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劉瑞說完便恭恭敬敬地伏地,掌心膩出的汗液讓他與地板接觸的那隻手嚴重打滑,所以為著不出醜,只能讓額頭輕輕貼著放在上面的手背,保持一個讓人腰酸的姿勢。
嘶……
希望他練了一年的卷腹能在此刻發揮作用。
偌大的殯宮裡,劉瑞的話正如投入湖中的細針,雖沒讓人呼吸一滯,臉色一凝,但也在王孫貴胄們的眼裡炸出一個小小的漩渦。
尤其是與劉瑞挨得很近的劉榮。
身為劉啟的長子,他曾是太子宮裡最尊貴的皇孫,但是當薄細君有孕,先帝把牙牙學語的劉瑞抱去未央宮后,所有人都知道,劉榮這最尊貴的皇孫之位必須地拱手讓人了。
立嫡立長。
世支不同。
即使劉瑞比他小了近十歲。
即使是薄細君從未獲得丈夫的寵愛。
但嫡子就是嫡子。
讓「嫡庶神教」狂喜的禮法或許庇護不了無子的皇后,但是庇護不造反的太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所以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里,劉瑞排在諸子最前,哪怕是劉榮這個長子,也要與最小的弟弟保持半步之距。
對此,做了十二年無冕太孫的劉榮,以及把太子妃之位當成囊中之物的栗姬當然不滿,甚至栗姬在薄細君懷孕時真的動過一屍兩命的念頭。
可那時的栗姬不過太子宮裡的小小良娣,有薄姬這座大山在,她連太子的後院都沒法掌控,更何況是伸手到薄姬的長信宮裡。
要知道薄細君懷孕時,欣喜若狂的薄姬可是把孫媳婦接到長信宮親自照顧,甚至在劉瑞被抱到未央宮前,他的衣食住行都是薄姬在打理,作為生母的薄細君也只是搭把手加給兒子做做衣裳。
而等劉瑞三歲時,栗姬想著這小子總得回來吧!結果先帝又橫插一腳,讓劉瑞住到未央宮的偏殿里親自教導。
這可把栗姬氣得半死。
瓜娃子劉瑞掛著嫡出的頭銜就已經很難對付了,要是再讓先帝親自教導,那繼承皇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哪怕是讓劉啟惡了劉瑞,為著「子不逆父」的孝道,只要劉瑞不作死,他們母子除非是讓白帝現世,否則只能老實接受劉瑞上位。
正如昔日的高祖對待不類己的惠帝,除了給寵妾愛子安排後路,還有別的辦法嗎?
不過對於劉啟的其她妃嬪和庶子而言,薄細君的懷孕和劉瑞的到來卻是一件徹徹底底的喜事。因為劉啟的九個庶子里,最大的三個都為栗姬所出,而且劉榮在兄弟中確實是矮子里的將軍,這也造成了栗姬的囂張跋扈。即便是有薄姬和竇皇后在上頭鎮著,她也敢讓薄細君難堪。
太子妃都如此,在栗姬後接連生下皇子的程姬賈姬乃至小透明的唐姬就更不好過了。
一旦劉榮繼承大統,栗姬成了太后,她們這群劉啟的妃妾恐怕會是戚夫人第二。
甚至栗姬比呂后更不講道理。
因為呂后處置戚夫人純粹是因為戚夫人和劉如意找死,不僅動了易太子的念頭,而且在惠帝登基后還不老實,所以才被呂后清算。而在戚夫人被貶永巷后,除了對呂后很不恭敬的趙子兒和管夫人被降了待遇,哪怕在晚年深受劉邦寵愛的唐山夫人,都在漢宮安享晚年。足以見得呂后並非是殺戮成性,妒心極強的人。
而栗姬呢?
她有呂后的大局觀嗎?
太子的後院里有對她不敬的嗎?
從讓她三分的薄細君到太子近期最寵愛的王氏姐妹,誰沒受過栗姬的苦。
一想到栗姬當上皇太后的恐怖場景,程姬賈姬乃至還沒生下兒子的王氏姐妹都因劉瑞的降生鬆了口氣。
至少以薄細君的溫婉性子,即使當了皇太后也不會磋磨她們。而劉瑞又是以「寬厚」聞名的先帝親自教養的,也不至於容不下沒有競爭力的庶出哥哥。
領頭的劉啟看著伏地的劉瑞,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悲痛,但是心裡卻一片複雜,也不知是慶幸這個小兒子腦子活絡,反應力驚人,而是該戒備這個小兒子表現欲太強,腦子太好,居然要借先帝之死給自己鋪路。
劉啟會拿先帝做話茬讓宗室的老弱下去休息自然是想改善自己用棋盤砸死吳國太子的惡名,同時也給倒下的年幼皇親——尤其是自己的兒子女兒搭個台階,避免因「大父的靈前失儀」而留下不孝的名聲。
結果他的一番苦心倒是成就了劉瑞「至純至孝」的好名聲……
這可真是……
【嗶】他娘的。
別說是權傾天下的皇帝,但凡是個有點脾氣的人,都受不了被當槍使的鳥氣。
尤其是被當槍的是老子,拿他當槍的是快滿五歲的小兔崽子。
以劉啟的脾氣,要是只有父子二人,劉瑞的屁股肯定是要開完。
先帝從棺材里跳出來的都沒。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劉啟吸了口氣,從表情到語氣都透露出「寬慰」二字:「有孫如此,也不枉先帝生前對你的殷殷教誨。」這話既是釘死了劉瑞的「孝孫「身份,也是警告劉瑞這幾日別耍花樣,甚至為了給放出的」狠話「收攤,必須表現地更悲痛,更孝順。
說白了就是要在「守孝」上捲起來,但也不能太卷。
畢竟劉瑞這個做孫子的太卷了,劉啟這個做兒子,做老子的總不能比不滿七歲的小兔崽子還要拉吧!
想通這些的劉瑞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抬頭時已是感激涕零的模樣:「兒子……叩謝父親。」
劉啟瞧著劉瑞再次伏地的身子,臉上露出寬慰的表情,但是在轉身後,嘴角的弧度下垂了幾分,但是很快就換上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一個不滿七歲的娃娃既然想表現,那就讓他表現好了。
能讓嫡子在宗親面前露個面,留下個至純至孝的美名,對劉啟這個老爹也是有好處的。
至於劉瑞能不能撐下全套喪禮……反正他的年齡在那兒,一個「悲傷過度」的借口總能堵住宗親們的嘴,也好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個痛苦的教訓。
跪在最前的劉啟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期待的。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劉瑞居然真的撐過了全套葬禮,然後在結束的那刻兩眼一番,掀起一陣塵土。
「公子瑞!!公子瑞?」
「十弟!!十弟!」
「還愣著幹嘛?叫太醫啊!!」
「小十?小十?」
意識遠去前,劉瑞只有一個念頭。
MD,那體力葯真TM難吃。
待劉瑞再次醒來時,入目的是椒房殿的暗紅紗帳。
自先帝去后,劉瑞這個嫡皇孫便搬出了未央宮,暫時住在椒房殿的偏殿。
彼時的儒家因為魯儒得罪了高皇帝的緣故,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扶持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儒生。加上秦漢民風開放,甚至連封王,冊立太子這樣的國事都得由皇太後過目,所以除了山東等地,沒人會像丟了骨頭后把氣撒到女人頭上的南宋那樣計較男女大防。所以不僅是劉瑞這樣的總角小兒,就連比他大幾歲的哥哥也都住在母親的偏殿里。唯有到了舞勺之年後,才會搬進長樂宮后的殿宇。
說來也是薄細君的幸運。在她之前,椒房殿的主人可是西漢歷史上僅次於呂后的第一女人——竇皇后。經過竇漪房二十四年的整治,這椒房殿如鐵桶般難以介入。即便是在榮升太后的竇皇后搬到長壽殿後帶走了椒房殿的不少宮婢,可是還有一定數量的宮婢留了下來,轉而伺候薄細君母子。
要是換做脾氣暴躁的栗姬或心思細膩的王美人,肯定會把竇太后留下的宮婢遣散得一半。但是到了薄細君這兒,一是因為軟弱的性格讓她不敢動竇太后的人,二是因為劉瑞覺得,留著竇太后的人也好,至少對劉啟的妃妾而言是種威懾,同時也能保護自己,所以在先帝去世后,各宮都遣散了一批宮人,唯獨椒房殿是個例外,倒是讓竇太后和劉啟為之側目。
「我的兒啊!你可終於醒了。」伴隨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裙擺糾纏的薄細君(此後稱薄皇后)終於趕到兒子床邊,伸手貼著劉瑞的額頭,然後又看看劉瑞的舌頭,終於鬆了口氣:「你可嚇死阿母了,突然暈在回城的路上……也不知你這幾月……」
「兒子自牙牙學語起便承歡於大父膝下,受其教導,感其慈愛。」劉瑞說著說著,淚水便止不住地留。
在場的宮女也都是人精,無不掩面哀戚。
「為人孫者,只恨此身……難以回饋大父的恩情。」劉瑞說到激動之處,抬起袖子擋住淚顏,可暗地裡卻是握緊薄皇后的手,用眼神示意傻白甜的老娘可別瞎說了。
即便是在送葬回宮的路上暈倒了,那也是因「悲痛過度」,「恨己不爭」不爭的暈倒,可別說出什麼抱怨的話,把他在靈堂和這幾月里打下的「至純至孝」的名聲扭曲成了「表裡不一」,「貫裝樣子。」
雖然在老劉這兒,「表裡不一」是褒義,可是為著七個月的付出,十二個體力丹的成本,他可不能毀了自己孝孫的招牌。
不然他得活活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