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穿行

鏡中人看起來很害怕。

林瀾被他情緒感染，情不自禁走過去，想知道他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手指即將觸碰到鏡子時，一道電光直擊心臟，他渾身麻痹跪倒在地，大口喘氣。

還沒等他緩過來，又是一道電擊，麻痹瞬間傳遍四肢骸骨，意識被強行拉走。

他渾渾噩噩中聽到外面有很多人在說話，眼前好像有光，冰冷的房間嘈雜得令人惶恐，他被推進去又推出來，恍惚中好像看到醫生朝著肖盛景搖頭，「我們儘力了，只能勉強保住他性命，你們做好準備，醒來的幾率非常非常低……」

肖盛景瞬間被抽走了血色，跪在他床邊，哭到不能自已，滾燙的眼淚一顆顆砸到他手心，「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不要這樣對我……」

林瀾就知道。

這傻狗會哭瞎眼睛。

「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當時該拉住你的，我怎麼沒有拉住你……」

「你醒來看我一眼，我求你……」

林瀾被他哭得耳朵嗡嗡響。

喂，別哭了。

哭得難看死了。

林瀾想抬手，用盡渾身力氣也動不了，就在他準備第二次嘗試的時候，他聽到心裡有另一個聲音在呼喚他：林瀾，救救我。

那道聲音穿過重重禁制，有些失真，但聲音里的無助、害怕、絕望，仍舊精準傳達。

你怎麼了？

林瀾回問他，但那頭又沒了聲音。

他朝著意識深處走去，病房裡儀器的「滴滴」聲逐漸消失，他又回到那片白茫茫的地方，鏡子還在原處，但裡面的人已經不見了。

林瀾穿過鏡子，來到另一邊。

周圍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無數陌生又帶著熟悉的片段在他面前閃過，好像走馬觀花的一生。

鏡中的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柴，人嫌狗棄，遊戲天賦成了他唯一的閃光點，但由於他畏畏縮縮、孤僻的性格，他在電競這條路上走得也並不順利，人生的三次重大轉折竟然還是自己幫他完成的……

靠著天賦活得風生水起的林瀾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世界的自己會如此廢柴。

他還想繼續往下看，畫面戛然而止，一股強大的吸力忽然將他拉拽入那走馬觀花的畫面中……

耳邊響起儀器的「滴滴」聲。

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林瀾感覺喉嚨好痛，又干又疼，睜眼又看到白茫茫的病房，意識逐漸回歸。

靠，他居然醒了？

不是說變成植物人了嗎？

他艱難地從病床上坐起來，以為自己會渾身打滿石膏，結果只是給他插了根氧氣管，看來他撞得並不是很嚴重啊，骨頭都沒斷一根。

旁邊坐著一個有點面熟的少年，穿著白藍色的隊服，看他醒了趕緊起身，「林瀾，你感覺怎麼樣？」

他感覺喉嚨好疼啊，被人捅了一樣。

隊友抓著他，一臉后怕：「我靠，林瀾，你真的嚇死我了，怎麼突然吃安眠藥了？還好我及時發現把你送來醫院，醫生說你在路上心臟都停了，差一點就救不過來，你要嚇死我……」

林瀾：？？？

他不是被車撞死的嗎？

「我說你真是的，不就是勸退嗎？換個戰隊不就行了，幹嘛想不開……」

林瀾看著他身上的隊服，想不起來他是誰，如果是自己隊伍的青訓生，那應該跟自己一樣是紅色才對。

白藍色，白藍色……

這不是鏡中林瀾的隊服嗎？

林瀾腦子「嗡」的一聲，盯著他胸前的銘牌，念出他的名字：「陸時？」

「幹嘛？」陸時抬頭奇怪地看著他，「你這什麼眼神？就跟不認識我一樣，吃藥吃傻了？」

林瀾忽然「我靠」了一聲，從病床上站起來。

輸液瓶被他扯翻了，病房裡亂成一團，林瀾不斷梳理眼前混亂的場景，最終確定自己又穿行到鏡中世界，只不過這次不是在打比賽，而是在醫院。

林瀾下意識捂住胸口，想到那句「救救我」，突然有種不好的猜測。難道是因為鏡中林瀾吃安眠藥吃死了，所以自己才會徹底穿過來？

看他像個神經病一樣在房間里找來找去，陸時很害怕，「林瀾，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可別再想不開了……」

陸時的手機亮了，他趕緊拿給林瀾看，「我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你快看群里名單，你沒有被勸退。」

他把手機遞給林瀾看，結果林瀾根本就不關心，只盯著他手機上的日期，然後瘋瘋癲癲地喃喃自語：「我靠，居然是四年前……我還能回去嗎……」

他神經兮兮的樣子看得陸時心裡發毛，趕緊給隊長打電話：「肖隊長，那個，你要不要來看看林瀾，我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在電話的另一邊，肖盛景聲音冷淡，自帶三分涼薄：「知道了，你看著他。」

陸時掛斷電話，心想肖隊長也太絕情了，轉頭看到林瀾盯著自己發愣，「你說的肖隊長是肖盛景嗎？他跟我在一個戰隊？」

「不然呢，他是你隊長啊。」

聽到熟悉的名字，林瀾忽然眼睛一亮，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你快帶我去找他！」

陸時頓時無語，「你搞這麼大動靜，就是為了引起肖隊長的注意？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他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

林瀾彷彿聽到笑話：「哈？」

那個舔了他幾年的大傻狗，到底是誰不搭理誰？

……

林瀾在醫院躺了兩天，陸時就嗶嗶了兩天：「你說你長得又不好看，又沒啥特長，人肖隊長憑什麼喜歡你？我看你只有一點挺美的，那就是想得美。」

啃著他遞過來的蘋果，林瀾只關心：「你的意思是，我追過肖盛景？」

「雖然你沒說，但你看他的眼神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肖隊長不說是給你留臉面，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好跟你撕破臉，你自己心裡得有點數……」

林瀾都無語了，廢柴就算了，還干出這麼丟人的事，真給他丟臉，「以後不會了。」

「你想明白就好……」陸時的嘴雖然毒，但是手上削蘋果的手卻不會停，削完遞給他還要哽他一句：「就算你吃安眠藥真的吃死了，他也不會對你抬個眼皮子。」

嚯，這麼吊？

說實話，林瀾的胃口還真被吊起來了，在原來的世界里肖盛景就是個大舔狗，還沒見過他端著是什麼樣。

陸時替他辦了出院手續，林瀾掏出手機想把錢轉給他，鏡中世界的林瀾和他用一樣的密碼，都是身份證后六位，他輸入後手機提示「餘額不足」，他還以為用錯卡了，又換了一張還是不足。

林瀾看著不到四位數的餘額狠狠陷入沉默，「我只有這點錢嗎？」

陸時一點也不意外，「你上個月借了我一千五還沒還，這次又欠兩千多……以後別跟我借了，我真沒錢了。」

從來沒有為錢發過愁的林瀾有點傻眼，18歲的他已經是頂尖職業選手，身價過千萬，買東西從來不看價格，市區的房子他看個視頻就買了，怎麼也沒想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兜里只有幾百塊錢。

「那我發工資還你。」

「行。」

林瀾出院，陸時用電瓶車接他回去。

剛開始林瀾還挺抗拒，隨後風從耳邊肆意呼過，空氣里都是自由的味道，他突然覺得還不錯。

他的職業生涯基本都在戰隊的嚴格管控中度過，就打個籃球都要擔心他弄傷手，吃穿用度得跟投資商掛鉤，就連發條vb都得經過他們的同意，只要林瀾表現出一點不服，馬上就有一堆人給他做「心理輔導」，這樣的生活林瀾已經過夠了。

「咱們俱樂部怎麼樣？」

風太大了，陸時聽不清，「啥？肖隊長怎麼樣？我不是說了嗎，他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能不能踏踏實實的，別想東想西……」

林瀾：？

回到俱樂部，映入眼前的是一個特別偏僻的寫字樓，頭頂掛著簡陋的幾個字「DT電子競技英雄聯盟俱樂部總部」，底下燈管壞了都沒人修。

外面這麼破，裡面應該會比較專業吧？林瀾如是想著，走進去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整個俱樂部的裝修都很拉跨，設備老舊，設施跟不上，牆壁全是鬼塗鬼畫，首發選手和選拔生用一個訓練室，兩邊不分開，互相影響。最要命的是訓練室是開放式，和外面活動區域混在一起，來往工作人員全部都要經過這裡，非常嘈雜。

林瀾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這小破隊，能打出成績才怪了，如此不專業的訓練環境能培養出什麼樣的選手？

他正打算收回視線，餘光瞥見一襲熟悉的身影，肖盛景穿著白藍色的隊服，正彎腰看隊友的屏幕，講解著什麼，乾淨利落的碎發底下是一雙認真的眼睛，他身上彷彿有種與生俱來的清冷。

林瀾沒忍住多看了兩眼，正在感嘆兩個世界的肖盛景差別還挺大，對方抬起視線，四目相對，肖盛景被冒犯般皺了下眉，不再講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林瀾：？？？

自己剛才是被嫌棄了嗎？

屋裡的陸時喊他：「進來吧，把東西放下。」

林瀾隨即跟著進屋，這是一間很小的儲物室改造來呢房子，只有一個小窗，燈光昏暗，跟坐牢一樣，「我就住這裡？」

陸時抬頭懟他：「不然你還想住哪？你又不喜歡跟我們一起住，就只有住儲物間，沒辦法，好的房間得給首發隊員。」

與其跟一堆人擠宿舍，林瀾寧願住這個小房間，他不再嫌棄，放下東西開始打量四周，看得出來鏡中林瀾的生活很混亂，東西都是沒有條理的亂堆亂放。

考慮到自己可能會住很長一段時間，林瀾不得不擼起袖子整理，他整理到一半看到牆上掛的鏡子。

原本帥氣的臉被長發遮擋大半，看起來格外陰鬱，臉色蒼白得跟紙一樣，兩頰瘦弱，半夜出去這形象跟鬼沒什麼區別。

難怪肖盛景會皺眉。

被這樣的人喜歡也挺恐怖的吧？

林瀾隨手拿了夾子，把額前碎髮夾住。

身旁幫忙的陸時忽然想到什麼：「哦，對了，老闆讓你多休息兩天，給你批了請假條，你不用急著……」他回頭看到林瀾愣了一下，「你怎麼把頭髮夾起來了？」

「有點礙事。」林瀾整理完東西才把頭髮放下來，看到陸時還在盯著自己看，「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第一次看你把頭髮夾起來。」陸時抓了抓頭後腦勺，忽然嘴就笨了起來，「你眼睛還挺好看的，平時都遮住了，看不出來。」

林瀾的眼睛確實很好看，有點像狹長的貓眼，雙眼皮，睫毛又軟，他撩起劉海對著鏡子臭美了一陣，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廢柴，又把頭髮放下來。

陸時收拾完準備離開，「好了，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吧。」

林瀾理所當然地「嗯」了一聲。

忽然想起這是在別人的世界里，陸時也沒有義務幫自己做這些事，於是對他說了一聲：「謝了。」

陸時停下，一臉錯愕地看著他，「林瀾，我不是說了嗎？咱們各取所需，你不用跟我說謝謝，還跟以前一樣就好。」說完禮貌離開。

林瀾沒聽懂。

什麼叫各取所需？

不過唯一能確定的是，陸時並不是他的朋友，他幫他或許只是因為某種交易。

「咚咚」，有人敲門，「林瀾，出院了也別閑著，去儲物間整理設備，都亂成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