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二十一 歷史總有辦法摧毀強者的祭壇
「所以，你怎麼看？」
「一群精英邪教徒成立的組織滲入到了我們背後的秩序世界中？要不是我親自經歷了這些，我還以為這是某本不入流的陰謀論小說里描繪的世界。」
將解密完畢的文件列印出來放在桌上，克拉拉淡然地說道。維姬坐在沙發上還在調試著她的「新眼球」，剛剛佩戴上不久，在焦距調節上似乎還有著一些延遲。
……
「嘿，不要再用手去摸它了。」克拉拉攔下維姬想要去揉眼睛的手臂，「多適應一段時間后就好了。」
「你確定那個科勒醫生是正規的？」
「那是當然！」克拉拉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他是附近手段最高超的義體醫生，我有新的增益配件需要裝配調試都是去找他。」
「唉……」維姬嘆了口氣，「鑒於他的義體診所暗地裡躲在一家電子寵物醫院的背後，我實在對你的吹捧沒有多少信心呀。」
「嘿，正規的醫院不僅收費更高，而且最新的增益產品無法及時更新，產品的功能也會由於政府的特殊政策受到閹割。科勒醫生給你安裝的可是東泰工業最尖端的光學植入假體，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才不會給你裝這麼稀罕的設備呢。」
維姬調節著她的視網膜假體，她的視野里多了一些她不清楚的hud，「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不同，而且我看不懂界面上的文字。」
維姬不識貨的話語深深觸怒了克拉拉，「真是服了你啦，我遠程接入進去，最後再跟你解釋一遍。」克拉拉暫時從她的設備上接管了維姬視覺假體的控制。
「我看看，啊，你打開了太多調試功能了。日常使用的話只要能夠實現基礎視覺就行了，剩下的那些功能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以後再自己去試驗吧。如果你覺得hud上一直顯示的視神經連接狀態遮蔽了你的視野你可以選擇把hud全部關閉，這樣的話平時就和你的右眼視覺一樣。至於你一直念叨的焦距調節問題，讓我重新幫你校準一下……如何，你現在試試。」
重新獲得控制權之後，維姬眨了眨眼，嘗試著在遠近之間的視野中切換，現在終於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了，之前由於兩眼之間的不協調造成的眩暈感也消失了。
維姬拿過一旁的小鏡子，端詳著自己「嶄新」的面容。
「你不覺得左眼瞳孔的顏色比我的右眼看起來淡了許多嗎？」維姬原本雙眼都是如湖水一般的淡綠色，但新安裝的義眼瞳色看上去像掉了一個色度。
「那幾個型號里唯一的綠色就只有這副了啊，當初不是說了不如把另外一隻眼睛也換了看起來比較協調嗎，誰讓你死活不同意。」克拉拉邊為自己注射著每天要求的排斥反應抑製劑一邊扭過頭來教訓維姬。
「你和科勒醫生不要隨便把器官替換這種事情說的和剪指甲一樣輕鬆啊！！我不像你們這些賽博格狂，我還是很喜歡我這具凡胎肉體的！！」
「好啦好啦，手術的時候科勒醫生不是為了安慰你還送了你一隻電子貓嗎？現在都已經結束了，你就安下心來吧，把這看成……呃，你邁入生物科技美好未來的第一步？」
「我才不期望那樣的未來啊！」維姬對於克拉拉試圖同化自己的行為感到有些害怕，她抱緊了懷中的電子貓，這隻貓咪體成白色，兩隻耳朵高高豎起，但四隻肉嘟嘟的爪子和長著鬍鬚的面部卻像被墨水沾到一樣黑黑的。科勒醫生說這是一隻暹羅貓，
這種貓對生活條件十分苛求，而且對食物也十分挑剔。好在現在它再也不需要食物了，它需要的只是偶爾把它那隻跳來跳去的尾巴插到插座里充一會兒電。
「我打算給這隻貓取個名字，就叫克拉拉好了。」
「……你還真是喜歡記仇。」
……
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天亮了，但這一晚上可不算平靜。主城區的崑崙超級大廈似乎發生了事故導致了大停電，維姬看到了不只一輛的警車、救護和消防車從她的窗外呼嘯而過。這的確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但維姬和克拉拉都還沒打算休息，她們正努力解密、整理克拉拉帶出來的數據，約書亞也被要求加入其中，它的數據分析能力可以幫克拉拉分擔一部分的工作量。好在今天她們已經迎來了周末，可以暫時地將工作放在一邊，即便如此很多文件都被進行了多重加密，一些數據也被故意損壞了。
維姬從冰箱里取出兩罐冰涼的啤酒，遞到克拉拉手裡，兩個人暫時在沙發上靠到一起休息，享受著片刻夜風和啤酒帶來的慰籍。
「今天多謝你了。」維姬說。
「你可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不用擔心，我會牢牢記住找機會讓你還我這份人情的。」克拉拉偏過頭來，發梢落到了維姬的肩上，「但……你也挺酷的。」
「我？」維姬笑道，「怎麼見得？」
「有多少人會像你那樣冒著風險也要得到事情的真相呢？現如今大多數的媒體都在配合著政府實行資訊分隔，讓社會大眾只能窺一角而不知全局，引導人們去關注那些無關緊要的新聞，這種行為簡直卑劣。那份檔案里的意圖已經得到了實現。」
「我就是在新聞業工作的人，我可不認為所有的媒體都是如此。」維姬反駁道，「和你們一樣，我們也在傳播事實和真相。而且，如果按你的說法，也是人們自願選擇去關注那些『無關緊要』的新聞，看看政治、金融和科技板塊的閱讀人數就知道了。是他們自己選擇了接收什麼樣的信息。」
「確實。」克拉拉老實承認了，這倒是出乎維姬的預料，「我們一再地告知公眾他們面前的真相，可大多數人都對我們冷嘲熱諷，把我們當作玩笑看待，有時我甚至覺得這些人活該生活在信息繭房裡，讓他們溫水煮青蛙去吧，直到他們最後讓渡出一切權利，跌入消費主義陷阱失去了一切之後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維姬有些過意不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於是她轉向了房間里的另一個人。
「約書亞，你又怎麼看呢？」
約書亞沉默了一陣，似是在運行著什麼數據。隨後用他那富有特色的低沉男聲說道，「我想對於這個問題的探討還有很大的空間，就我自己運算所能得出的答案僅是——42。」
這個答案很快就把克拉拉逗笑了。
……
將這些煩人的問題拋在一旁，克拉拉注意到維姬架子上的愛朵露手辦，她忍不住拿起來細細把玩。
「沒想到你也是愛朵露粉絲。」
「也？」
「我也是！」克拉拉把手按在胸口，一副找到了同好的表情，重新跌回沙發上，克拉拉發出了感嘆聲，「lilim的技術能把愛朵露小姐從二次元的世界帶到三次元真是太好了！」
「只是可惜了這次原本要在飛艇上舉行的演唱會，我好不容易才搶到了門票，結果因為維特魯威公司的襲擊案取消了。」維姬不無惋惜地說道。
「也許下次我們兩個可以一起去？」
「聽起來不錯。」維姬和她碰杯，想起那位星井小姐，她好像也喜歡愛朵露，說不定還會多一個人呢，「門票錢由我來出好了，就當是這次幫忙的小小回禮好了。」
在約定了下次演唱會的行程過後，兩人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資料上。
「啊，這些個神秘團體。」克拉拉打了個呵欠，直起了身，「自從政府在我們體內植入了納米晶元之後，我就在想他們什麼時候對我們進行腦控計劃，開始對我們的思想也進行監控。嘿，二加二等於五，歡迎來到新世紀的『老大哥』世界。」克拉拉對著維姬舉杯。
「沒你說的那麼糟糕，人們會反對這樣的措施的。」
「前提是人們知道這些計劃，而不是沒得到人民的授權就開始悄悄實行這些計劃。」
「那這麼說，你們這個『蟬』組織，不也是另一種神秘團體嗎？你們自身不受任何監管，遊離在系統之外，像個法外狂徒，像無政府主義者，誰知道哪一天你們也開始藉助自己的能力干著同樣的事呢？你們目前的正義完全取決於現有組織的道德自律，人們恐懼你們也是情有可原吧。」
「……所以說我討厭同你談話。」
「誒，為什麼？」
克拉拉嘆了口氣，「因為你總是說的那麼有道理。」
維姬無奈地笑了，克拉拉看起來有些搖搖晃晃，雖然她不說，但維姬還是能感受到她有著一顆正義的心，可能目睹了諸多不正義之後的理想主義者，終究也會被現實的無奈打擊到的吧。
「……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了，為什麼你們要給自己的團體起『蟬』這麼一個怪異的名字。」察覺到克拉拉情緒有些失落，維姬換了一個能讓她打起精神的話題。
克拉拉抬起了頭，「你對蟬了解多少？」
「除了它們喜歡在夏天時喋喋不休之外，完全沒其他印象。」
「蟬的生命周期大多為質數，蟬在幼蟲的時候會在地下成長很多年，然後再破土而出、交配、產卵。許多蟬在地下蟄伏的年數都是質數，生命周期也因此轉變成質數。」
「為什麼數學家、黑客、怪人們都喜歡質數呢？這有什麼特別之處嗎？」維姬問。
「質數除了1和它本身以外不再能被其他自然數分解。這意味著它是獨一無二的，是特殊的，是唯一的存在。對於我們黑客來說，質數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比如說RSA演算法，RSA加密法的密鑰使用非常大的質數。質數讓暴力破解所需時間更長，如果某個數字有數百個數位，將要超過一萬億年才能判斷這一個數字是不是質數，而質數有無窮多個，這意味著沒有『最大』質數。它們只會越來越大，就像普通數字一樣。大整數的因數分解，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除了暴力破解，還沒有發現別的有效方法。這也決定了RSA演算法的可靠性，只要密鑰長度足夠長，用RSA加密的信息實際上是不能被解破的。」
「當然，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想。畢竟誰也沒真正見過組織的成立者，據說……」
門鈴聲突然響起，維姬起身去開門，克拉拉則是有些警戒地盯著房門的方向，拉開門一看，原來是趕過來的尼克正站在門前。
「啊，你來了。」維姬一隻手拉著門，尼克看上去一副神情憔悴的樣子，維姬不禁為他擔心起來。
「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你沒事吧？」
「昨天晚上可不太平。」
「這還用說。」
……
尼克進了門，克拉拉順手扔過去了一罐啤酒，尼克謝過之後坐了下來。
「抱歉沒接你電話，我的手機壞了。總之，你們要給我看的是什麼？希望你們昨夜的收穫比我的要好。」
維姬和克拉拉互相看了一眼，把那份她們剛剛解密出來的文件遞了過去。
「其中的一些關鍵信息被刻意隱藏了，不過也差不多能知道這些人的意圖。」
尼克揉了一下眼睛，開始快速地瀏覽起來，兩三分鐘之後他合上了書頁。
「這就是傑克凱伯想讓你發現的？」尼克看向維姬。
「我不確定……」維姬將啤酒放在一邊，雙手交叉著，「我還沒有跟他聯繫，他顯然是那個教團中的一員。這些文件以及……我在神經子網看到的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尤其是我發現外祖母也是這其中的一員。」
「那亞當博士也……」
「我不知道他最終對教團了解多少，但從我在那台機器里看到的記錄來說，他已經退出了教團。」
「這些個陰謀團體……」克拉拉從尼克手中拿走了那份文件，重新審視著說道：
「他們靠寄生和掠奪隱藏於朝堂之上，它監控一切，我行我素，肆意踐踏法律和道德，像吸血鬼一樣從人民身上榨取價值。它那由金錢、牽制、勢力組成的關係網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使得政治失靈。他們真以為一切會如他們所願，無人會起身反抗嗎？」
「羅馬總是先從自身開始毀滅。」尼克嘆道，「這些人太過於自負，以為他們可以掌控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會按他們計劃中的那樣發展，但未來卻是不確定的，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你怎麼能如此肯定？」維姬問。
「儘管按文件里他們所說的，這個團體擁有自己的火力、資金和發聲筒，它有超強的協同抵抗能力，受到了最好的保護，以至於它幾乎不受任何變化的影響。但它本質上仍然是寄生的，它必須依賴於一個有效的政權主體才能發揮功能，這意味著它仍然被束縛在正式的治理程序中，只有在政府的日常運作中出現權力真空時，他們才得以蓬勃發展。但他們往往自視甚高，即使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和抵抗卻仍然我行我素、目空一切，直到政府的功能開始失調，他們的主導地位已經見頂，而主體已經無法再提供寄生所需的養分，最後只能連帶著一起走向毀滅。」
「歷史總有辦法摧毀強者的祭壇。未來是不確定的，也許是深刻的經濟和社會潮流創造了歷史的特定框架，但這些潮流可以被環境、機遇和人類的能動性所引導、改變，甚至逆轉。當我們回過頭去觀望人類歷史上一再發生的變革時，就會意識到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說完這些，尼克看了看兩人，「你們還沒有把這些信息宣揚出去吧。」
「倒是沒有，怎麼？」
「很好，我們不要貿然把這些信息傳出去。」
克拉拉皺了皺眉，「你什麼意思？尼克，為什麼要我們保持沉默？」維姬也有相同的疑惑，轉頭看向尼克。
「眼下的這個情形，在不了解全貌的情況下就一昧的揭露真相，貿然的行動可能會帶來巨大的傷害。」
尼克看了一下二人，「你們還不知道昨天晚上出了多大的亂子吧。一群人襲擊了市中心的警視廳，崑崙大廈的核融合反應爐也遭受了攻擊導致了大停電，街上的一些人已經把這視為反抗組織捲土重來的信號了，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有暴動事件的徵兆，說不定又會像兩年前一樣。在眼下的這個局勢拋出這些信息只會攪出更多的漩渦，加劇人們的撕裂和混亂。」
「但你也看到了他們的企圖！我們必須立刻警醒人民！不管以什麼代價，人們都必須知道真相！」克拉拉堅定地說。
「真的嗎？不惜任何代價？克拉拉？」尼克看著她，「你忘了那次你們曝光了政府的秘密行動使得卧底行動失敗，導致了卧底人員的隱私被泄露而沒能抓捕恐怖分子嗎？幾個警員還險些喪命！」
「……」
這件事似乎觸及了克拉拉的內心，她冷靜了下來，視線移向了別處。尼克繼續勸慰道：「如果你想要反抗他們，你就需要變得客觀，學會處理真相。太快地把真相放到聚光燈之下，對你我來說都很危險，對公眾也沒有任何好處，有時你行動的太快了，真相可能還沒來得及瞧一眼就錯過了，學會等待恰當的時機……這是我離職後學到的教訓。」
「他說的有道理。」維姬拉住克拉拉的手，「我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搜集他們的證據，那些塗黑的信息和人名都是誰在隱藏痕迹？我們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來接近真相，當正確的時機到來時，人們會站在我們的一邊。」
看到兩人都這麼說，克拉拉也只好作了妥協，她舉起了雙手，「行吧，但你要怎麼和凱伯先生那邊交代，如果他知道了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組織背後的秘密……」
「是啊。」維姬也有些頭疼，「我得趕在和他碰面之前先和外祖父談一談，他已經退出了這個教團，他應該知道很多內部信息，知道該怎麼處理。」
「我同意，不能一昧地相信那位凱伯先生，先跟……」尼克話還沒說完，口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尼克掏出手機一看，上面是別府的來電。
「喂，別府……我正在……」
「卡辛斯基……我們得到他據點的位置了，尼克。」電話那邊的別府簡短地告知了尼克這一重要信息。
「你要來嗎？」
「……」
「我這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