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拆東補西
江樹一時有些失神。
如果不是他執意要帶隊。
如果賑災使團的負責人不是他。
那父皇安排人手時是否不會再一心只想著「多多益善」，來保他平安無虞？
那運送第二批賑災糧的使團是否就不會因為缺少特殊水兵的護送，而走不了水路？這是不是也就意味著，江東城就不會面臨如今的斷糧之困？
他的初心只是想親赴災地，為百姓盡一份力，為什麼似乎因為他的到來，一切都適得其反了……
「殿下，為今之計，也只有先穩住城中百姓，一定不能讓密信里的消息被散發出去。民心安定，咱們才能再做打算。」
白若離的話拉回了江樹的神志，現在不是低沉自責的時候，江東城面臨的困境才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江樹想了想，吩咐道：「那今日便一人多發半日的口糧吧。第二批賑災糧的消息幾日前就已有人傳入城中，百姓一直在等。這麼些天了，我們若仍無半點表示，難免令人起疑。」
「可是。」
付衡一臉憂心忡忡，顯然對江樹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並不是太贊同。
江樹心裡自然也明白付衡的顧慮，可他思量再三，這做法或許冒進了些，但也是能讓江東城內的平衡維持得更久些的方法了。
一城不大，但一城的事不少，為首領者不可一意孤行，這是江樹自初為太子時便已學了的為君之道。
「付翰林，你擔憂之事本官明白。如今多發半日的口糧，那糧倉便會少撐一日。可是軍師方才也說民生安定，才能再做打算。本宮讀過的各國諸多史書中都含有關災情的記載，在朝中也處理過不少地方災情的奏章。軍師的看法，本官深以為然。」
「災情之下，最可怕的不是面對糧荒，而是民心已亂。如今江東城經歷了大災，但好在城中勢力尚在平衡，百姓還未因災情亂了章法。」
「可是，翰林和軍師應該也清楚，這些天我們沒聽說城內有上報來的百姓違法亂紀之事，不代表沒有人在暗地裡籌謀著禍亂民心。他們在暗處，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或許會讓江東成為棄城的機會；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可能不這麼早地把這個主動權交到他們手裡。」
白若離點點頭，心裡贊同了江樹的說法。
見付衡仍有疑慮，白若離便幫著解釋道：「第二批賑災糧被截，這消息我們封鎖了。今日多發半日口糧縱然是有人別有心思得了消息在城中散布，那對百姓而言消息的可信度便低了幾分。」
「百姓心有期待，才能不受蠱惑，絕望之中去行亂綱紀之事的衝動便又能少幾分。城中餘糧尚還能堅持幾日，只有百姓不亂，我們才能得有空閑在這幾日里尋找辦法。」
「雖然這做法，之後能發糧食的日子會少一日，但亂在其後也好過亂於當下。說不定在這幾日里，就能有所轉機。且這糧食歸根到底都是發在了百姓的手裡，他們若省著吃其實影響並不大，可這權宜之計卻能多保江東城幾日的安穩。」
「所以，我也贊同殿下的做法。」
白若離說到最後，表明了態度。
在兩人不可謂是不細緻的分析下，身為使團副官的付衡也終於緩過神來，支持了這次的決定。既已打定主意，江樹就立即召來了今日負責分糧的官員將事情安排了下去。
那官員領了命，眼裡頓時冒出了藏不住的詫異和驚喜。
他替百姓謝了恩，便麻溜地告退去準備糧食分發的事宜了。
官驛的書房內，再次只剩下了江樹、付衡和白若離。
他們都明白，真正面臨的考驗這才剛剛開始。
「民心安定，才能再做打算。」
可這「打算」如何做？三人陷入了沉默。
江東城鄰河鄰海，附近幾個鄰城亦然。
前些日子雷雨不斷，河海水位高漲，江東城受了重災，可旁邊幾個城的狀況雖不如江東嚴峻，但也好不到哪兒去。
水患之後的糧荒，受災的不止是一個小小的江東城，又能指望誰能立即對江東施以援手？
沉默之中，白若離忽然抬起了頭，欲言又止。
江樹和付衡都因他的動靜投去了目光，很容易地就注意到了他眼神里是有事的。
時值此刻，江樹自然不能接受有人有想法而不敢言，他直接道：「軍師，你若有什麼想說的只管說。江東形勢複雜，只有集思廣益，可能有破局之法。至於你所言可行否，咱們可以再做商議，不必擔心說錯了。」
付衡也著急地點了點頭，附和道：「軍師，你過去跟隨白將軍常有在江東附近走動，對這邊的民生百事想必都會比在下跟太子更了解些。有些情況你若不說，我們沒有絲毫頭緒，更談不上解開困境了。與其被動地陷于山窮水盡，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也好。」
「殿下，付翰林，非是我不願說，只是這也是我偶然聽聞，怕是道聽途說誤了要事。」
江樹和付衡已經將話說到了這份上，白若離也不好再磨磨唧唧的。
但他所說的確實是個沒有經過調查的說法，開口時便先給自己留了個餘地。
說話間他打量到江樹和付衡皆是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就沒了顧忌繼續講了下去。
「我也是這幾日在江東城內幫著分發糧食的時候，聽到一些災民們私底下在抱怨。他們說城中有幾個大戶人家，明明家中富庶餘糧充足，卻也來領朝廷的賑災糧。」
「還有這樣的事？」江樹有些驚訝。
白若離點了點頭：「是的，不過那幾家人都是按照規矩來領口糧，我也沒有阻止的道理。」
其實江樹驚訝的不是那幾家人的做法，而是江東城已受災那麼久了，他們家中竟然還有餘糧。
不過他很快也理解了，畢竟是「大戶」。
至於白若離的做法，沒什麼毛病，江樹便贊同道：「嗯，都是江東城的百姓不分薄厚，確實該如此。」
對於江樹的認可，白若離的神情沒有太多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