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趙紅英看向鄭妙琴,此時鄭妙琴神情錯愕,趙紅英問她:「你當時也在,劉曉玲是不是沒轉告莞寧水庫要放水的事?」
如果是,那麼莞寧落水的性質就完全發生了變化。根本不是她不服組織安排,而是劉曉玲包藏禍心。
劉曉玲人還懵著,她求助地看著鄭妙琴。
鄭妙琴十根手指攪在一起,被許多人注視著,緊張得鼻尖冒出汗水,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諸多想法又被否定。
劉曉玲心裡捏了把汗,催促她:「小琴你說啊?」
當時只有她們三個人在場,如果鄭妙琴否定了顧莞寧而站在劉曉玲那邊,那麼顧莞寧剛才的話就不作數了。
劉曉玲這樣想,鄭妙琴也這樣想。
「不不是,我們當時沒來得及提醒,顧莞寧就提著鞋離開了院子。」
劉曉玲鬆了口氣。
顧莞寧立馬反問:「我走得很快?大喊一聲都追不上我的腳步?」
有鄭妙琴的支持,劉曉玲說話再一次大膽起來,「誰叫你走得那麼快?我跟小琴在後面大喊,你不管不顧就要去,你活該!」
顧莞寧偏頭盯著劉曉玲半晌。
連日病重讓顧莞寧面容慘白,原本就不大的小臉更是瘦了一圈,越發顯出那雙清凌凌的杏眼。
那雙眼睛微微彎著弧度,雖是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嫌命長?」顧莞寧不給劉曉玲和鄭妙琴說話的機會,徑自不留縫隙地說下去:「知道水庫放水,我一意孤行不顧性命就為了要洗一雙鞋?」
「一雙鞋還比不過我的性命重要?」
「是你沒吃藥還是我沒吃藥?」
「是你沒腦子還是我沒腦子?」
「你們當大家都是蠢人不成,我既不會游泳,哪來的底氣非要在水庫放水的時候去洗一雙鞋?」
「河邊既然不能洗,難道隊里還沒幾口井嗎?」
知青們對視一眼,聽到這裡已經琢磨出不對勁來,十有八九就是劉曉玲和鄭妙琴沒告訴顧莞寧水庫放水。不論倆人心裡咋想的,但能這樣做出來,不是蠢就是毒。
在前進大隊待了許多年的老知青們見識多,每年春夏水庫放水,河裡的水位暴漲都要淹死很多人。
大隊長組織社員開安全教育大會,每年都要開,每年都要強調,依舊擋不住社員們下水。
往年淹死的多是會水性的,今年……
老知青們看了劉曉玲和鄭妙琴一眼,差點他們知青院就要鬧出人命了。
知青們低頭竊竊私語,沖著劉曉玲和鄭妙琴指指點點,神情間多有嫌惡。
鄭妙琴好面子,何況眼看事情的責任要落在她頭上了,心思飛快轉動權衡利弊,她猛地站起來,捂著臉衝出屋子。
人群下意識給她讓開路,鄭妙琴哭著跑出了院子。
趙紅英臉色很不好看,事情敗露就要跑,這算什麼?
劉曉玲反應遲鈍,等鄭妙琴不見了人影她還站在原地。劉曉玲環視一圈,剛才還站在她一邊的知青們此時見她看過去都下意識避開,擰著眉頭像在躲避什麼髒東西。
劉曉玲當即就炸了,「怎麼她說什麼你們就信?」
「我轉告了,我提醒了,是顧莞寧非要不聽的!她活該!她吃白食你們忘了都?」
趙紅英呵斥一聲,「劉曉玲你閉嘴!你屢次逃避勞動不說,水庫放水那麼重要的事情你還故意瞞著莞寧,你和鄭妙琴一人一個說法前言不搭后語就是在撒謊,你還想狡辯?你知不知道把這件事告訴大隊長非要在你檔案上記大過才行?」
劉曉玲被嚇得一個哆嗦。
趙紅英是七八年的老知青,樂於助人關心同志,本身也有能力,在知青院里很有威望。
「我我……我……」劉曉玲『我』了半天沒有個下文,聽見趙紅英說要把事情告訴大隊長,還要記大過,她頓時慌了神。
顧莞寧咳嗽一聲,事情可還沒完呢。
「天氣冷,虧大家願意聽我們搬弄官司,也謝謝大家願意信我。我剛來前進大隊,手頭沒有工分也沒有糧食,像劉知青說的那樣不好吃白食,病好能上工之前我打算拿錢向大隊買存糧,或者就把錢交給咱們知青院換糧,不知道行不行?」
柴瑞雲第一個開口,「莞寧你跟大家生分了,誰還沒個生病的時候?不用跟大家算這麼清。你這次也是遭了罪,先好好養身體,把身體養好再說別的。」
「柴知青說得對,你一個人能吃多少口糧,大家都分一點就夠你吃了。」
「顧知青是我們誤會你了,聽信了別人誣陷說你是裝病,這才……你別放在心上。」
顧莞寧連忙擺手,動作太大累得慘白的臉上都浮出一層飛紅,「不成不成,親兄弟還要明算賬,我這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佔了大家這麼多便宜我養病也不安穩。」
這時,一個知青突然說了句:「顧知青落水她也是受害者,怎麼這道歉沒有就算了,不給點補償說不過去吧?」
立馬就有人附和,「我看咱們也別爭了,劉知青你和鄭知青商量商量給出份口糧,當做給顧知青賠禮道歉。」
此話一出,知青們紛紛點頭附和。
劉曉玲當然不願意答應,甚至恨得心在滴血,她自己都吃不飽還要給討厭的顧莞寧分口糧。然而由不得她不同意,她如果不同意,知青們就要把事情告到大隊長那裡,還要請求大隊長記大過。
天色漸黑,事情解決知青們都散了各回各屋。
徐文理還站在門口,神情擔憂地望著顧莞寧,「莞寧,你好好養病,需要幫忙就去隔壁喊一聲。」
「謝謝徐知青。」顧莞寧闔上雙眼,「天色不早,徐知青快去休息吧。」
徐文理微擰眉頭,總覺得顧莞寧的態度有些冷淡,不像之前那樣親近。
目送徐文理離開,柴瑞雲感慨道:「聽說莞寧你和徐知青是舊識,徐知青可真關心你。」
顧莞寧在心底嗤笑一聲。
得了吧,真關心就不會在剛才一言不發。劉曉玲因為口糧發難,徐文理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說一萬句好聽的話都不如那時候說一句肯把口糧分給她。
她落水被送回知青院,同行的只有徐文理一個知青。當天大隊所有的知青都在開荒上工,只有原主和劉曉玲提前下工撿柴,再加一個頭暈逃避勞動的鄭妙琴,那本該在荒地的徐文理怎麼就到了河邊?
顧莞寧才不會覺得徐文理是個好人。
跑出去的鄭妙琴再回來就被通知要出一份口糧給顧莞寧,恨得咬牙切齒。
但是為了事情不鬧大,她只能打碎牙齒往肚裡咽。同時心裡暗恨劉曉玲是個十足的蠢貨,別人下個套就不管不顧跳進去,還要拉她下水。
暫時不用為口糧問題發愁,顧莞寧罕見地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原主那些光怪陸離的記憶畫面也沒有出現。
那天的事情知青們雖然決定不告訴大隊長,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大隊最擅長八卦的社員們捕風捉影還是尋摸到了點真相。
傳到大隊長耳朵里,程長順這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小顧知青,她許是根本不知道水庫要放水。
同時程長順對知青院的印象又差了一分,這些知青個個都眼高手低,這麼重要的事情都通知不到位,險些鬧出人命。
又聽說顧莞寧生病半個多月還沒好,程長順讓他媳婦兒撿了幾個雞蛋過去瞧一瞧。
大隊長媳婦兒喊上了幾個要好的姐妹,其中就有程母。怎麼說都是自己兒子救下來的,程母也添了兩個雞蛋。
一行人來知青院的時候還沒下工,寂靜的院里只偶爾傳出一串串痛苦的咳嗽聲。
顧莞寧難受得睡不著,她好像又發燒了。那個葯很管用,但前天就吃完了,趙紅英在猶豫著要不要去找那位程營長。
大隊長媳婦兒敲敲門,「顧知青在嗎?我是你桂花嬸子,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
「我在,請進!」顧莞寧強撐著半坐起來,身上披著軍大衣,只露出張巴掌大尖尖的小臉。
楊桂花推門進來。
知青院的屋子簡陋,挨著門整個屋子只有一扇窗戶,還是用明紙糊的,哪怕白日里這屋子都顯得黑黢黢。
顧莞寧生病後被轉移到了炕的最裡面,也是最暗的地方。
因此楊桂花一進來,就看到角落黑洞洞一塊有一張臉煞白無血色。
嚇得楊桂花往後躲兩步差點沒把身後的人撞出去。
「顧知青啊,你這咋樣?」楊桂花皺著臉神色擔憂,過去坐在炕沿上,「一直就病著嗎?」
顧莞寧點點頭,「還好。謝謝嬸子過來看我。」
楊桂花可覺得她這樣不太好,「吃著葯沒?要不咱去醫院讓大夫看看吧?」
顧莞寧道:「吃過葯,是程營長給的。」
楊桂花回頭看了眼程母,卻見程母直勾勾盯著人顧知青的軍大衣,她輕輕推一把程母,「秀芝,看啥呢?」
程母回神。別說,她兒子的衣服披在人家姑娘身上還怪順眼的。
「沒啥。」程母轉頭跟顧莞寧說:「上回的葯該吃完了吧,回頭我再讓老三去弄點來。」
顧莞寧眼睛一亮,「謝謝程嬸子。」
「這是你馮大娘。」楊桂花糾正道:「那天你落水,救你上來的就是馮大娘的兒子,她家老三程硯洲,在陽省當兵。」
「謝謝馮大娘,回頭等我病好,我再上門去感謝程硯洲同志。」顧莞寧機靈地說道。
馮秀芝笑笑,忍不住又看一眼顧莞寧身上軍大衣的藍色補丁,「不用那麼麻煩,你好好養病就成。」
楊桂花又安撫了幾句,問道:「我聽說你那天去河邊前不知道水庫要放水,是其他知青忘了轉告?」
杏眸迅速攀上一層水霧,顧莞寧咬著嘴唇滿面羞愧地低下頭,「嬸子,我不會水……」
這小可憐樣,楊桂花和馮秀芝登時就心疼起來。
楊桂花連忙道:「那件事不怪你,你好好養病知道不?」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楊桂花放下雞蛋,帶著幾個姐妹離開了知青院。
回去路上只剩下楊桂花和馮秀芝的時候,楊桂花眉頭一豎,發起火來,「什麼忘了轉告?我看就是故意的!」
馮秀芝忙問:「咋了?」
楊桂花來迴轉了幾圈,心頭的火直往外冒,「咱大隊要辦小學的事情你知道吧?」
馮秀芝:「知道啊。」她頓了頓,「你是說,有人和顧知青爭隊小的老師,這才……」
楊桂花重重點頭,「對!長順先前漏了句口風,讓咱隊里有學歷的社員都準備著。顧知青是海市來的,高中畢業,檔案上還是優秀畢業生,聽說下鄉前要被推薦去海市大學,但是顧知青堅持要來下鄉。」
可以說她家老頭子幾乎就定下顧知青當村小的老師了。
「至於么?」馮秀芝震驚到瞠目結舌,「那他們就不怕鬧出人命?」
那些知青平日里瞧著一個個都人模狗樣,號稱知識分子,沒想到心這麼臟。
「怎麼不至於?」楊桂花一陣后怕,「要不是你家老三見義勇為,我看顧知青真要沒了,到時候我家長順也得吃掛落。」
死一個普通社員和死一個知青是不一樣的。
馮秀芝回到家,看到程硯洲坐在院里鼓搗修凳子,她眼睛一瞪,心頭湧出不好的預感,「你咋在家吶?」
「你不是應該在縣城跟人姑娘相親嗎?」
程硯洲抬頭,俊朗的眉眼淡淡,「她沒看上我。」
馮秀芝捂著胸口險些背過氣去,「就你那姑娘一問三不知,說話不是嗯就是哦的,誰能看上你?你就不能主動點,熱情點,話多點?」
「你說說,你回來這趟都給你介紹多少姑娘了,一個也沒成!你都二十五了還不結婚,你是不是要氣死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