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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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寧憐帶著兒子回到兩人居住的鴻鵠院。

一路上魏鴻志一直念叨以後不要在府外等他,姜寧憐聽得直皺眉,第一次懷疑自己生的兒子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

不過轉念一想,兒子體諒她辛苦才會不厭其煩地說,這不是赤誠的孝心嗎?

姜寧憐的臉色緩了緩,吩咐下人將燉肘子端過來。

魏鴻志也說累了,見到圈椅之後一屁股坐了下去,一邊抹額頭上的汗一邊虛弱道:「娘,咱們這鴻告院……「

他話還沒說完,姜寧憐深深地吸了口氣,忍無可忍地糾正:」鴻兒,我說多少次了,這是鴻鵠院!「

魏鴻志縮了縮脖子,像個鵪鶉似的乖乖點頭。

「你繼續說。」姜寧憐喝了口茶,壓下心裡的無名火。

魏鴻志這才敢弱弱開口:「咱們鴻、鴻鵠院離正門可真遠,下次能不能坐轎子啊?」

以前沒去書院的時候沒覺得離得遠,畢竟他不喜歡動彈,有時候四五天都不出這個院子,可是現在每日都要往來奔走,他想一想都覺得累。

「還不是因為許姝那個賤人讓咱們娘倆住這麼遠!」姜寧憐冷哼一聲,「若不是她挑撥我跟大哥,咱們現在住的是最舒服、離正門最近的院子!」

越說越氣憤,她看向可憐的兒子,滿腔怒火頓時轉化為心疼,這麼遠的路,確實太辛苦了。

她思量片刻,果斷道:「明日我便去找你舅舅,說什麼也不能讓你住在這兒!」

翌日一早,姜寧憐去了正院。

姜寧熹正準備去上朝,見到妹妹前來,疑惑道:「憐兒,你有事?」

她左右看看,沒瞅見許姝的身影,想必還在睡覺,於是便放下心,直接將來意說了,只是言辭比昨日婉轉得多,真真是我見猶憐,任誰聽了都想將她們母子安置妥帖。

這是她想了一晚上的說辭,姜寧憐很有自信,果然,她剛說完,大哥便道:「既然這樣,便讓鴻兒搬到以前的院子吧。」

姜寧憐心中一喜,怕他反悔,立刻道:「多謝大哥,我這就派人收拾,今晚我便和鴻兒搬過來。」

「憐兒,你就不必搬了,」姜寧熹微微一笑,「鴻兒七歲了,該試著自己住了,總不能事事都讓你照顧著,願願四歲便自己住了。」

什麼?!

姜寧憐如遭雷劈,大哥竟然想讓她們娘倆分開?他好狠的心!

她立刻哭訴道:「大哥,我沒了夫君,你還要眼睜睜地看著我連兒子也沒了嗎?」

上個月,雙平縣縣令被處以極刑,姜寧憐傷心兩日便想開了,夫君哪有兒子靠得住,所以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她怎麼可能和他分開!

姜寧熹不為所動:「既然如此,便讓鴻兒繼續住在鴻鵠院吧。」

他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道:「我該去上朝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姜寧憐難以置信,連忙凄凄慘慘地喊了幾聲「大哥」,他卻連頭都沒回。

大哥真的與她離心了……

姜寧憐閉了閉眼,隨手拿起一旁的書,正要狠狠地往地上摔,忽的驚醒,若是被下人看見傳話給大哥,只會讓大哥更討厭自己。

她惡狠狠地捏了幾下書角泄憤,臉上終於掛起了笑容,神色如常地離開。

一道屏風之隔的床榻上,許姝睜開眼睛,早在姜寧憐過來的時候她便醒了,本以為夫君聽了那番話會猶豫不決,沒想到他竟然四兩撥千斤地解決了此事。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許姝揚起笑容,這下她是真的相信夫君和她們母女倆一條心了。

肚子忽然被踢了一下,許姝低頭,望著小小的弧度,搖頭失笑,差點忘了,還有肚子里這個小傢伙。

懷孕八個月了,眼見著預產期臨近,她反而平靜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有體貼的夫君與可愛的女兒,她的人生已然足夠幸福,最重要的是夫君從未動過納妾的念頭,一直潔身自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或許上天也覺得她這一生過於順利了,所以讓她生產時去鬼門關走一遭,重回人間與落入地獄,皆在上天一念之間。

這一胎,上天會讓她經歷同樣的事情嗎?

她閉上眼睛,祈禱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平安出生,至於她……

盡人事聽天命吧。

五月初七,天色尚未熹微,許姝便覺得肚子一陣一陣地抽痛,該生了。

許姝正要拍醒姜寧熹,他便已經驚醒過來,顫聲問:「姝兒,是不是……」

許姝艱難點頭,緊緊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千萬不要告訴願、願願。」

她不想讓女兒看見自己這幅模樣,今日女兒還要去書院上學,不能讓她驚慌失措。

這是他們一早便商量好的,所以姜寧熹聞言點了點頭,也冷靜了一些,吩咐下人去叫產婆。

以防許姝突然發動,半個月前產婆就住在隔壁了,一直等著臨盆,是以聽到消息之後有條不紊地準備起來了。

產婆與丫鬟四處走動,姜寧熹仔細盯著,時而看一眼被疼痛折磨的許姝,沉穩出聲:「你放心,有我在。」

許姝卻不想讓他在這裡,伸手推他,力道軟綿綿的,過了許久才將一句話完整說完:「有產婆就夠了,你在這兒是添亂。」

她偏頭看了看窗外,天色大亮,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撒下來,光線變得柔和。

她深吸一口氣,提醒道:「願願該出門了……」

每個去上學的日子,他們夫妻倆都會陪女兒用早膳,若是兩人都不在,她定會懷疑的。

姜寧熹眼含熱淚,顫聲道:「好,我去看看。」

他慢慢鬆開許姝的手,小心避開端著木盆的丫鬟與捧著錦帕的產婆,往廳堂走去。

廳堂中,姜如願早就等餓了,她看著滿桌的菜,想吃,卻又忍住了,爹爹娘親教過她,等長輩吃了之後她才能吃。

她咽了咽口水,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可香味卻源源不斷地飄到鼻息中,她只好捂住鼻子。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爹爹娘親是不是在睡懶覺呢?要不要去找他們?

這個念頭剛起,門外便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她忙睜開眼睛,卻見爹爹一副焦急的模樣,再一眨眼,又和以前一樣了。

是她看錯了嗎?姜如願撓撓頭,不過她很快就不再糾結了,而是問:「爹爹,娘親呢?」

「娘親還在睡呢,」姜寧熹神色如常地笑著,「願願快吃,吃完了去書院,再不去便遲了。」

姜如願氣呼呼道:「還不是怪爹爹娘親!你們還沒我起得早呢!」

「是,怪我怪我,」姜寧熹忙給女兒夾菜,「小小薄禮,不成敬意,望願願大人有大量。」

姜如願頓時笑起來,甚是大度地原諒了他。

姜寧熹也扯起一絲笑意,不停給她夾菜,讓她快些吃。

爹爹好奇怪啊,姜如願一邊吃一邊想,他怎麼這麼著急?

不過她還是乖乖吃完了,吃飽之後看了眼刻漏,焦急道:「爹爹,我要遲到了,你去忙吧,我這就走!」

縱然心焦,但姜寧熹做戲做全套:「我送你到門外。」

姜如願噘了噘嘴,拒絕道:「才不要,爹爹走得太慢了,我要跑著過去。」

說完她便提著裙子往前跑,一陣風似的,姜寧熹便沒再堅持,示意玉珠跟上,等主僕兩人走得不見蹤影,他快步朝正院走去。

片刻后,拐角處倏然探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

姜如願探頭探腦地查看一番,壓低聲音道:「玉珠,快跟上我爹爹。」

「小姐,可是咱們快遲到了!」玉珠焦急地勸阻。

「不急不急,今日上課的夫子很好說話的,遲一會兒沒什麼,」姜如願氣哼哼道,「爹爹肯定有事情瞞著我,我要弄清楚!」

想起盛景,她一邊往正院走一邊道:「對了,你去告訴景哥哥一聲,我不和他一起去了。」

躲躲藏藏來到正院附近,這裡安靜地有些異常,但是時不時又有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姜如願更疑惑了,這是在幹什麼?

她正要偷偷摸摸地進去,忽的聽見一聲凄厲慘叫。

姜如願渾身一激靈,娘親的聲音!

這下她顧不得什麼了,直接往正院里沖,一邊跑一邊喊道:「娘親,您怎麼了!」

張奶娘正守在產房外面,見到姜如願嚇了一跳,忙攔住她,問:「小祖宗,你怎麼沒去書院啊?」

「我娘親怎麼了?」她急得不得了,雙腳不停撲騰,想從奶娘懷裡下去,可她力氣太小,徒勞無功。

張奶娘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夫人好得很。」

姜如願忍不住哭起來:「可是我聽見娘親的叫聲了,聽起來好疼啊。」

張奶娘一聽這話,眼淚也止不住地掉,她擦擦眼淚,沒再說什麼,準備抱著姜如願離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個丫鬟端著一盆血水走了出來,姜如願看得清清楚楚。

她瞪大眼睛,渾身僵硬地盯著,片刻后拚命掙扎,喊道:「我要去找娘親!我要去找娘親!」

產房中,姜寧熹堅持要陪著許姝,自然聽到了女兒的聲音,熱淚在眼眶中打轉,他偷偷擦掉,看向滿頭大汗的妻子。

她剛用過力,此刻瞧著很是虛弱,反應了一會兒才喃喃道:「願願……」

姜寧熹握緊她的手,輕聲道:「是願願,她機靈著呢,連我都沒騙過她,偷偷過來了……不過你放心,奶娘在外面,不會讓她進來的。」

說話間,丫鬟又端出去一盆血水,產婆的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他的聲音都在抖,卻又儘力克制住。

他說:「姝兒,你別分心,咱們的孩子馬上出來了,一會兒讓願願看看她的弟弟或妹妹,她肯定會高興的。」

他安慰著妻子,同樣也安慰著自己。

許姝雙目無神地盯著帳頂,似乎感受到生命正一點一點地流逝著,她掙扎著開口:「讓願願……進來。」

姜寧熹的身形晃了晃,應了聲好,他鬆開許姝的手,親自去叫姜如願,看著女兒進門后,他將腰牌給小廝,壓低聲音吩咐他快馬加鞭前去宮中求太醫。

哪怕他已是正三品朝臣,也沒有萬全的把握皇上會答應讓太醫過來,畢竟太后正卧病在床,皇上最重孝道。

可他顧不得什麼了,妻子性命垂危,再艱難也要試一試。

姜如願遲疑著走進房中。

一進門便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她皺眉捂住鼻子,待看見床上的人,她立刻什麼都不顧了,飛奔而去,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娘親的臉怎麼這麼白?嘴巴怎麼是紫色的?為什麼這麼多人圍著娘親?

「願願……」許姝忍著刻骨的疼,靜靜開口,「到娘親身邊來。」

姜如願立刻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她小心翼翼地牽住娘親的手指,朦朧淚眼幾乎快要看不清娘親的模樣,她想眨眼讓淚珠掉下去,可是眼淚卻像流不完似的,越掉越凶。

她還是看不清娘親的模樣。

「願願別哭,娘親在給願願生弟弟妹妹,」許姝笑道,「願願還沒告訴娘親想要弟弟還是妹妹呢。」

「願願、願願都不想要了,也不要哥哥了,」姜如願用手背抹了抹臉,「願願只想讓娘親好好的。」

她聲音哽咽,許姝心疼不已,想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卻是徒勞,只能用大拇指拂過她沾滿淚水的手背。

「願願乖,娘親很好。」許姝笑著,滿目貪戀地打量著女兒,眸中劃過不舍。

「所以願願也不要難過了好不好?乖乖去書院,回來之後,咱們家裡便會多一個人了。」

姜如願吸吸鼻子,認真地望著娘親,娘親從來沒有騙過她,所以這次說的話也是真的吧?

可是她還是沒由來地恐懼,下意識伸出小指,抿唇道:「那我們拉鉤鉤。」

她想,拉鉤之後,娘親就不能說話不算話了。

許姝扯起笑容,微微用力,勾住她軟軟的手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姜如願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雖然娘親已經答應了她不會有事,可是她心裡還是莫名覺得不安。

走出正院,她還是擔心,於是停下腳步,踮起腳尖朝裡面看去,卻只能看見幾道模糊的身影走來走去。

她入神地看了一會兒,忽的瞟見奶娘正往她的方向走來,想必是看見她了,她連忙躲起來,貓著腰往正門走去。

還沒走幾步,一個小廝突然朝她的方向沖了過來,姜如願嚇了一跳,根本來不及躲避。

她人又小,小廝沒看見,兩人正要撞上,一旁伸出一隻手,姜如願還沒來得及喊叫,便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姜如願拍拍心口,抬頭一瞧,馬上哭著喊道:「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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