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訪
回到公安局已是下午五點,簡單的吃過飯後我便出發前往新陸。
恰逢下班高峰期,傍晚的街區明顯擁擠了起來,增添了許多喧鬧,但相比平時冷清肅殺的氛圍,此刻更顯得有了些煙火氣息。
所幸道路還算暢通,半小時后我就看見了那艘在噴涌的水柱里航行的帆船——這是新陸的地標建築,據說是以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為靈感而設計的。
作為最近幾年崛起的地區,無論是環境治理、道路規劃還是建築設計都要明顯優於老城區。雖然我偶爾會來這裡,但每次到來還是令人新鮮感十足。
當然,由於具備許多方面的優勢,這裡也是有名的高價地區,房屋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獨棟別墅。從這一點看,我對死者的經濟實力有了大概的了解。
新陸街13號。
「就是這裡了!」
我按響了門鈴。
過了一陣兒,門內才傳來了聲響。
「哪位?」門內傳來女人的聲音。
「請問高憶雯女士在家嗎?」
「你是哪位?」
「我是公安局的,有些事要對她進行詢問,請問她現在方便嗎?」
隨後門被打開了,出來一個瘦女人。
「我就是。」她這樣說道。
對於我的到來她似乎並不意外,在我出示警察證后便同意我進入家中。
「需要喝點什麼嗎?張警官。」她隨口詢問。
我心中瞬間一驚,皺起眉頭。她怎麼會知道我姓什麼!我從見面就沒有提過自己的姓氏,難道她認識我?
對方似乎立刻察覺到了我的想法,伸出食指指向我的警察證解釋道。「警察證上寫的,僅此而已。」
「是這樣啊……」我不禁舒一口氣。
那女人疑惑的看著我。「有什麼奇怪的嗎?」
「不,並沒有——只是常人一般會先辨別警察證的真偽而非信息」我回答道,「你似乎知道我會來?」
「當然知道,畢竟出了這樣的意外……家裡來警察這是遲早的事。」她起過身,「那麼您需要點什麼?茶還是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來杯咖啡吧,謝謝!」
女人朝廚房走去。不知道是因為穿著拖鞋的緣故還是什麼,她走的很慢,很小心。
出於警察的本能,趁她離開的間隙,我開始觀察起四周。
與尋常的富人家庭不同,這間屋內放置的傢具僅有寥寥幾個,都是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牆壁似乎只被簡單的粉刷了一遍,有些部分甚至出現遺漏,露出裡面水泥的灰色,我幾乎能夠想象到那些漆工是如何敷衍了事的;連頭頂的吊燈上的LED燈泡都壞了幾個。
除此之外,我再難以發現任何有價值的地方。
周圍的一切都超出了我對這座別墅的預料。
我很難想出一個理由來解釋這家主人的古怪行為。
「這是您的咖啡。」她拖著盤子將咖啡放在了我的手邊,「由於不知道您的口味,還請您自行放糖。」
她俯下身將手微微側向一旁的糖塊,細膩的動作在她瘦小的形象下顯出幾分優雅。如果沒有了解她的身份的話,我一定會認為她是某位貴族的女傭。
「勞煩你了,」我端起咖啡品嘗道,「其實我是不喜歡放糖的。」
「您還真是一位怪人……」女人微笑道。
「比起這個——咱們不都是嗎?」我伸出手示意四周,反問道。
聽到我說這樣的話,
她仍沒有感到任何意外,並且打趣地回答道:「這個嘛——或許你說的沒錯。」
「看起來你心情挺不錯,即使——你的丈夫今天才剛剛去世,是這樣嗎?!」我突然改變了語氣,一臉嚴肅的盯著她。
我用了點審訊時常用的小把戲,罪犯們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威壓時,往往會因為恐懼本能的露出破綻。她顯然對我迅速轉變的態度感到意外,但就在我以為她會因為我突如其來的質問而慌忙狡辯時,她接下來的話令我大吃一驚。
「當然了,像那樣的人渣——死不足惜!」她突然惡狠狠地說道,緊鎖的眉頭暴露出了眼角的褶皺。
事情在往我的意料之外發展。
「高小姐,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樣的話嗎?」我激動起來,「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是殺害自己丈夫的兇手!」
「請別誤會!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那傢伙就是個人渣!而且我也沒有謀殺他,我有證明。」她說完從身上拿出了某樣東西,「這是我的住院單——事實上我今天中午才剛剛出院。」
「哦?」我接過那張單據,看起來並不是假的。
「能具體聊聊嗎?雖然可能涉及到你的隱私,但請你理解——這是我的工作。」我故意將話題說的無法迴避。
隨後她便向我講述起她的遭遇……
她和李昂認識於三年前,一年之後結了婚。正當她像所有女性一樣憧憬著甜蜜美滿的人妻生活時,丈夫卻暴露出地痞本性,酗酒、家暴、賭博接踵而至,這樣的生活讓她百般折磨,正當她考慮離婚的時候,意料外的事情發生了……
「也就是說——你覺得李昂會因為你肚裡的孩子做出改變?」
「沒錯,至少我覺得他會對孩子負責,戒掉那些東西,但是當他知道我懷孕之後竟然要我打掉,我不肯,他便強行將我帶去墮了胎……我隨著也住了院。」她面露難色,「從那以後我便不再對這個人渣抱有任何希望!不過就在我今天出院時我得知他死了,這對我來說真算是一件幸事,您不覺得嗎?」
我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詢問道:「對於那個人渣,你身為妻子應該很了解吧?」我故意將死者稱為「人渣」。
「他是個孤兒,沒有職業,整天遊手好閒。如您所見——」她示意四周,「這個家早就被他給敗光了!」
她又看向旁邊的牆壁,「喏!前不久還發瘋似的拿酒瓶砸牆呢!」
我這才意識到牆上的那些灰色部分並非粉刷時遺漏的,而是被硬生生砸出來的。
「還有呢?」
「沒有了。」
「只有這些嗎?」
「只有這些。那個人渣從沒有再提過其他的,就算我問過,他也不回答。」
「他除了隨身攜帶的那部手機外,還有沒有其他的通訊設備?」
「據我所知沒有,他甚至連家裡的座機電話都不知道。我想是怕被我發現那些小秘密吧,不,應該說是怕被別人發現。他在外面玩得可花了,你能想象一位打扮靚麗的妙齡少女打給心上男人家中的座機電話時,卻聽到接電話的是個女人聲音時候的情景嗎?」
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門鈴。
「你還約了客人嗎?」
「不,應該是我父親,他說過今天會來看望我。」她準備起身,「或許他能幫助到您,不知您是否介意?」
「當然不會。」
「那太好了!」說罷她便興奮地跑去開,儼然不像是剛出院的病人。
隨後進來一位敦厚端莊的高個子中年男人。穿的很厚,早早的打起了圍巾,還戴著手套。當他發現沙發上正坐著一位陌生男子時,他的動作變得有些慌亂。但在簡單的介紹之後,他又恢復了之前的儀態。
「張夻。」
「高萬順。」
「高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看著眼前的男人,隱約覺得眼熟。
瘦女人吃驚起來。「爸,你們之前就認識了嗎?」
「是嗎?我倒沒有任何印象,我們似乎沒有見過面。」男人解釋道。
「抱歉,或許是我記錯了。」
我繼續說道:「我就開門見山吧,高先生,我已經通過你女兒了解到李昂的情況,我想知道你是怎樣看待李昂的?」
男人難為起來。「其實最初我並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直到後來小雯告訴我那些事情……我曾想過和他談談,但小雯勸我不要介入。我想這樣也好,畢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理應由他們自己解決。」
「這樣說來,你還真是一位開明的父親!」
「雖說李昂他劣跡斑斑,但卻從沒有對小雯動過手,直到前些天……」男人擔憂地看向身旁的女兒,「墮胎的事情,警官您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我想除此之外應該沒有什麼能幫到您了。」男人又補充道。
我想話題差不多該結束了。
「好吧,看來我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了……」我準備起身離開。
「啊——我想起來了!」瘦女人突然跳起,「那個人渣還曾有過寫作,就在樓上的書房裡。」
「是嗎?你是說他有自己的書房?」
瘦女人譏笑出聲。「您也覺得非常荒誕對吧?想到那樣一個狗彘不食的人居然會有寫作的地方!不過——事實上那間書房原本是屬於我的。」
「你知道他寫作的內容嗎?」
「不知道。他每次寫完都會放進書桌的抽屜,並警告我不要好奇地去偷看。其實我對那些東西毫無興趣,畢竟那種人渣除了淫言穢語還能寫什麼?」她話鋒一轉,「不知道它們對您是否有用,需要的話我可以拿來給您。」
我點頭示意。「那就麻煩你了。」
她起身離開,沙發上坐著我和她父親。
我從身上掏出煙來。「介意我抽支煙嗎?」我問道。
「不用客氣,請隨意!」
「謝謝——說起來,你女兒好像身體不太好?」
男人低下頭無奈地說道:「沒錯,小雯她很早就體弱多病,我為此找過很多醫生,但效果並不理想,直到現仍需要依靠藥物。只可惜我身為父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漸漸變得消瘦……」
「另外——」男人抬頭看向我,「您的直覺非常敏銳!」
突如其來的讚歎讓我感到不解。
「為什麼這麼說?」我問道。
「其實我們確實見過面,就在今天上午的案發現場。」
「你是……?」
「我就是那所福利院的院長。」他平靜地說著,「而且李昂也是在那所福利院長大的。」
意外的反轉令我的心跳明顯加速。
「那你剛才為什麼否認了?」
他嘆了口氣。「說來慚愧,其實小雯她並不知道這件事。我不想讓她知道是我親手帶大了那個人渣,所以沒有勇氣在她面前承認這件事。除此外,」他繼續說道,「我想發生了這麼巧合的事情,警察很容易會把我們列為重點懷疑對象……不過我最終還是相信您的辦案能力,選擇坦白這些事情。」
「的確非常巧合,無論是死者,死者親屬還是案發地點都和你們有關,警方自然會嚴重懷疑。」我接過他的話。
「還有一件事拜託您!」男人請求道,「希望您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小雯。我很害怕她受到打擊。」
「我會暫時保密。但如果工作必要的話,我仍會將這件事告訴她,你要清楚。」
男人鞠下躬來。「非常感謝!」
我繼續著剛才未抽完的煙,不再說話。
空曠的客廳變得安靜下來,不久從樓梯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喏!這就是那些東西了。」瘦女人拿著一沓稿紙走到我面前。
「那就不耽誤你們時間了,稿紙我會帶走,看完之後便會歸還。」
「隨您處置!」瘦女人微笑說道。
徵得同意后,我接過稿紙向門外走去。
街上已經暗了下來,行人三三兩兩,夜晚的寒氣開始從地底往上滲透。我攏了攏衣襟,加快腳步去往另一處地方。
「是你啊,快進來吧!」迎接我的是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她散亂潮濕的頭髮說明剛洗浴不久。
「林姐,打擾了!」我回道。隨後跟著她進門,屋內的地板上堆放了許多被裝滿的紙箱。
我見狀問道:「你要搬家了?」
「不,只是些沒用的物品罷了,正準備解決掉。」她又接著問道,「對了!你怎麼來了?」
「最近有個案子,需要跑新陸一趟,順便過來看看。」我坐下來靠在沙發上,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是嘛,什麼案子?」女人眼神暗淡下來,看上去在想事情。
「縱火案?大概吧,具體情況我還不清楚。」
「哦……」她端起水杯,「需要茶水嗎?」
「不用,我剛剛喝過了。」
她靠起桌子,將杯子送到嘴邊。「說起來,我總感覺最近有人跟蹤我……」
「什麼?」
「就像電視里演的那樣啊,我老是覺得有什麼人盯著我。」她不安地看向我。
「具體點的細節呢?」
「那倒是沒有,不過我老是聽到有人喊我名字。」
「這不是幻聽嘛,你是不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
「你知道我從不看那種東西。」
「不管怎麼說,應該是你想太多了……」我安慰道。
「我覺得也是,我又沒什麼仇人……」
「宇濤最近怎麼樣?」
「他呀,馬上升初中了,學業方面我一直順著他的意願,所以並不擔心。他現在住在學校,生活過得挺好的……」女人似乎來了興緻。
一番寒暄后,我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便準備回家。
「那麼——我該回去了。」
「嗯。」
我站起身,此時腳下發出「嗒嗒」的聲響,似乎有東西卡在了我的鞋底,我翻過腳查看。
「這是——你的?」我取下它,向女人問道。
燈光下,一枚鑽戒正發出璀璨的光澤。
她驚訝地看著我手裡的戒指,搖著頭否認。
「不是。我的戒指仍在我的手上。」
說完她便伸出右手向我展示,只見細巧秀麗的無名指上一顆璀璨的鑽石正閃閃發光,我甚至能看見戒環上雕刻的花紋。
我暗自感嘆孫裊的眼光的確非常獨到。
「那就是我不小心帶過來的了,我先還回去……」
「嗯。」
我將戒指揣好,走到門邊。
簡單告別後,我順著原路返回,不久便又回到了那棟「獨特」的別墅門前。
路上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看來她說自己被人跟蹤的確只是空穴來風。
「叮——」我按響了門鈴。
「哪位?」
「是我。」
「……」
門內沒了動靜,不一會兒門開了,還是那位瘦女人,她正疑惑地看著我。
「你貌似丟了一件東西!」我拿出那枚戒指。
「它,怎麼會——在您這兒?!」她瞪大眼睛看著我,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似乎有點驚喜。
「估計是被我不小心踩到,夾在鞋縫裡帶了出來。」我沒有講述更多細節,將戒指還給了她,「不好意思,可能已經有些損壞了。」
「不用在意,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東西。」瘦女人輕聲說道。
「你看起來好像哭過?」我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問道。
「只是剛才和父親吵了一架,不要緊的。」
「這樣啊……」
既然是她的家事,我不便再問,將戒指歸還后便啟程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