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
說定之後,蘇向揚問季衛言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收拾。
結果季衛言道:「沒有要收拾的。」
沒有要收拾的?季衛言他在破廟住著,連個鋪蓋都沒有?蘇向揚微愣,隨即笑起來:「那你上車,我載你去我家。」
蘇向揚的二八大杠有很寬的後座,但那是鐵的,坐著不是很舒服。
見季衛言坐好了,蘇向揚道:「等回去了我做個坐墊綁上,到時候你能坐得舒服點。」
「嗯。」季衛言冷淡地應了一聲,抓著蘇向揚自行車車座下的兩個彈簧,碰都不碰蘇向揚一下。
季衛言其實來長溪鎮沒幾天,他從家裡跑出來之後,就坐不需要用身份證買票的汽車,轉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在長溪鎮下車。
他出來的時候除了滿十六歲之後剛辦的身份證、一身衣服還有五百塊錢以外什麼都沒帶。
住酒店價格貴還要身份證,他怕用了身份證會讓他媽找到他,壓根不敢住,至於租房,鎮上出租的房子很少,價格同樣不低,租金加押金一交,他手上就沒錢了。
出門在外什麼都要花錢買,五百塊錢壓根算不得什麼,他自然不敢亂花。
至於在農村租房住,這他之前還真沒想到。不過想到了也沒什麼用,他跟附近村民聊過天,因為他是外地的,那些人不怎麼信任他,也就不見得願意租房子給他住。
再加上他沒有收入來源,怕手上的錢一下子花光日子過不下去,乾脆住了破廟,打算等有了工作再換個住處。
結果工作還不好找。
蘇向揚突然跟他搭話,要租房子給他,對他來說算是意外之喜。
不過他身上都臭了,不免擔心蘇向揚嫌棄他。
十八歲的蘇向揚有一把子力氣,自行車在一米多寬的鄉間小道上騎得飛快,季衛言眼瞅著離鎮上越來越遠,算是明白蘇向揚為什麼願意一百塊錢一個月把房子租給他,還包水電了。
就這樣偏的地方,誰來租房子啊!
蘇向揚回到家,就見家裡大門開著,他媽應該已經午睡起來了。
他直接把自行車騎進堂屋。
他家老房子是有門檻的,不過這新蓋的房子沒有門檻。
房子沒有粉刷外牆,但裡面的牆刷了石灰,地則是水泥地。
「這就是我家,我媽應該在做飯,我帶你去跟她說一聲。」蘇向揚怕季衛言不樂意住下,拉著季衛言就往裡走,先斬後奏,用普通話揚聲道:「媽,我有個朋友想來我家租個房間住!」
周英英從廚房裡出來,見是個跟蘇向揚差不多年紀的男孩,當即道:「你朋友來家裡住,還說什麼租不租的?儘管住就行。」
「他是我在影視城認識的,不是本地人,要住很久呢,」蘇向揚笑起來,「他說了一個月給一百塊房租。」
蘇向揚其實不在意季衛言這一個月一百塊的租金,他帶季衛言回家,就是覺得季衛言在他家住著安全點,他還能給介紹工作,給季衛言做點好吃的養養身體。
不過他要是不收錢,就顯得別有用心了,所以錢還是要收的,他還特地做出一副能拿錢很高興的樣子。
周英英之前是用方言說話的,聽蘇向揚說季衛言不是本地人,就用特別不正宗的普通話道:「就在家住一住,不用錢。」
「媽,你不收錢他都不好意思住下,你就把錢收了吧,大不了晚上你做點好吃的給他吃。」蘇向揚道。
周英英聽兒子這麼說,到底答應下來,又問季衛言:「小夥子你叫什麼?飯還要過會兒才能吃,你先讓阿揚帶你四處逛逛。」
季衛言一直都是不怎麼給別人面子的,但對上周英英溫和的目光,他低聲道:「我叫季衛言。」
「你的名字真好聽,人也長得帥氣,阿姨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精神的小夥子。」周英英道。
季衛言抿緊嘴不說話了,倒是蘇向揚道:「媽,你不是一直說我是世界上最帥的人嗎?」
「我那是瘌痢頭兒子自己的好。」周英英笑笑,說完就去做飯了。
蘇向揚這才看向季衛言:「我去樓上收拾個房間給你,你要不要去洗個澡?你有換洗的衣服嗎?我去拿一套給你?」
季衛言看一眼自己髒兮兮的衣服有點羞惱,又炸毛了:「我沒有換洗衣服,就身上這一身!現在天熱,洗完穿一會兒就能幹,不用你給衣服!」
蘇向揚知道季衛言應該是不好意思了,哪怕季衛言口氣有點沖,也一點不在意:「還是換一套吧,我去拿衣服,我那邊還有沒穿過的內褲,也給你一條。」
這內褲,還是他媽買了,想讓他上大學的時候,帶去學校穿的,不過他上輩子十八歲的時候,是不打算去上大學的。
他是農村讀的小學初中,考的高中也就不怎麼樣,在市裡拍末尾。
不過他們這個縣級市如今就三個高中,他能考上已經很不錯了——他們讀的初中考上高中的,總共也就十幾個。
讀高中的時候,他成績中等偏上。
這個時候大學已經擴招過了,但大學數量依然不多,要考上不容易。
他高二高三的時候要是拼一下,說不定能考個二本,但家裡一堆事情,他還一放假就想法子去打工……按照他模擬考的成績,最多考個三本或者大專。
三本學費高,大專很多人都說讀了沒用,再加上家裡欠著一堆債,他自然不準備繼續讀書。
至於這輩子……他也不打算去。
高考已經結束了,他考試的時候不太上心,成績自然不太好,他記得他那分數,就只能上大專。
三十五歲的他,重新去學校肯定適應不了,去讀個大專還不能為他的事業添磚加瓦……有讀書的時間,他不如努力一下快點把家裡的欠債還清。
蘇向揚上輩子對金融類的東西不太懂,不炒股不買基金,但他對娛樂圈很了解,知道哪些劇會爆。
但他知道沒用,他沒錢投資。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掙錢。
蘇向揚帶著季衛言上樓去自己房間,從柜子里拿出一條內褲,又拿出一套衣服。
他家不寬裕,但他的衣服並不少,夏天的衣服他媽會買了布自己用縫紉機做,花不了幾個錢,至於冬天,他媽會給他織毛衣,一件毛衣能穿好幾年。
他拿給季衛言的,就是他媽之前給他做的衣服。
「這衣服多少錢?」季衛言看了看蘇向揚卧室水泥地的地板,還有屋子裡估計有個二十年歷史的傢具問。
蘇向揚道:「內褲五元,衣服是我媽做的,我穿過,不收你錢了。」
季衛言從口袋裡掏出一卷錢,從中拿了兩張一百的給蘇向揚:「我給你兩百,租一個月的房子。我可能會用一些生活用品,還有吃飯……需要的錢你從裡面扣。」
「行。」蘇向揚一口答應,又看著季衛言手上的錢嘆氣。
季衛言這一卷錢里,總共就四張一百的紙幣,其他的全是零鈔。
所以上輩子季衛言幫他媽付四百塊的醫藥費,差不多把全部家當拿出來了?
季衛言又問:「我要去洗個澡,有肥皂和洗衣粉嗎?」
那肯定有,蘇向揚帶著季衛言去天井裡洗澡。
他家的天井上面沒像他小叔家那樣裝玻璃,是露天的。
天井裡有個水池,水池旁邊還有用磚頭砌的洗漱台,洗漱台旁邊則有個用竹子搭的棚子,上面蓋了塑料膜。
天不冷的時候,端一盆溫水就能在裡面洗澡了。
蘇向揚拿了兩個灌滿熱水的熱水瓶,又拿出自己的洗臉盆給季衛言,讓季衛言在塑料膜搭的棚子里洗澡。
他家其實很簡陋,但他在季衛言面前,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
他記得季衛言以前在採訪里說過他是農村出生的,小時候還總是挨餓……
他家雖然窮,但他還真沒有挨過餓……季衛言家裡,怕是比他家還窮。
蘇向揚這麼想著,就見季衛言已經脫了上衣,露出乾瘦的,看著都讓人擔心他營養不良的身體。
這也就算了,季衛言身上還有不少傷,像是被什麼東西抽出來的,這些傷有些瞧著年頭不短了,有些卻是新的。
蘇向揚心裡「咯噔」一下。
季衛言才十六歲,就算之前染了黃頭髮,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樣,但以他的性格,應該沒有干過違法犯罪的事情。
既如此,是誰把他打成這樣的?好好的為什麼要打他?
他家裡窮就算了,還被家暴?
「小季,你身上怎麼這麼多傷?誰打的?」周英英從旁邊吃飯間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季衛言身上的傷痕。
季衛言一下子鑽進洗澡間,不說話了。
周英英卻有些生氣:「才多大的孩子,怎麼被打成這樣?小季,你這傷到底是誰打的?」
季衛言還是不說話,周英英又道:「小季你有些傷還沒好,疼不疼?我去赤腳醫生那邊買瓶葯給你擦一下吧……」
季衛言這時候才道:「我爺爺打的……不疼,不用擦藥。」
季衛言說不用擦藥,但周英英還是出門買葯去了。
蘇向揚聽到季衛言的話,倒是又想起來一件事,季衛言好像曾在採訪里說他父親早逝,母親外出打工,從小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看樣子,他爺爺奶奶對他很不好。
計劃生育之後,家家戶戶孩子都少,他們村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多是被家裡寵著的,季衛言竟然被打成這樣。
也難怪他初中畢業,就跑出來打工。
蘇向揚心裡嘆氣,見季衛言洗完澡之後,麻溜地洗乾淨換下的衣服,更是覺得自愧不如。
他家以前沒蓋房子沒欠債,他媽空閑時間多的時候,他都不洗衣服的,就洗個自己的內褲。
不過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季衛言這樣子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