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改變
三月,草長鶯飛。
如今正是春色宜人的時節,姑娘們穿著輕薄絢麗的春衫與三兩好友踏青遊玩,少年郎們身著錦服騎馬遊街,笑聲不斷。
姜如願與盛景走在街上,因著是一男一女,是以行在僻靜之處,但兩人過人的容貌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猜測他們的身份。
「那位公子身著禁衛銀甲,不會是折衝府的人吧?」
「難道是盛小將軍?」
「瞧著極像。旁邊那位姑娘……我怎麼看著像是姜尚書的千金?」
「嗐,怎麼可能,不是剛拒婚嗎?」
「那……他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姜如願聞言抿了下唇,偷瞄了眼盛景,他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麼,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們說話。
她便也保持沉默,只是路過賣面紗的攤位時,花了十文錢買了個白色的面紗,繫上之後,她笑盈盈地問:「景哥哥,我好看嗎?」
盛景望著她彎成月牙的眼睛,倏而微風揚起面紗,紅唇若隱若現,他垂下眼睛,淡淡道:「願願,不必如此,我不介意旁人說什麼。」
「我不是為了你,」姜如願繼續往前走去,輕快道,「我就是覺得面紗挺好看的。」
走出幾步,回眸卻見他還站在原地,她揚聲道:「你還沒說好不好看呢!」
盛景快步追上她,輕聲道:「好看。」
他的回答總是一板一眼,沒有花哨的詞語,說的時候卻格外真誠。
不多時,兩人來到朱雀大街。
分別之時,姜如願問:「你喜歡哪家酒樓?我先去訂個位置。」
「都可……」頓了下,他改口道,「永安樓吧。」
那不就是他凱旋之時她待的酒樓嗎?不禁又想起他朝她望去的那一幕,姜如願面色微紅,幸好有面紗遮掩,瞧不清。
遠遠地便瞧見折衝府的士兵往這邊走來,她囫圇頷首:「好,那我先走了。」
盛景目送她走遠,直到聽到魏鴻志喊了一聲「盛兄」。
「盛兄,你看什麼呢?」魏鴻志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咦,那個身影怎麼那麼像小表妹?」
「就是她。」盛景沒有隱瞞,「走吧。」
魏鴻志最後看了一眼,跟著轉身,又問:「小表妹最近還好嗎?我一直忙著修繕房屋一事,還沒見過她呢。」
自從回京,他一直在府邸與折衝府兩頭跑,極少去姜府,每次去總是不湊巧,姜如願不在府上。
「她很好,」盛景關心道,「院子修繕地如何了?」
「本就是直接能住的府邸,我就是簡單弄一下,快完工了,」他笑的憨憨的,「等喬遷的時候,盛兄一定要來。」
「一定。」
那邊廂,姜如願去永安樓訂了位置,然後直奔首飾鋪子。
一個一個逛下去,沒過多久便買了幾件心儀的首飾,只是時間還早,她想了想,去了一家離永安樓極近的茶樓,邊吃茶邊看戲。
戲台上,一男子將士打扮,一女子依依不捨地折柳送行。
姜如願愣了愣,不禁想起幼時,她纏著景哥哥扮演這齣戲里的將軍和小姐,臉上有些羞臊。
她一邊看得津津有味一邊想,真是討厭,都快十年了,這齣戲怎麼還這麼賣座。
終於演完了,她又有些意猶未盡,等待下一齣戲的時候,茶樓中人聲鼎沸,姜如願左右看看,沒想到竟看到了剛進門的姜寧憐。
兩人對視,俱是一愣。
沒過一會兒,姜寧憐雄赳赳氣昂昂地過來了,身後的丫鬟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瞧著累得不輕。
姜如願看不下去,示意玉珠分擔一些。
姜寧憐皮笑肉不笑地坐下了,做出一副長輩的姿態,教訓道:「你一個待嫁的姑娘,怎麼整日出門?絲毫不守婦道。」
姜如願想了想,歪頭問:「姑母,你知道盛爺爺為什麼能長命百歲嗎?」
「為什麼?」
姜如願涼涼道:「因為他從來不多管閑事。」
「你!」她提起聲音,茶館里的人頓時看向她,她立刻壓低聲音,「我可是你的長輩,長輩說話你就得聽著記著!不許反駁!」
「都說長兄如父,姑母,我爹爹也算是你的長輩吧?」姜如願無辜道,「那我一會兒回家就讓他禁足你幾日,好不好呀?」
姜寧憐頓時熄了氣焰,如今她在大哥心裡的地位還不如一隻小貓小狗,若是姜如願扮個可憐,說不定大哥真的會聽她的。
這個小賤人!
姜寧憐咬牙切齒道:「怎麼還不上茶!」
小二連忙端了過來,小心翼翼道:「客官慢用。」
她將怒氣發泄到小二身上:「上個茶這麼慢,知不知道我是誰?小心我讓我兒子把你的茶樓全端了!」
小二點頭哈腰:「客官消消氣,消消氣……」
心裡卻撇了撇嘴,瞧著溫柔和婉的模樣,怎麼是這樣的脾氣。
姜如願示意他離開,心中一嘆,自從鴻表哥做了官,姑母愈發「厲害」了,看見誰都能發難幾句。
她不得不提醒道:「姑母,為了鴻表哥的仕途著想,您得收斂一些。」
「收斂什麼,我巴不得讓所有人知道我兒子是副都尉,」姜寧憐漫不經心地盯著染得殷紅如血的丹蔻,「多氣派!」
姜如願聳聳肩,沒再說什麼。
又看了一齣戲,天色漸晚,姜如願道:「姑母,我先走了。」
「剛巧,鴻兒也該下值了,」姜寧憐站起身,「我跟你一塊兒走。」
姜如願抿了下唇,不想讓姑母知曉她要和景哥哥一同用膳,不然她肯定又會說些什麼。但是想了想,也沒找到什麼合適的借口,只得一同出了門。
沒過一會兒,兩人便遇見了往這邊走的盛景和魏鴻志。
「小表妹!」魏鴻志趕緊跑過來,「你怎麼和我娘待在一起?」
他面露驚喜,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這麼巧遇見她,這麼久不見,小表妹又漂亮了,也長高了。
就算餘暉將盡,她也是長街上最為惹眼的存在,他的目光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他邀請道:「附近便是永安樓,小表妹、盛兄,我請你們用晚膳吧?」
姜寧憐是女人,嘗過情愛的滋味,自然嗅出幾分不同尋常的味道,自家兒子看見姜如願的模樣,活像她那個死了的老公看見小妾的死樣子。
她冷了臉,作為她的兒子,怎麼能喜歡這個小賤人!
「鴻兒,回家去!」她壓抑著憤怒,「府邸的事情還沒忙完,跟我去看看。」
魏鴻志一想也是,還有好多事沒做呢,只好遺憾道:「那我下次再請你們,一定要來啊!」
盛景和姜如願一同頷首,目送他們遠去。
只剩他們兩人了,街上喧囂,他們之間的沉默便顯得格格不入。
晚風輕拂,吹亂她的發梢,姜如願不自在地撫了撫,道:「景哥哥,那咱們去用膳吧。」
盛景頷首,兩人進了永安樓二樓雅間。
好巧不巧,店家安排的正是上次的位置。
點了菜之後,姜如願往窗外看了一眼,夜晚的朱雀大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但是遠遠沒有凱旋那日熱鬧。
她托腮感嘆道:「景哥哥,那日你到底是怎麼一眼就看到我的?」
盛景給她倒了杯茶,聲線溫沉:「經過這裡的時候,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抬頭』。」
「這麼神奇?」她有點不相信,但是唇邊還是泄出幾分笑意,就算是哄她的話,她也極為受用。
「是真的,」盛景抬起眼睛,目光灼灼,「願願,佛祖知道我想見你,於是讓我抬頭。」
他眸中的光太盛,姜如願紅著臉避開,不敢與他對視,訥訥道:「瞎講,你又不信佛。」
盛景聞言一笑,沒有反駁。
她不知道的是,她送的劍穗便是他的護身符,日日貼身放置在靠近心口的位置,讓他得以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日日念著,劍穗便有了靈性,讓他抬頭望見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說起劍穗,他點了下桌子,問:「劍穗可綉好了?」
姜如願一愣,怎麼扯到劍穗上了,不過她還是乖乖回答:「還沒綉呢。」
這幾日她只顧著傷春悲秋,早就將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了,她想了想,忙道:「明日我就能綉好了,你什麼時候下值,我給你送過去如何?」
盛景聞言微怔,再次確定道:「你親自來送?」
姜如願自然地點點頭,又提了一個要求:「我想看你舞劍。」
盛景自然答應,轉念想起她說過的話,問:「還有別人嗎?」
「別人?」
他幽幽道:「你上次說,要帶你的棠姐姐一起看。」姜如願:「!」
「我說著玩的!」她慌忙道,「你不許當真!」
盛景頷首,鬆了口氣。
「不過景哥哥……\"她欲言又止,「你覺得棠姐姐這個人怎麼樣?」
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來了,忐忑地望著他。
盛景啟唇,只是還未出聲,門外小二敲門:「客官,您的膳食好了!」
姜如願心中暗惱,怎麼不等景哥哥說完再過來!
待小二放下膳食關上門,她的視線便定在了他臉上。
盛景自然忽視不了,回答道:「我與她不熟,所以無從評價。」
「那如果太後娘娘讓你與她見一面,你會答應嗎?」
盛景聞言眉宇微皺,將筷子放下,認真問:「願願,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你先回答我嘛。」「不會。」
姜如願這才高興起來,解釋道:「今日我去見棠姐姐,她說太後娘娘想撮合你們。」
盛景神色微沉,正要尋找拒絕的理由,便聽她道:「不過棠姐姐已經拒絕了,說你們不合適。」
他鬆了口氣,又自嘲道:「短短几日,我竟被人拒了兩次。」
一次是蕭千棠,另一次自然是姜如願。
姜如願心虛地乾笑一聲:「景哥哥,用膳吧,都快涼了。」
盛景本想直接去問,但是見她不欲多談,便沒再開口,他不喜歡強迫她回答。
況且如今她不再躲他了,開始像從前一樣對待他,已是一個好兆頭,若是逼得太緊,或許她又會縮到殼裡不敢出來。
思及此,他便開始安靜地用膳。
姜如願不太餓,又在茶樓吃了些茶點,所以隨意吃了幾口便飽了,開始和盛景展示她買的首飾。
「這是我一眼就看中的步搖,鸞鳥銜珠,造型別緻,做工也精細,這個是一支赤金攢花簪,瞧著平平無奇,但是戴上之後就像是為我量身定做的,還有這個……」
她逐一介紹,眉飛色舞的模樣,盛景沉默地掃了眼剛買的首飾,又看向她的髮髻。
烏髮間插著幾支金簪,沒有珍珠,沒有琉璃,連衣裳都變成了鵝黃色。
他恍然驚覺,願願不再喜歡粉色了。
前兩日,他送過一次全是粉色和紫色的首飾,怪不得她還要出來買首飾,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等她介紹完,盛景道:「願願,我記住了。」
姜如願微愣,記住什麼了?
他卻沒有解釋,問:「吃好了嗎?」
姜如願點點頭,付了銀子后和他一起離開。
街上依然人流如織,他們穿梭其間,眉眼堅毅的男子小心地護著俏皮靈動的小姑娘,像一對再平凡不過的少年夫妻。
盛景心間微熱,總有一日,這會成為再尋常不過的時刻。
順利回到家,他還想和姜如願說點什麼,但瞧見姜府門前有人翹首以盼,細看之下是姜伯母的貼身丫鬟,他便說道:「若是伯母問起,你就說在路上偶遇我,與我一同回來的。」
姜如願揚眉:「景哥哥,你居然教我撒謊。」
「沒辦法,」盛景嘆了口氣,「形勢所迫。」
他現在沒名沒分的,若是說實話,豈不是讓願願難做。
姜如願和他揮手告別,徑直去找娘親。
許姝正在喝茶,見女兒回來,終於鬆了口氣,問:「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有點事耽擱了,回來的路上還遇見景哥哥,所以我們一起回來了。」
許姝點點頭,正要讓女兒回去,抬眼卻見她臉上笑容明媚,想了想,示意丫鬟出去,問:「願願,你到底喜不喜歡阿景?」
姜如願被娘親直白的話鬧了個大紅臉,訥訥道:「您不是說不過問我和景哥哥的事情嗎?」
許姝笑道:「我說的是不干涉,你與娘親說實話,娘親保證不和別人說,連你爹爹也不說。」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姜如願糾結了一會兒,這才聲如蚊吶道:「……喜歡。」
「那你當初拒絕定親又是為什麼?」
姜如願跺跺腳,誤以為景哥哥和棠姐姐兩情相悅這麼丟臉的事情她才不要說呢,於是邊往外走邊道:「娘親,我困了,先回去了!」
她要回去綉劍穗,明日還得看景哥哥佩戴著新的劍穗舞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