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角色

蘇向揚睡得早，第二天早上五點就醒了。

周英英已經上班去了，家裡沒什麼吃的，他就用電飯鍋煮了點米飯，又用土灶燒水。

他家廚房有個農村常見的用磚頭砌的土灶，平常煮粥燒水都是在這裡燒的，煮飯的話有時用土灶，有時用電飯煲。

這電飯煲已經買了好些年，當初他家買的時候，村裡人還都不用這東西。

他媽一直都是願意花錢提升生活質量的，偏偏就是這幾年，周圍人掙錢多了生活質量提升上來的時候，他家要蓋房子，還遇上事兒，一下子窮了。

季衛言起床下樓的時候，蘇向揚已經燒好水煮好飯了，還炒了一盤青菜一盤雞蛋，然後招呼季衛言吃飯。

「飯錢你看著扣。」季衛言說完，就大口吃起來。

昨晚上蘇向揚就注意到了，季衛言胃口很大。

好吧他胃口也不小，他們這個年紀，是最能吃的時候。

他們這邊早上一般喝粥，他就是怕喝粥不頂餓，才專門做了米飯。

吃飽喝足，蘇向揚把自行車推出去，鎖上門，然後拍了拍自行車後座對季衛言道：「來，我帶你去影視城！」

季衛言上了自行車，小聲道：「謝謝。」

蘇向揚笑笑，載著季衛言就走。

他今天很牛了，載著影帝出門。

如果有人給他們拍張照，等十幾年後，他還能出名一回。

兩人到群頭王老闆那裡的時候，才早上七點，但已經有很多群演在等著了。

劇組拍戲不分晝夜，群演們也都很拼。

「王叔。」蘇向揚笑著跟王老闆打招呼。

「小蘇你來了……這是？」王老闆一眼就看到了蘇向揚身邊的季衛言。

光頭不多見，這麼帥的光頭就更少了，季衛言挺惹眼的。

蘇向揚道：「王叔，他是我家一個遠房親戚，想當群演……他能跟著您嗎？」

群頭一般是不嫌棄手底下的群演多的，畢竟收人歸收人，又不一定要每天都給活兒。

最重要的是，季衛言長得太好了。

劇組要找的群演，有些不露臉，因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所謂，但有些會露臉。

比如昨天有個民國劇的劇組，要給正在上學的女主找幾個一起放學的同學，就要求群演是年輕的小姑娘。

今天那個古裝劇的劇組，更是讓他帶幾個俊俏點的年輕男人過去。

王老闆一口答應：「行啊，那你帶帶他。」

這個年代，影視城這邊對群演的管理還很鬆散，王老闆手下的群演的數量還很多，因此合同什麼的，是一概沒有的，王老闆都沒跟季衛言多說幾句，也沒要求看季衛言的身份證。

季衛言鬆了一口氣，乖乖跟在蘇向揚身邊，把蘇向揚的囑咐全都記在心裡。

說來也怪，蘇向揚明明跟他差不多年紀，但顯得特別成熟，和蘇向揚在一起，他總覺得很安心。

蘇向揚他們等了一會兒，八點的時候，王老闆帶著他們一大群人，去了蘇向揚剛重生那會兒待過的劇組。

他們不過是群演，劇組總導演當然不會來見他們，是蘇向揚之前見過的那個姓王的副導演來見他們的。

今天要拍的是男主打仗回來，百姓夾道，期間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們這些群演要演的就是百姓。

因為沒啥技術含量，拍戲的時間還不長的緣故，每人一百塊，都是鄉里鄉親的，王老闆不像其他人那樣抽五成，只抽三成，蘇向揚他們每個人能拿七十。

周英英在工廠上班，每月工資加上全勤，到手大概一千三，她專門上夜班，同事會給她補點錢，加起來一個月能拿一千六。

此外，她每天在快餐店幫忙四小時，一個月八百。

蘇向揚他們當群演的收入挺不錯的，就是大部分群演會被抽走五成，折騰一天就拿五十，還不一定每天都有活兒。

商量好今天的事情，王副導演又專門看了看蘇向揚季衛言，還有其他幾個王老闆挑出來的帥氣小夥子，非常滿意：「好好，這幾個都不錯，全要了。」

蘇向揚在旁邊聽王導和王老闆交談，才知道王導想要找幾個年輕男人演這部劇里，女五號的男寵。

男寵的數量多幾個少幾個無所謂，但必須長得俊俏，所以他提前跟王老闆說了，讓王老闆挑幾個人帶過來。

王老闆挑了連蘇向揚在內的五個人，又臨時加了個季衛言進去，王導全都要了，讓蘇向揚他們後天下午兩點來劇組化妝。那段戲是晚上拍的，但他們這些群演要提前來準備好，然後等著。

這劇組拍的是漢朝的事情，女五號是個公主，她帶著男寵出場的鏡頭不多，但男寵們要露臉還有幾句台詞，再加上那天拍戲會拍到晚上，劇組給兩百八一個人。

王老闆說好給蘇向揚他們一人兩百。

都是到手兩百塊，但演男寵比大夏天穿著不透風的鎧甲演士兵輕鬆多了，還能在導演面前表現一下，大家都很高興。

蘇向揚也很高興，他是什麼角色都願意演的，有錢就行，季衛言的話……他記得上輩子季影帝出名前，連龜公都演過，男寵應該不算什麼？

當然他還是問了季衛言一句，季衛言果然沒意見，還有點躍躍欲試。

不過這戲要後天才拍，今天他們扮演的是路人。

蘇向揚對流程比較熟，他帶著季衛言去領衣服，還努力給季衛言挑了一件相對乾淨點的。

這個時期，娛樂圈入場的資本沒後來那麼多，劇組的條件真不怎麼樣，這部劇還不是大製作，就更一般了。

據蘇向揚所知，這部劇是他們省電視台剛分出去的影視製作公司投資拍攝的，拍完后他們省的幾個電視台放了幾次，其他地方電視台也放過，沒爆，但成績在同期里算中上，看的人不少。

季衛言接了帶著股味兒的衣服，一點不嫌棄地穿上，還再次道謝：「謝謝。」

「不用謝。」蘇向揚拍了拍季衛言的肩膀，給季衛言戴帽子。

劇組不會給他們這些群演假髮套，他們就要戴帽子把短髮或者光頭遮起來。

他們這些群演早早準備好，結果等了一小時都沒有開拍，就蹲在旁邊聊天。

都是本地人，大家聊的自然是本地八卦，說著說著就說起了前天晚上有貨車衝到河裡的事情。

「我侄子在交警大隊，聽說那個人是喝了酒，腦子不清楚，才會開到河裡。」

「不是咱們這裡的人，是外地開長途汽車路過的，現在屍體還沒人來領。」

「車窗其實開著，但他沒系安全帶，摔下去的時候暈了，就沒爬出來。」

「真是作孽啊。」

……

蘇向揚沒想到還能聽到前天晚上那件事的後續。

他上輩子恨死了這個人，現在總算是釋然了。

至於季衛言，不懂方言的他聽得一知半解，還問蘇向揚：「他們在說什麼？」

蘇向揚跟季衛言說了聽到的事情，怕季衛言因為沒把人救起來而難受，還道：「他下水的時候就暈了，我們就算下去救也不一定能把人救上來，你別自責。」

季衛言道：「我沒事，人各有命。」

蘇向揚見他這麼說，笑起來。

季影帝的心態還是不錯的，也是，他心態要是不好，也不可能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不管遇到多少事兒，都能再爬起來。

季衛言瘦弱的身體里，就像是封印著一團火，要衝破所有的桎梏……

也不知道他後來為什麼會和項岳紅在一起。

也許並不是他甘願的，看那些照片，他對項岳紅並不熱絡。

季衛言興許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被逼的。

看到季衛言衣服下露出的細瘦的胳膊，蘇向揚琢磨著等下拍完戲，去菜市場買塊肉，給他補一補。

蘇向揚他們一直等到十點多才開始拍戲。

他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也就是走來走去，還有歡呼什麼的，在鏡頭裡，他們就是個背景。

但做背景也很累，他們一直站到了下午四點多，當然中間休息一小時，吃了盒飯。

拍完當場拿錢，等錢到手，蘇向揚就朝著季衛言招手：「小季，走了！」

季衛言：「……」他也沒比蘇向揚小多少吧？！

季衛言臭著臉，乖乖地跟在蘇向揚身後。

蘇向揚去菜市場的時候，菜市場快關門了，肉攤上也已經沒有什麼肉。

這也就算了，擺了一天的肉看著賣相很不好。

不過這也沒招……蘇向揚買了一塊前腿肉，想了想又帶著季衛言來到熟食攤前面，問季衛言：「你愛吃什麼？」

季衛言愣了愣，隨即道：「這上面沒有我不愛吃的。」他小時候不愛吃冬瓜絲瓜這類軟塌塌的食物，尤其是冬瓜，他特別討厭。

結果他爸死命逼他吃，他不吃還往他嘴裡灌。

他現在對這兩樣食物深惡痛絕，但熟食攤上沒有這兩樣，倒全是他家不給他吃的，調料太多不幹凈的東西。

但他喜歡這誘人的香味！

蘇向揚見他那麼饞，就買了兩塊錢素雞，兩塊錢豆腐乾，還有四分之一只板鴨。

他沒敢多買，誰讓他窮。

兩人回到家，周英英還在午睡，蘇向揚就去做飯。

季衛言道：「我給你幫忙。」

蘇向揚沒拒絕，讓他去天井裡洗蔬菜，見他做得挺熟練，就放下心來。

等周英英起來的時候，蘇向揚已經做好飯了。

他切下那塊豬肉的肥肉部分，熬出豬油裝進搪瓷杯，然後用豬油渣炒了青菜，再加上買的熟食，晚飯很豐盛。

至於那塊豬肉的瘦肉，蘇向揚撒上鹽腌制起來，打算放著明天吃。

吃飯的時候，周英英一個勁兒地給季衛言夾菜，讓季衛言多吃點，蘇向揚則用普通話把今天劇組發生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說給周英英聽。

周英英是能聽懂普通話的，倒是季衛言聽不懂方言，蘇向揚就改了在家裡說方言的習慣。

十八歲的蘇向揚其實不太會說話，但三十五歲的蘇向揚想要討好自家親媽，那真的太簡單了！

「媽，導演看上了我，讓我去演個美男！」蘇向揚給周英英夾了一塊鴨肉：「媽，這可全靠你啊，是你把我生這麼帥氣的。」

「你就會哄人！不對啊，小季比你還帥，導演怎麼不讓他演？」周英英已經知道兩人是一起去的了。

「媽你這麼說就傷我的心了……不過他確實也很帥，所以導演讓我們一起演。」

「美男還有好幾個？」

蘇向揚輕咳一聲：「是有好幾個……」

「你演的到底是啥？」周英英好奇。

蘇向揚立刻一副很自豪的樣子：「我演的是公主的男寵，媽，你看導演多認可我啊！他覺得我要是生在古代，可以靠臉吃飯。」

周英英被逗樂了，忍不住笑起來。

蘇向揚也沒忘了季衛言：「小季，你也覺得我很帥吧？」

季衛言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嗯。」

蘇向揚就繼續說劇組的事情逗他媽，時不時也帶上季衛言，把飯桌上的氣氛搞得火熱。

吃完飯，周英英想去洗碗，但被蘇向揚阻止了，蘇向揚讓她早點去睡覺。

蘇向揚其實不想讓他媽繼續上夜班，上夜班實在太傷身體了，但他家欠著錢。

雖然錢都是跟親戚借的，但借多了不還總有人說閑話，因而他媽一心想要快點把錢還掉。

他剛重生，沒錢幫他媽還債，他媽肯定不願意辭職。

當務之急，還是要賺錢，對了，他還要帶他媽去做個腸鏡。

他媽是腸癌去世的。

上輩子他媽斷腿七八年後，總是便秘，還不跟他說……最後他發現不對把他媽送去醫院，已經腸癌晚期了。

這是多年後的事情，但他恨不得現在就拉著他媽去醫院做檢查。

只是他媽沒有醫療保險，做個腸鏡不便宜還要請假，他直接讓他媽去，他媽肯定不同意。

蘇向揚琢磨著過幾天，想個法子把他媽騙去醫院做檢查。

他手上有一些私房錢，做個腸鏡是夠了的，就是要怎麼騙他媽去，還要想一想。

蘇向揚洗碗的時候，季衛言幫著收拾了廚房。

上輩子蘇向揚帶過很多藝人，在眾多藝人里，季衛言的脾氣不算好的，這兩天跟季衛言說話，都是他主動。

但他覺得相比於那些圓滑會奉承他的人，季衛言這樣直白的更討人喜歡。

當久了經紀人，蘇向揚習慣性地操心：「季衛言，後天我們演的那個角色，你明天可以琢磨一下，要是演得好，給導演留了印象，他說不定就會推薦你去演別的角色。」

說完，蘇向揚還跟季衛言說了一些跟導演相處的辦法，以及故事背景。

季衛言聽得非常認真，對演戲很感興趣。

最近兩年他不怎麼聽話，家裡的司機把他送到學校之後，他就翻牆出去，然後會去看電影。

電影里的人過著和他不一樣的人生，他也想嘗試不同的人生。

正是因為這個，他離家出走之後，才會直奔影視城。

但剛來的時候，他處處碰壁，一直到遇到蘇向揚。

現在蘇向揚把這些經驗對他傾囊相授……季衛言覺得蘇向揚挺傻的。

從身上拿出兩百塊錢，季衛言遞給蘇向揚。

蘇向揚愣了愣：「你給我錢幹嘛？」

季衛言道：「我在你家吃飯，這是伙食費。」

季衛言問過鎮上那些出租的房子的價格。

因為有個影視城的緣故，鎮上的房租不便宜，人家一套三室的房子，租其中一個房間，裡面沒有空調就只有一張床，也要兩三百。

農村的房子確實一百塊就能租到，但那都是拿出一間堂屋出租的，可不會讓租客在自己家裡來來去去，這種房間還普遍連床都沒有，廁所廚房就更不要想了，全要租房的人自己置辦。

蘇向揚收拾了一個房間給他住，家裡的生活用品都隨他用，還讓他在家裡吃飯，載著他去影視城，給他介紹工作……

其實他把身上的錢全給蘇向揚，都是應該的。

「哪用得著這麼多？」蘇向揚道。

「鎮上吃快餐五塊錢一份，我在你家估計一天會吃兩頓，還有你家的一些生活用品我也要用，我以後一個月給三百伙食費，再給一百房租。」季衛言道。

季衛言這話說得有點直，瞧著不太會辦事，蘇向揚想了想，最後笑著答應了：「行，那就這樣吧。」

他會努力給季衛言找戲演，等季衛言有錢了……一個月四百塊真算不上什麼，收了就收了。

收了錢，他還能光明正大地改善一下家裡的伙食。

季衛言和蘇向揚後天要去演男寵，王老闆就讓他們明天別去影視城了，把掙錢的機會留給別人。

這正和蘇向揚的心意，他打算明天去找上輩子教他做木工的師父。

想到這裡，蘇向揚對季衛言道：「我明天有點事要出門，你是跟我出去，還是自己去逛逛，或者在家待著？」

季衛言想了想道：「我自己出去逛逛。」

聽季衛言這麼說，蘇向揚就囑咐了幾句，讓季衛言注意安全，他還說了幾個可以去玩的地方，又說鎮上胖子麵店的麵條好吃。

季衛言認真聽著，身上桀驁不馴的感覺淡了許多。

蘇向揚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季衛言已經醒了，正在天井裡擺動作，蘇向揚瞅著，他應該是在為明天那個男寵的角色做準備。

不過看到他，季衛言立刻就停了動作。

「小季你演得真好，」蘇向揚誇他，「還很努力。」

季衛言以前很少被人誇，但自從住進蘇家，蘇向揚和他媽就一直誇他帥，誇他勤快。

季衛言板著臉道：「我就是照著《春江雨》里的陶雲演的。」

蘇向揚知道《春江雨》是一部電影，應該就是這兩年上映的，但他沒看過，也不知道裡面的那個陶雲是誰：「我沒看過這部電影，不過很多人一開始演戲，都是模仿的，你照著演挺好。」

季衛言「嗯」了一聲，來到蘇向揚身邊，給蘇向揚打下手。

蘇向揚昨晚上特地多做了一點米飯，早上就用剩下的米飯炒了個蛋炒飯。

他在裡面加了點昨天腌起來的瘦肉，還另外炒了個青菜。

葷素搭配，營養才全面。

季衛言吃的頭也不抬，一副很香的樣子。

「我炒的蛋炒飯很好吃？」蘇向揚笑著問他。

季衛言點頭：「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炒飯。」他家以前都不吃蛋炒飯，為了健康總吃得很清淡。

這飯炒一下，真的太香了！

蘇向揚：「……」他炒的這蛋炒飯普普通通，也沒什麼好吃的，季衛言覺得好吃，莫不是因為他雞蛋加的多，還放了肉？

他記得他小時候，他和他媽兩個人炒蛋炒飯吃，他媽放了兩個雞蛋，就被他奶奶說了一頓。

很多老人在吃穿上特別捨不得，季衛言和他爺爺奶奶一起住，怕是吃得非常一般。

這孩子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