尋石碑所指的這些遺迹。」
白楓聽明白了,「所以百靈洞府就是這裡?」
「不錯,百靈谷本身也沒有多大。」付常元領著他走進,白楓發現除了洞外的傳送陣有人值守之外,洞中幾乎沒什麼人。
白楓跟著他在洞中越走越深,洞中的山壁一直都是不規則的起伏。
「這個洞的外部是被人一掌打穿的,並且那人設置了很多結界,金獅門竭盡全宗之力,才在兩年前初步踏入洞府的範圍。」
付常元一五一十地解釋,「原本他們估計這個洞府的主人修為在靈尊大圓滿,但是當他們進入洞府內部的時候,才發現洞府主人的修為遠在靈尊之上,是為靈神。」
兩人的腳步停在一處石門前,石門的旁邊還擺放了一處很小的傳送陣陣台。
「最近宗門的空間石需求大幅增加,就是因為兩月前,杜掌門和幾位長老消耗了近一半的靈力,才強行打開了這處石門,而其他人進入只能用空間傳送。」
白光一閃,兩人進入石門之後,眼前的景象瞬間開闊起來。
長達百丈的畫廊橫貫山體的中央,以青玉為瓦,以血琉璃為磚,兩尊噬天獸鎮於中央,壁畫上有靈鳥百獸,有奇峰詭山,也有老人垂釣。
若不是昏暗的燭光提醒白楓這是山洞之中,他還以為自己來到了某座宮殿外。
畫廊里已經有幾位長老帶著弟子負責清理堆放的古物,白楓走近一看,毛筆、水缸、夜壺什麼都有。
「別看那些,都是些雜物,唯一有點價值的東西就是本經書,還沒捨得翻看,便被人盜竊走了。」
付常元沿著畫廊看了一圈,幾位長老見到他都打了招呼。
白楓趁此看完畫廊上的壁畫,大概記錄的是洞府主人在百靈谷安度晚年的事情。
「過來。」付常元在噬天獸石像前向他招手。
噬天獸鎮壓在一面壁畫兩邊,付常元握著一柄燭台,細細端詳石像的禁制。
過了一會,他用指尖彈出一道靈力,石像上的禁制逐個亮起,白楓粗略一數,竟有五十九道之多。
「所有嘗試破開禁制的靈力最後都會進入噬天獸石像內部,用以增強靈陣的運轉。」
白楓不明白,「那我又能幫上什麼忙?」
付常元斜睨他一眼,隨後伸手敲了敲壁畫,「你以為這後面有什麼?墓道?宮殿?這後面就是石頭。」
白楓還是不明白。
「這個禁制的真正作用是防止壁畫被破壞而不是阻擋闖入者的到來。」付常元用秘術傳音說,「因為真正的洞府早已被封存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即使你能解開禁制,甚至將這座山打通,都很難發現洞府的位置。」
白楓這下就懂了。
付常元從自己的空間袋裡拿出一個棋盤狀的靈器,「我負責解開眼前這些禁制,你要在禁制破開的一瞬間找到那個空間的位置。」
白楓皺眉,「我的靈力可能不夠。」
「這需要多少靈力?我看你在礦洞里不是咻的一下就進去另一個空間了嗎?」
「靈礦一事果然是你有意為之。」白楓抓住他的話點。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付常元沒有否認,「我會幫你增強靈力,你只需用空間靈術探查山體內部的封印空間。」
「行。」白楓應允。
「小付,今天來得真早。」身後走過一位長老。
「昨晚琢磨了一些點子,所以來試一試。」付常元等他走了之後,立即開始推算禁制。
白楓在一旁看著層層疊疊的陣紋不停亮起又熄滅,兩尊噬天獸身上也遍布靈陣。
如果這是一位靈神境修士的手筆,那麼可以藉助靈器解開禁制的付常元又是什麼境界?「現在。」付常元用秘術傳音。
白楓馬上將靈力外散,順利進入山體內部,下一秒他的臉色變得奇怪。
「時間不多,怎麼了?」付常元疑惑地說。
「進去嗎?」白楓問。
「那肯定——」
兩人瞬間消失在壁畫前。
再睜眼,周身的景象更加開闊,山體內的昏暗被岩壁上的夜明珠驅散,白楓和付常元一眼便將這處空間里的模樣收入眼中。
青玉裝飾的穹頂挑高百丈,血琉璃堆砌而成的宮牆成色如新,青與紅的搭配在世俗世界很是少見,因而顯得這處宮殿獨特又詭異,只是用作入口的玄鐵門向內半開,昭示著也許有人先一步來過這裡。
「果然。」付常元怔怔地盯著黝黑的門縫自言自語。
白楓不明所以,等著他做下一步行動。
「這處空間有何異常?」付常元問,他記得白楓上一刻還說靈力不夠探查山體內部,下一秒就找到了這裡的位置。
「洞府主人並沒有刻意封印空間,而是直接將山體內部的空間整個切割出來。」白楓說,「洞府與畫廊之間看似隔了一道空間裂縫,這條裂縫對於常人來說無限寬,但是稍微用空間靈力便能打通。」
「打住,我聽不懂。」付常元胡亂揉了一把自己的胡茬,「敢不敢跟我進去?」
白楓稍作思考,「走。」
付常元一馬當先推開沉重的玄鐵門,白楓緊隨其後踏入黑暗中。
大門在兩人身後緩緩合上,付常元拿出自己的夜明珠,照亮兩丈範圍。
「鬼獄玄煬。」白楓指向一邊的壁畫,「這應該是洞府主人。」
「鬼獄,玄煬。」付常元似是想到了什麼,「這是他的墓,原來他將自己葬在了這裡。」
忽然,一陣悠揚的絲竹聲打斷他們的思緒。
「人間樂,這是人相界。」付常元又在自言自語,不等白楓反應過來,他捧著夜明珠徑直往前走去。
白楓與他拉開一段距離,不得不快步趕上他。
只是,白楓握著黎火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黑暗,他感覺還有第三個人在這裡。
付常元的腳步停在一面壁畫前,畫上的中年人手持竹簡立於一處高山瀑布之前,似是欣賞高山落銀川的美景,但是白楓走近一看,瀑布的水竟然是紅色的。
「他去過祁山。」
絲竹聲消失之後,付常元的自言自語顯得格外突兀。
白楓心裡的不安加劇,右手拔出黎火劍,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
「別緊張。」付常元從壁畫上抽回目光,「玄字輩的人大多不會幹一些沒有必要的事。」
白楓聽出他對玄煬的了解,心裡的防備少了一些,但是被人盯著的感覺卻一直都在。
兩人沿著走道往前,終於遇到壁畫之外的東西。
「好傢夥。」付常元抬頭打量身前這尊石像。
石像雕刻為人的模樣,金冠白袍,面如璞玉,雙手張開,一座青銅沙漏懸於其上。
白楓正覺得有些熟悉,一旁的付常元先一步開口,「好一座七分形似的斷鴻殺。」
他停在這端詳了一會,最後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來時的路,轉頭繼續往前走。
白楓跟著他不知走了多久,墓道里的聲音一會是喜慶的鼓樂,一會是悲愴的號子。
此外,他們還遇到第二座石像,但付常元沒有停留,白楓也只能匆匆看了一眼,是一位年輕颯爽的女子石像,她的右手反握一把純黑長劍。
一聲洪亮的鐘聲響徹宮殿中,付常元驀地停住,轉身往回走。
「怎麼?」白楓忍不住問出聲。
這一路上,他被動地跟著付常元看了前所未見的古迹,卻仍是一頭霧水,這讓他很是鬱悶。
「五相輪轉,死生調換。」付常元走得很快,抽空回了他一句,「跟緊了。」
鐘聲響了第二下,更加洪亮的誦經聲響起,恍若有成千上萬人在一牆之外誦讀經典。
「玄煬真是大手筆。」付常元停在一處石像前,白楓記得這明明是之前女神像的位置,卻變成了一位男子的雕像。
這位男子臉正身直,穿著一副藏青色護甲,雙手交疊扶在身前的石碑上,兩眼炯炯有神地目視前方。
「晚輩無意破壞這裡,但是有不得不進入的理由。」付常元突然轉身看向另一側的黑暗,「玄煬前輩的本意也不是阻擋後世尋找他的人。」
白楓握著黎火劍的手心都冒了冷汗,直到半刻鐘后,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才消失。
謎,太多的謎。
不等白楓想清楚,付常元祭出易定卦,棋盤狀的靈器在靈力注入后開始推算此地的陣眼。
石像的碑面浮現出四個大字:「生以載道。」
同時,身後的壁畫亮起,誦經聲更加洪亮,似是打通了兩個世界的連接之門。
「運氣不錯,神相界。希望玄煬不會坑我。」
付常元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看了一眼還是不知所措的白楓,「你的機靈勁呢?沒有退路了,除了進去賭一把。」
說罷,依舊是他邁出第一步,等他的半邊身子消失在繁密的陣紋之中,白楓才收回黎火劍,緊隨其後闖入陣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