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一席晚餐直用到了七點多。

程俊儀在隔壁餐廳早就吃完了。這時間,她都吃完三頓了,飽了餓,餓了飽,一邊握著銀匙瘋狂吃那個黑松露和牛焗飯,一邊凝神聽著隔壁的動靜。

其實聽得不太真切,只有隱隱約約的男女人聲,一道清麗,一道沉朗,偶爾一些會意的笑聲。

「快兩個小時了。」程俊儀掐表,「你說,他們會聊些什麼呢?」

林存康搖頭,禮貌地說:「這很難講。」

「你的少爺是個話多的人嗎?」

林存康思索,折衷的答案:「不是,但今天不同。」又問:「應小姐如何?」

「她對熟人話多,對生人不多,但今天也不同。」

林存康挑了挑眉。

他年近六十,兩鬢染上風霜,眼角有明顯的細褶,因此雖然言談舉止承襲了那種上流社會的高貴典雅,但看著並不很有距離感。

俊儀看他,有一股親切。

她咬著勺子,逮住機會問:「商先生的那個披肩,是什麼牌子的?你知道嗎?」

明明可以直接給出回答的,但林存康首先問:「程小姐為什麼問這個?」

「叫我俊儀咯,『程小姐』很累。」

康叔笑著略點了點頭:「好,俊儀為什麼問這個?」

「她生日要到了,我想買一條送給她。她很喜歡,愛不釋手。我漲了工資。」

康叔發現她是跳躍式的談天方式,但離奇地能讓人聽懂前因後果。他遺憾地說:「這個沒有牌子。」

「嗯?」俊儀說:「商先生坐這麼好的車,竟然也會用沒有牌子的東西?」

康叔大笑起來,也不辯駁,只解釋:「是用喀什米爾地區的一種山羊,在它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羔羊時期的毛紡織而成的。」

俊儀問:「再大一點就不行了嗎?」

康叔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沉吟一會,點點頭:「也許對別人是可以的,但對於他來說不可以。我的意思是,他也『可以』,但他不必『可以』。會不會難懂?」

程俊儀點點頭:「不難懂,商先生萬事不必將就,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應小姐是明星,不算普通人。」康叔如實說,不算恭維。

「她是普通人,」程俊儀一字一句,神情十分認真,有一種固執的憨氣:「要將就很多人很多事,跟商先生不同的。」

眼睛覷到走廊上侍應生的身影,心裡算了一下是第幾番了,篤定地說:「這是最後一道了。」

康叔卻沒有起身的打算,但也留身聽著餐廳那側的動靜。

「不知道他們吃完飯會做些什麼。」程俊儀若有所思,出神地問。

·

布置著精緻鮮花束的餐桌上,餐具已被盡數撤下,換上了嶄新的矮腳紅酒杯,杯中盛著剛燉煮好的熱紅酒,肉桂、丁香與甜橙的香氣濃郁地交織在一起。

酒釅夜濃。

不知幾點,康叔敲了敲門,隨後進來,彎下腰在商邵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應隱聽不清,只知道商邵點了點頭,輕言一句「知道了」:「讓車子到門口等。」

她低頭看一眼腕錶,其實不過八點鐘光景,卻覺得漫長。雖然漫長,但不盡興。雖不盡興,也要結束。

透著玻璃,她看見濃郁的夜晚是深藍色的,吹入的風中有香草林的香氣。

等他們簡短地說完,應隱收回目光,識趣主動地問:「商先生是不是還有事?」

商邵便站起身,點點頭,禮數周全:「確實。很榮幸應小姐能賞臉跟我一起吃飯,很愉快。我會派人送你和助理回去。」

他沒叫侍應生,親自從衣掛上取下應隱的外套,為她披上:「海邊風大,小心著涼。」

西服上的女士香水留香持久,他將她領口攏了一攏,垂目靜看她幾秒:「雨中山果落,燈下蟲草鳴。香水襯你恰如其分,正如這詩的前半句。」

只是這樣了嗎?

眼看他轉身要走,應隱心底一緊,驀然叫住他:「商先生!」

商邵頓住,重新回過身:「怎麼?」

應隱心裡一定,像高高拋出了一枚硬幣,等著結果落下。

「商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忘了?」她問,臉上莞爾一笑,落落大方的端莊里,藏了此前不曾在他面前展露過的萬般風情。

她彎折下腰,提起衣帽架底下的一枚牛皮紙袋,展開后,取出了裡面的暗紅色山羊絨:「該還給你了。」

不過一條披肩,何至於如此鄭重其事,甚至要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商邵沒接。

應隱勾一勾唇,目光直望不避不閃,還是那樣萬種風情的笑:「商先生不要?我說了,雨中情誼,酒店一場相救,我要感謝你的。」

商邵靜了片刻才開口:「應小姐,想怎麼感謝?」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只是那把動聽的嗓音沉著,磁性的顆粒感。

應隱仰起臉,神情是微笑的,心裡卻有一道微渺又清醒的聲音。

她牆角的那一枚野春,她的那一場雨,就要結束。

「一個漂亮的女人,所能報答給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的,又能是什麼呢?」

應隱以問作答,穿著高跟鞋的腳用力踮起,未著飾物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隔著襯衫,手上力氣由輕至重,將他的襯衫攥皺在掌心。

閉著眼時,輕曼的呼吸中聞到他呼吸的氣息,潔凈的,帶著熱帶的沉香煙草。

她其實做不來的,為他偽裝嫻熟。

因為過於緊張,應隱根本沒有發現商邵的呼吸屏住了,不知為何不知何時。

在唇即將要貼上他的下巴時,如他說的,雨中山果落——在這一秒,應隱似乎真的聽到一枚山果自雨中輕輕地落下。

可是沒有得逞。

她沒有得逞,腰間驀然被人一攬,如此用力,如此收緊。應隱踉蹌了一下,本能地跌進他懷裡,雙手攀緣住他的雙肩。

商邵的聲音低啞得厲害:「應小姐。」

他沉沉地開口,面色陰晴難辨:「你既然已經有男朋友,就不應該逼自己做這種事。還是說……」

應隱還沒消化好這句,便見他頓了頓,再開口時染上難得的譏諷:「還是說,這種事對你們來說是情趣?」

他的手掌寬厚,折著應隱的腰,滾燙的掌心貼著她的腰窩脊線,讓她身體被他傳染熱意。

「什麼?」應隱的目光從迷茫到清醒,繼而陷入更深的疑惑,「什麼……男朋友?」

商邵蹙眉,仍是垂首看著她的姿勢,似乎在考究這個女人的臉皮有多厚。

「宋時璋,是這個名字么?」

臉上的訝然作不得假。應隱紅唇微啟,水晶燈下的眼眸清澈,流淌的都是驚詫:「他不是……」

辯駁的話只說了一半。

又有什麼是或不是的?應隱釋然地笑笑,一股隨便他的隨波逐流的態度。

商邵眸底似有嫌惡和煩躁一閃而過,很淡。

「你可以否認。」

「我可以否認,但是商先生……」應隱的臉漸漸漸漸地緋紅,語氣也輕了下去:「一定要我用這種姿勢否認么?」

她的柔軟貼著他,彼此的呼吸交聞,臉頰幾乎能感觸到他頸側的肌膚。

商邵被她問得猝不及防,呼吸連著心跳一起亂了。在凝滯的氣息中,他鬆開手,後撤一步。因為過於乾脆,反而失去了平日那股遊刃有餘。

「對不起。」不管她是什麼樣的女人,道歉還是要道。

「不必!」應隱倉促地回應,目光低瞥向別處:「是我勾引你在先……」

「……」

「……」

空間和時間都相對靜默住。

她又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但她有她的本領,雖然難堪煎熬,卻驕傲而負氣,就是不看他。

她沒看到商邵抬起手,臉色莫測地擰了擰領帶結。

「我真是小看了應小姐。」

應隱仍然別著臉:「反正不是商先生以為的那種人。」

但這句話是有歧義的。她到底是不如商先生以為的冰清玉潔,還是不如商先生以為的人盡可夫?

「那你以為我是哪種人?」商邵眯眼反問:「看到漂亮女人就大獻殷勤,所有行為都只是為了讓那個女人主動獻身爬我的床?」

應隱沉默以對。

「說話。」

「你可以是。」

「送傘,安排房間,找警察救你,都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放在心上,我很榮幸,但如果你覺得這些舉動,是我在暗示你什麼,我不知道你是小看了我,還是看輕了你自己。」

應隱抬起眼眸,終於敢再次看向他的雙眼:「也許這些事情對商先生是舉手之勞,對我卻很重要。」

「哪一件?」

應隱一字一句:「樁樁件件。」

商邵微怔,再開口時,語氣莫名緩了:「應小姐,這世界上愛慕你的人千千萬萬,你不應該記住一把傘。」

應隱一瞬間覺得啼笑皆非。

「你說得對。」她果然笑起來,明媚、大方。

但她的明媚大方,就像她在社交場上,周旋於所有賓客與上位者之間的笑。

令商邵覺得刺目而煩躁。

「如果你覺得我對你的舉手之勞,是很重要的樁樁件件,」他清冷如山霧的眼神半眯,像暗了天色,「那現在呢?貼上來勾引我的你,是希望自己成功,還是失敗?」

如果成功,那那些重要的樁樁件件,將不再重要,無非是又一個宋時璋。

如果失敗,那那些樁樁件件所留下的緣份,也就如蛛絲般斷了。

那枚往上拋起的硬幣,似他詩句中的雨中山果,終究是落了下來,啪的一聲,直直地墜落在應隱的心弦上。

其實又有什麼成功或失敗?無論怎麼樣,她的下場都是輸的。

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人,一個不可能的男人,遠得像天上月亮,好與壞,輕薄與端莊,都跟她無關的。

「應隱,」商邵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沒見過誰,會在明知左右都輸的情況下,還要作出行動。」

心底的熱度一直燒到臉上、燒到眼底。應隱驀然眼眶一熱,被看穿的羞惱和難堪交織著,她挺直脊背,拿起手拿包:

「商先生說得很對,我輕佻又愚蠢,看不清形勢,明知一敗塗地也要徒勞一場。再會。」

「站住——」

沒走出兩步的高跟鞋頓住,應隱的身體綳得筆直。她背對著商邵,深吸一口氣后才冷冰冰地問:「商先生還有什麼事?

「你還沒有說清楚,」商邵慢條斯理:「你跟那位宋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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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來信[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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