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燕燕著急找工作上班,小燕攔也攔不住,她原本打算趁著她休息的時候帶著燕燕好好在蘭州城裡逛逛,急性子的燕燕怎麼說也不肯浪,找到了工作天天在蘭州城,還怕沒有時間到處逛。外面不像是在家裡,一個饅頭都得掏錢去買,她有手有腳的哪能讓妹妹養活自己。知道了小燕的實際情況后,她更是覺得小燕在外打工不容易,上班的地方倒是繁華熱鬧,小姑娘們個個擦脂抹粉,個個表面看上去光鮮亮麗,背後各種心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好在她們年少不知愁滋味,大城市的浮華和夜晚的霓虹最能掩蓋個中心酸。
剛到蘭州的那晚,半夜裡燕燕感覺身底一陣熱乎乎,她知道是熟睡中的小燕又尿床了。燕燕推搡著叫醒小燕,睡夢裡的小燕起身迷迷糊糊地換完衣褲,又從雪兒的被窩裡鑽進去了,頃刻間又進入了夢鄉。燕燕找來了小燕常用來墊床單的一方塊厚褥子墊在尿濕的地方,身底下的電褥子一時半會兒熱不起來,睡慣了熱炕的燕燕感覺像是身上像是被澆了一勺涼水,冷颼颼的怎麼也睡不著了。她想起親愛的妹妹長期以來都受著尿床的困擾,怪不得白天回來都要打開電褥子,被窩裡還有一股濃濃的尿騷味。轉頭看緊貼著雪兒熟睡中的小燕,燕燕不禁難過地濕了眼眶。想來小燕比自己更堅強,更陽光積極,那個小時候在家裡最愛哭鼻子告狀,膽子最小的小燕已經完全蛻變了。而她,仍然在迷茫中徘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內心裡的不安和不甘有時蒙蔽了該認清現實的雙眼,時而自怨自艾,埋怨命運不公。開工沒有回頭箭,既然出來混社會了,就該既來之,則安之。當務之急必須好歹活兒先找著干,自己能站住腳跟了再另作打算。想到這裡,燕燕似乎都等不到天亮,她急切地想上街去找工作。
第二天,在小燕的勸說下,她們兩個人又專門去了趟翠花家。小燕邊說笑邊拜託翠花兩口子看有啥合適的活計,幫忙給燕燕留意一下。儘管翠花一家熱情地招呼著兩姐妹,反倒讓兩個人覺得拘謹不安。尤其是燕燕,明情知道都是親親的表姐妹,沒有啥生疏的。可畢竟之前沒有太多的來往難免陌生,加上翠花兩口子的年齡和貓吖兩口子差不多大,更是讓彼此間的話題少之又少。彼此條件的懸殊不免讓燕燕重新想起為了自己工作分配的事,父母三番五次地覥著臉去城裡上門求人被冷眼相待,貓吖回家后惱羞成怒眼眶濕潤的情景。她每次去城裡為了自己工作的事奔走的時候,她都感覺上城裡的樓梯沉重而神聖,每上一節她似乎都懷揣著緊張膽怯、忐忑不安和虔誠的禱告,似乎上去就可以見到給自己指明方向的大神。她自己沒有能力為命運掌舵,只好依附於一種無形幻化的力量。可每一次的敷衍和無獲都讓她更加覺得卑微。她討厭那種感覺!也曾報復似的踩踏著樓梯出言不遜。她甚至賭咒發誓,哪怕以後收廢銅爛鐵也不再低三下四的求人。
半個小時候后,姐倆相伴著出了小區門口,燕燕這才感覺剛才不知道放哪的腿腳終於有了個踏實的安放處。說起翠花兩口子,小燕感激不盡,在她最落魄無助的時候,是翠花一家把她當家人一樣對待。儘管那時候,他們家裡也不寬裕,兩個孩子加一個老人,一家五口住在僅不到五十平的房子里。小燕在火車站上班前,吃住都是在翠花家裡,著實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燕燕靜靜地聽著小燕再續當年的那段坎坷經歷,對翠花一家更是充滿了敬意和感激。她不禁感慨良多,
小燕算是幸運的。唉!說來說去,到底還是人和人不一樣。
沒等著小燕陪她找工作,趁著小燕上班,燕燕一個人來到廣場附近的人才市場來應聘。人潮擁擠的大廳里大多都是和她一樣找工作的年輕人。她順著人流轉了一圈,越往前走她的心情就更沉重,大多數用人公司都要求有專科以上文憑,有的還要有幾年的工作經驗。她深吸了一口氣強打起精神挨個坐到符合招聘要求的桌子前面。不知是在農村呆久了,還是蘭州人說普通話夾雜的本地鄉音太厚重,來蘭州兩天她反倒是不會說話了,小燕身邊的這一幫子人說的普通話既有點自己家長的土話,還帶著點蘭州人說話的腔調,燕燕為了融入其中HD學步反而把自己帶偏了。她感覺和他們交流時自己的普通話就連她自己都感覺既彆扭又詞不達意。這種正式的場合總不能一張嘴一口家鄉的土話吧。整整一個早晨,她都在緊張中隨意發揮,她知道沒有退路,只能覥著臉硬著頭皮挨個應聘,不停地翻出身份證照著寫號碼填個人簡歷,還沒有哪個用人單位明確的當場答覆到底用不用她,只是留下了個人簡歷和聯繫方式。
當她抱著僥倖心理走出人才市場的時候,腦海里還在回想著剛才應聘的場景,評估有可能會被哪個公司錄用。突然,她發現自己好像少了什麼東西,原來自己把手提袋子忘拿了,要知道那裡面裝的可是身份證和畢業證。她頭腦一陣發熱,都想不起什麼時候不見了,轉身從樓梯衝了上去。大廳里剛才還人頭攢動,怎麼一會兒功夫沒幾個人了,她惶惶不安地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就這樣,工作沒有著落,把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丟了。人潮湧動的大街上,燕燕腦海一片空白丟了魂似的朝火車站走去。見到小燕她苦笑著告訴她自己的證件全搞丟了。小燕當即替她在當地的一家報紙上做了掛失。從別人七嘴八舌的談話里她才知道丟了身份證要趕緊掛失,不然有些壞人拿去辦卡啥的,萬一有非法活動還要本人承擔責任。燕燕沒想到事態那麼嚴重,萬一真是這樣,被拉進局子里關起來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嚇得腿不停地抖動。小燕泯著嘴笑著安慰她說:「你那還有那麼幸運呢?賊娃子也不可能辦事效率那麼高,再說咱們都掛失了那個叫人撿去就沒有就沒有用了。那個中專畢業證也能補辦,不過工作都沒希望了要它幹嘛,你的大專文憑拿下來比它還管用。我就說心裡吃不了熱豆腐,這下工作也找不成了,你乾脆把心放到肚子里,在我這散幾天心,我又能養活住你。身份證還要回平涼才能補辦,你等著我過年了咱們兩個一起回去給你辦」。燕燕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難道這一切也是命中注定,要讓她安安穩穩地呆在家裡和莊稼地打交道,這幾天的遊逛,她覺得大城市和她那樣格格不入,她有點想家了,貓吖再怎麼說她不好,終究待在家裡心是踏實的。
燕燕借口回家睡覺,其實想一個人靜靜,想清楚該怎麼辦,沒有身份證工作就沒希望了,她感覺自己就像個笑話,偷偷從家裡跑出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想闖蕩一番,還沒站穩腳跟就栽了個大跟頭。眼下,有臉沒臉都要回去先補辦好那些證件。到過完年了再說出來的事,下剩的專科英語口語聽力必須到省城考試,到那時候出門也順理成章,再一邊打工一邊考試。把前後思路理清楚后,她反倒輕鬆了下來。趁著出了點太陽,索性把床底盆子里的臟衣服拿出來清洗一番。心裡不痛快的時候適合幹活,使勁地揉搓衣服,上面的污漬也就像心裡的苦楚一樣能被清洗乾淨。
農曆的十月初七是小燕的生日。小燕說什麼也要讓燕燕在等三四天陪著她過完生日再回去。沒事的時候,燕燕就坐在火車站候車廳混在熙熙攘攘的乘客里遠遠地看著著小燕在櫃檯前忙碌。沒人的時候,小燕總是把口香糖墊在舌尖連續吹出指甲蓋大小的泡泡,叭叭叭地做響,聲音響亮而勻稱。吹口香糖泡泡像是候車廳姑娘不謀而合地習慣,她們像是競技比賽個個都會吹。下班后不約而同地在附近吃一碗牛肉麵,隨手包里取出一片口香糖就開始了表演,小燕尤其吹得響亮。
小燕生日的當晚,良子因為值夜班,專門給她準備了一個大蛋糕。小燕邀請了兩個關係好的女孩,買來了許多零食飲料和燒烤,幾個女孩在出租屋裡一直鬧騰到十一點多。這些姑娘都是從農村裡出來打工的,有著相同的背景,她們彼此說說笑笑親密無間。小燕被大家簇擁著喝了點啤酒,臉頰兩邊像是紅筆塗抹上去的兩個圓圈,加上燕燕也肆無忌憚地爆料出了小燕小時候的許多趣事,大家一致給小燕起了個綽號,一口一個「紅二團」地叫著。自從小燕在火車站混熟以後,不知誰給起得頭,如今,這一幫姑娘和候車亭的保潔阿姨都管她叫燕子。小燕喝得有點興奮,不由自主端起眼前的啤酒瓶又抿了一口,鼓起腮幫子打了個飽嗝說:「哎呀呀!你們幾個太討厭了!今晚把我灌醉看我等一陣連哭帶嚎,你們幾個都難逃責任。」陳真真心直口快脫口而出說:「我怎麼聽著這話里有弦外之音,要不要我出去給你們小丁打個電話彙報一下,聽見你喝多了他肯定不顧一切地來看你」,大家都「嗷呦呦呦」地齊聲吆喝起來,給陳真真豎起了大拇指七嘴八舌地誇她高明。小燕捂著自己發燙的臉,腳在水泥地上跺得叭叭做響,一個勁兒地大喊道:「哎呀!你們幾個太討厭了!都怪真真,明明是她喝了點酒心裡想他們家高健翎了,還給我扒皮,你說是不是呀雪兒?看雪兒的眼睛里呆咪咪的樣子,好像也在想她的姬葵哩!不要不承認哦,我們都明白哈!』沒事的,寶貝!我過兩天就回來看你』,哈哈哈!」說最後幾句時,小燕搖頭晃腦地故意重複著姬葵平日里來看雪兒習慣性愛說的話,惹得幾個女孩笑得前俯後仰,燕燕的眼淚都笑出來了。雪兒拍著桌子反抗說:「哎呀呀!這個燕子壞起來也不得了,明天見到你們良子,必須讓他好好把你管教一番,今天先饒了你」。真真站起來給大家倒滿了飲料,舉起杯子豪爽地發言說:「同志們!朋友們!讓我們共同舉杯為青春幹了!願我們友誼萬歲!願我們年年有今日!干!哦!還有還有,等我們那個下次出差回來,咱們哪天晚上一起去蘭大舞廳里蹦迪去哈!」說完陳真真使勁地醞釀了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大家笑著起身共同碰杯,咕嚕咕嚕地喝了杯中的飲料。燕子又鼓起腮幫子吐出一口氣說:「你們都喝得飲料,我也要喝飲料,萬一真把我灌醉了把人就丟大發了。真真不愧是蘭大才子的女朋友,說話一愣一愣的」。燕燕趕緊起身給小燕倒了半杯飲料,埋怨她一高興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涼的東西喝多了。她嘴上沒敢說出口,其實是擔心小燕喝多了晚上叫不起來,又在睡夢裡尿床上。她來蘭州的這些天晚上,都夜裡都是隔段時間喊小燕起來尿尿,小燕睡得沉叫不起來,她就一個勁兒地掐小燕屁股上的肉,小燕總是「哎吆」一聲,氣呼呼地靸踏著鞋下床。
陳真真閉著眼睛搖晃著頭深情地哼唱起了《小薇》,於是大家都跟著哼唱起來。城市的流行就像是一陣風吹過,今年的火起來的幾首歌,哪裡的大街小巷都能翻來覆去的播放,歌詞記不住沒關係,哼著歌調的感覺一樣良好。碳酸飲料喝多了也很難受,幾個人不停地打著飽嗝順著氣,一邊跟著陳真真地節湊哼唱著那幾首耳熟能詳的流行歌。
第二天,燕燕執意要求小燕給她買一張火車票回家去。像是急著要擺脫家裡的束縛一樣,這回她又急切地想逃離這個城市。高樓大廈、霓虹街道、車水馬龍,可這她都沒有絲毫關係,她和這裡格格不入。連同那條日夜奔流不息的母親河,也對她的遭遇不聞不問,若無其事地徑自流淌。目不轉睛地看著黃河靜水深流,想到自己竟還不如一粒黃沙一滴水,至少它們沒有思想卻得以萬世長存。這趟遠門出得百般不順,先是搞丟了身份證。前幾天洗完晾在樓道里的一條褲子也不翼而飛。那還是秋後地里收拾完,貓吖帶她專門到商城裡買得一條冬季出門穿的新褲子。燕燕腦海里突然冒出不知哪裡聽來的台詞,「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她愈發想馬不停蹄地回家。她還沒想好自己不辭而別要怎樣回去面對。這些天她都沒有勇氣跟父母說一句話。每次通電話她都把小燕推搡在前面彙報她們兩個的情況。
貓吖兩口子知道燕燕把身份證丟了的事後,心裡倒是出了一口長氣,他們已經習慣燕燕守在他們身邊。燕燕走了的前幾天,貓吖兩口子總是心裡空蕩蕩的。就連王家奶奶也不停地念叨著:「她這個瓜媽媽么!家裡有吃有喝不受殷嘛!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受罪去呢。女子娃娃大了就要收管住,等著心逛野了就不好收管了,小燕我看著那心都逛野了,還把燕燕也放出去了。真是的!也不知道給西峰她娘去個電話,讓給翠花兩口子好好說,到底把兩個女子操點心放到眼皮子底下。」王家奶奶睡醒了就靠著牆壁手塞進褲腿里取暖,透過窗戶望著空蕩蕩的院子發獃,想起誰就自顧自一邊念叨一邊謾罵著打發時間。
出了站台,燕燕便徑直去新民路搭上了回塬上的班車。轉過彎道上了白廟塬,太陽光白晃晃地鋪灑在地面上,冬日的鄉村一片混雜蕭條的景象。想著自己昨天還在喧嘩的大城裡轉悠,恍如做了一場夢而已。道路兩旁的柳樹忽近忽遠,離家越來越近,燕燕心裡越是膽怯起來,還沒想好怎麼面對家裡人,車已經被招呼著聽在了大柳樹的旁邊。
那一扇小門是開著的,似乎專門是為了等她而敞開著。燕燕眯著眼睛咬緊嘴唇跨進了門檻。看見存生和貓吖正在太陽坡里編笤帚,她故意敲了敲大門,泯著嘴笑著說:「媽,我明明看著你都看見我了,看著我爸爸笑了一哈又把頭邁過去了。你就是故意裝的!」燕燕說笑著靸拉著鞋走到貓吖跟前推搡著後背撒嬌地嚷道。存生再也裝不下去了,「噗嗤」一聲笑出了聲。貓吖抬起頭笑嗔著說:「我們兩個商量著你回來不著你,看你咋弄呢?你爸爸賤皮子地看見他女子回來了,高興地眼睛都眯到一塊了。我們吃的饃饃洋芋菜,給你還在鍋里熱呢,快放下吃飯去。」燕燕一溜煙的進去把行李放到大房裡,跑出來到王家奶奶房裡轉了一圈,王家奶奶側著頭在睡覺,燕燕故意拿個雞毛撣子在她臉上撓痒痒,驚得王家奶奶呼地睜開眼睛,看見是燕燕就說:「我還當是個誰?你這碎猴女子野得跑到哪噠去了?不定定坐家裡,猴精的上天去呢嗎!」
燕燕端出鍋里熱氣騰騰的饃饃菜坐在貓吖旁邊狼吞虎咽地吃著。當貓吖問起小燕在蘭州的工作和吃住情況時,燕燕不假思索按照小燕叮嚀地彙報起來。臨行前,小燕再三叮囑她,不要給父母把她和良子的八卦說出去,畢竟八字還沒一撇呢,萬一貓吖知道了,指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何止是這樣,貓吖肯定還會一個電話打給翠花兩口子,要他們把良子的底細打聽個底朝天。小燕還告訴她,這幾年在外面,家裡打電話她都是報喜不報憂,無非就是受點委屈么,抗過去也就沒啥了,「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這幾年她認識的朋友就是她最大的收穫。
燕燕一邊吃一邊添油加醋地吹噓著她在蘭州的所見所聞。貓吖感慨地說道:「唉!那個女子掙點錢不容易,這十來天你上去兩個人怕可給花的茬大咧!別看咱們小燕,那還是個窮大方!」存生接過來說:「花咧就花咧!給她姐姐花了那心裡舒坦,今兒個黑給娃去個電話,看沒錢了給娃匯點,只要人家姊妹們都和和睦睦,那比啥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