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時候，父親經常用這樣一句話教育我，他說，人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活。他告訴我，我的人生價值，取決於周圍的人是如何評判的。
從那時開始，對年幼的我來說，能夠得到他的肯定，就是我不懈努力去達到的目標。於是，當同齡的小夥伴們在成群結伴出門玩耍時，我在室內硬啃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教科書。在同學們商量周末要去哪裡聚會時，我早已約好了課外輔導教師。不斷地學習，不斷地提升，不斷地自我施壓，這種狀態，即使是在妹妹出生后也沒有停止過。因為他說，作為兄長，你更應該立好榜樣。高中結束時，各種各樣的獎項我已經拿得記不清有多少。
不管是在學校老師眼中，還是家族長輩的評價里，我一直都是最努力，最聰明，最聽話的好孩子。
越是遵循父親的意願，越是失去自我，以至於，如今我已經完全不明白父親當初那句話，究竟帶有什麼其他含義。
1
「田中，沒什麼事吧？」
進入商場之後，我讓鈴子邊保持移動邊和我聯絡，最後我們在商場的三樓碰面。
「我沒事，但很奇怪，我發現他們只是保持距離一直跟在後面。」
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注意著後方。
「不用看了，在我們碰面后他們兩個人就不見了，都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上下，雖然戴著墨鏡，不過臉型我大概記住了，現在應該是走了。」
「在這短短的時間？你還有這種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呢？」
她帶著一絲絲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沒有，但我有過目不忘的照相機。」
我把拍到的照片拿給她看，結果卻被白了一眼，讓我有點尷尬。
我乾咳了一聲，告訴她：
「跟蹤的本領很差，可以排除警察，而且我們也沒有暴露，鶴江會並不知道我們，不會來找麻煩才對，至於是否如此，晚點問問今琦吧。聯繫一下近谷，如果還沒坐上電車的話，讓他直接去酒館。現在，回去吧。」
鈴子點了點頭。出於安全考慮，我們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從商城側門，攔了一輛計程車回去。
回到酒館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我又向配送站請了半天假，主管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高興，但還是批准了。
就在我反思最近請假次數是不是有點頻繁的時候，今琦打來了電話。
「一覺醒來看到鈴子的說是被陌生人盯上的消息，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你這個笨蛋負責人以後不準再帶她一起調查了。」
「那就請你先打電話給她關心一下。」
「打了，沒接，不過我在監控上看到你們回酒館了也就放心了，現在是專門為了說教才打給你的。」
「關於這件事，我有在好好反省的。」
「……算了，既然沒事了就好。把跟蹤者的照片發給我，我相信你應該有拍到才對，如果沒有，那就做好以後都被我當成笨蛋的覺悟吧。」
「等一下就發過去。」
「另外，鈴子呢？」
「在幫老爺子準備午飯，哦對，差點忘了問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近谷等下也會到。」
「午飯么？嗯，行吧，正好最近外賣也吃膩了。那就先這樣了。」
今琦很乾脆地掛掉了電話。
正好近谷到了。
「青山君，中午好啊。」
「中午好近谷，定位器準備得怎麼樣了？」
近谷從背包里拿出兩粒定位器：
「我測試了一下，
定位誤差不會超過10米。」
「這個精準度足夠了。」
「另外，你讓我特地去準備魯米諾試劑，具體是什麼用途啊？」
說話的時候近谷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盒子。
「為了驗證猜想。對了，你還沒吃飯吧？鈴子在裡面準備午飯。」
「真的嗎？太棒啦！鈴子的廚藝即使是挑食如初代，也會誇上一句的。」
近谷表現出異常的興奮。
說實話，對於這個「初代」我還是挺好奇的。
於是我問道：
「這麼說，以前你們也經常聚集在酒館嗎？」
「每個月會聚上好幾次，那個時候初代是住在樓上的。」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帶著眼鏡，體型很瘦，不怎麼喜歡說話，給人感覺很冷酷的那種，但心地很善良，很關心我們。說起來，我和鈴子，還有今琦，大家能聚在一起，也是多虧了他，如果不是他，也許現在……啊，不好意思青山君，我覺得你作為第二任負責人做的也很不錯，委託的執行效率相比以前也更高了，這裡也有你的功勞。」
我笑了笑拍他的肩膀：
「沒事，想說什麼儘管說吧。」
「啊，好的。畢竟受了他很多照顧，鈴子和今琦我想應該和我一樣，心裡都很感激他，也比較習慣和他共事，只是後面他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另外青山君的行事風格和他相比我覺得……嗯，太過於理性了，不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的感覺，對委託的進展是很有幫助啦，不過她們兩個人或許不太習慣，而且因為之前都沒有見過面或是線下相處過，一開始難免會對你有些排斥。」
近谷還真是一個單純的人啊。
「這樣啊，那我以後會多注意的，謝謝你近谷。」
這時老爺子從廚房探了半個身子出來：
「都給我進來幫忙端盤子。」
看來是已經做好了，我把定位器和試劑收起來，和近谷一起去后廚。
2
「我開動了。」
午飯是鈴子做的義大利面，配菜是炸牛排，還有炒西藍花。
嘗了一下，還行。看來我的嘴巴也很刁。
「話說我有點在意，今琦你一直在看著手機，附近的監控不是說有自動預警系統嗎？」
自剛才進到酒館之後，今琦的視線一直盯著手機屏幕沒怎麼離開過，於是我好奇地問道。
「噓！不要說話！」
今琦一邊漫不經心地用叉子卷著盤子上的義大利面，一邊快速地觸摸手機屏幕。
「好！就是現在！」
她說完這句話，隨後猛地觸了一下屏幕，手機叮叮叮地發出某種音效。
「啊，可惡，又沒抽到！算上昨天晚上的，已經是氪了第五單了，怎麼還不出！」
搞什麼啊，原來是手游抽卡嗎，不對，這麼說的話，昨天晚上是不是通宵打遊戲了？
這時酒館門上的鈴鐺叮叮叮地響了起來。
「你好，請問是哪位點的飲料？」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看了一眼進來的外賣員，就立馬把頭低下，默不作聲地吃飯。
「這裡，這裡。」
我斜著目光瞟了一眼，今琦正站起來對外賣員揮了揮手。
「哎呀，起床之後不喝一杯咖啡的話感覺一天都沒什麼勁，大家都有份哦。」
「謝謝由佳。」
不要發現我，不要發現我。
「青山君，你要喝哪一杯？」
近谷的話讓我抬起頭來，目光正好和進來的外賣員對上。
「誒？小青山？」
桃里滿臉驚訝。
啊，好尷尬。
「啊，喲，桃里，真巧。」
我舉起一手，打了個招呼。
第一個充滿疑惑的人是今琦：
「小……青山？啊？」
老爺子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一下情況：
「這小子在兼職當外賣員。」
然而今琦對此並沒有過多在意：
「哦，原來如此，我也給你點了一杯哦老爺子，這次要試著喝看看。」
鈴子好奇地看著桃里，又問我：
「這麼說，她也是你的同事嘍？」
桃里有些分不清楚狀況：
「誒？為什麼說也……」
我快速站起來，走過去擋在桃裡面前：
「啊，桃里，我們去外面聊。」
來到外面，我把酒館的門拉上，鬆了口氣。
桃里摘下了頭盔，把兩側的頭髮撥到耳後。
「那些人是小青山的同事嗎？」
我可不想暴露自己主業是做什麼的。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我也有在這家酒館兼職，也就是同時打兩份工。」
桃里用敬佩的目光看著我：
「小青山真努力呀。」
拜託，別這樣看我。
「我要真是你說的這樣也不會經常和配送站請假了。」
「話說，這個周末我休息哦。」
桃里如此說道。
「早該休息一下了，你工作也太過於認真了吧。」
「我想出去玩。」
說實話我並不傻，也知道她接下來想說什麼。
「聽起來不錯，要注意安全哦。」
桃里搖搖頭：
「小青山真是個笨蛋，我對這座城市還不是很熟悉啦，所以需要有個人給我介紹。」
這個借口也太拙劣了吧，你來了至少有半年了。不過我仔細想了一下，說不定可以這個機會……
「周末我倒是有空，不過我正好要找阿宏一起辦點事，你還記得他吧，不介意的話就一起？」
我很乾脆地說道。
「誒……？這樣的話……」
桃里猶豫了一下，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
「嗯，到時候你用OnLine把見面的時間和地點發給我吧，先這樣啦。」
說完她又戴上了頭盔，我揮了揮手和她道別，然後回酒館里。
「哦吼，長得不賴嘛。」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今琦放下了手機對我講道，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帶著頭盔你也能看出來嗎？」
我用叉子捲起一團面送進嘴裡。
「看五官就能知道大概了。所以接下來呢？準備去約會？」
看不出來原來她是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的人。
「代理人的任務。」
「青山君，這是什麼說法啦，聽起來有些怪怪的，而且有些色情……」
近谷話還沒說完，就被今琦瞪了一眼，於是立刻埋頭吃面。
「我玩過很多戀愛遊戲的，剛剛也順便幫你腦補了一下劇情，根據對話選項選擇的不同，最後會有不同的下場。」
下場是指什麼啊？應該說不同的結局吧？而且就你這樣居然還好意思說近谷是死宅。
「我現在對這種事不太感興趣。」
「喂，遲鈍的。」
這已經成了我的固定綽號了嗎？
「你難道沒有戀愛經歷嗎？」
今琦的話讓我楞了一下，吃飯的動作停了下來。中間沉默了十秒，也可能更長。
「有。」
我平淡地回答了一下，又繼續吃飯。
「這是什麼微妙的反應，沒有說謊吧？」
今琦有些不依不饒。
這時老爺子站了起來：
「我吃飽了，你們等會兒記得收拾一下桌子。」
說完，老爺子就端著盤子回廚房去。
「沒有說謊吧？」
今琦又重複了一句，但是被我無視了。
「你不說的話，由佳會一直問下去的。」
鈴子也好奇地看向我這邊，近谷也看了過來。
「我沒有說謊的理由，但是這種事情有那麼重要嗎？」
「可是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們兩個人應該也想知道的吧？」
鈴子點了點頭，近谷則是四處張望假裝不明所以，於是今琦舉起叉子指著他，近谷這才回過頭來，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看向我。
三個人都看著我，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長谷川理紗。」
說完我又繼續用叉子卷著盤子里的義大利面。
「誒誒？是名字嗎？前任還是現任呢？」
「不知道。」
「這是什麼含糊不清的回答啊，那麼她現在人呢？」
「……」
我出神地看著桌面，手中的叉子無意識地卷著面。
「戒毒所。」
聽到我的回答，今琦頓時安靜了下來，鈴子楞了一下，近谷則是撇開了視線。
接下來的幾分鐘，酒館里都安安靜靜的，偶爾有金屬碰到餐盤發出的一點輕微的撞擊聲。
吃完飯之後，鈴子負責收拾桌子，今琦玩著手游，近谷在檢查器材。
「明天就是周末了，我準備再去一趟E區調查，這次我一個人去。今琦，這是跟蹤者的照片，你現在就可以去查一下。」
今琦接收了我發送的照片，傳輸到她帶來的筆記本電腦上。很快，資料庫就給出了結果。
「既不是警察也不是鶴江會，只是私人保鏢，但受雇於誰這個不清楚。」
「你查一下商場附近歸屬於我們的監控點，看看他們從什麼地方來，如果是開車，有車牌號碼的話應該能省不少追查的功夫。」
按照我的指示，今琦將跟蹤者的照片用程序進行了掃描提取出對應的人臉信息，隨後把這部分信息輸進監控資料庫對所有拍攝到的人臉進行逐一匹配。
過了一會兒。
「沒有找到，不過我倒是可以把整個市的監控點近一個星期的錄像全部篩查一遍，那樣說不定能查出來點什麼，當然了會很費時間，而且對系統的負擔太大，資料庫要是崩潰了，在我修好它的這段時間，我們都會變成瞎子和聾子。」
我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放棄：
「算了，把他們的人臉信息放進預警系統里，設置C級預警，目前還是著重處理久光正志的委託。」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那麼在查清對方的目的之前，鈴子搬過來和我一樣住吧？這樣就可以天天吃鈴子做的飯了。」
今琦微笑地看著鈴子，好像有某種植物的氣息，近谷在一旁看起來已經羨慕得不行了。
「需要多久呀由佳，我才剛一次性付了三個月的房租，不住的話好浪費。」
你關心的居然是這個么……
不過既然沒有其他緊要的事，我收拾好近谷帶來的器材，準備先回去。
「那今天先解散吧，有什麼任務我再通知你們。」
看到我要離開，近谷問道：
「青山君，你要走了嗎？」
「嗯，我下午還有兼職。」
這句話似乎吸引了今琦的注意。
「遲鈍的，你應該不缺錢吧，為什麼還要找兼職？」
「因為閑。」
說完這句話，我就帶著器材離開了酒館。
3
回到配送站之後，主管並沒有責備我，讓我多少有些意外，於是下午的時間裡，我算是久違地沒有摸魚，而是相當認真地工作著。
下班打卡的時候，和幾個同事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暑假就要結束了，有不少兼職的外賣員是學生，離職之後人手在用餐高峰的時候會變得很緊缺，而且最近似乎不太好招人的樣子，
這麼說，是擔心我也離職了才沒有責備我嗎？很好，看來這份兼職是鐵飯碗了。
走的時候沒看見桃里，應該是正在配送還沒回來，於是我很順利地離開了配送站，平時總會被她叫住然後聽她吐槽配送工作時發生的一些事。
另外，說到桃里的事，明天該怎麼辦呢我想想，先和阿宏說一聲吧，順便問問他明天有沒有時間，到時候隨便到處逛逛，等結束了再按照計劃去女僕咖啡廳調查好了。
回到了公寓樓下，天色也逐漸變晚。我把電動車停好，摘下頭盔，一邊走樓梯，一邊打字給阿宏發消息。
發完消息之後我剛好也走到了我房間所在的樓層，發現有個女孩正站在我房間外面，她舉起手似乎想敲門，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看到有人來了，她後退了幾步靠在走廊外面的圍欄上。
我好像不認識這個人啊。
我慢慢地走著，她似乎是在等我過去或者是離開，然而我停在了房間門口，接著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開門。
「誒，那個……」
女孩突然開口說話。
「我們認識嗎？」
我轉過來看著她。
「誒？不……那個……」
女孩猶豫著，不知道她想說什麼，這時候，我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人顯示著「千倉」，於是我接了起來。
「喂喂，是我，是我啦。」
對方用這種像是一般詐騙電話的口吻說著。
「那我把電話掛了哦？」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嘛，我是你千倉叔叔啦。」
「早這麼說不就完了么。」
「小維你還真是沒有幽默感啊。」
「面對一個借給你一大筆錢的債主，你這句批評還算是蠻犀利的。」
聽到我這麼說，電話那頭尷尬地笑了幾聲。
「是這樣的，叔叔和你阿姨最近手頭比較緊啦，其他債主催得比較急。」
「這個不用跟我說，我又不會找你要債，你想什麼時候還都無所謂的。」
這個叫「千倉叔叔」的，是奶奶家的一個鄰居，算是熟人了，很早之前在老家那邊的城市和他妻子一起做生意，結果虧得一塌糊塗，前陣子還找我借了錢，如今正在躲債。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我這次打電話給你不是再找你借錢的。未來她到了沒有？」
「未來？」
我看了一眼此時靠在圍欄邊的女孩，好像是有點眼熟，這麼說她應該就是千倉叔叔的女兒千倉未來吧，上國中的時候見過她幾次，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學生，年紀比我小了估計有四歲的樣子。
「她要轉學去你那邊讀高中啦。老家這邊已經是沒辦法住了，債主天天找上門來，總不能讓她跟著我們一塊躲吧。」
「於是呢？」
「雖然她說過會自己找兼職來承擔學費，但作為父親，我還是幫她交了，但是住宿費和生活費實在沒辦法了。」
「喂，你該不會想說……」
一想到未來就在旁邊，我把嘴裡的話又咽下去了。
「拜託你先照顧她，錢的話，叔叔以後會一起還你的。」
這根本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好嗎？
「算了，還有什麼事沒有？我在門口已經站了很久了。」
「有，答應叔叔一件事。」
「快說。」
「不許泡她。」
我直接掛掉了電話。
獨居生活看來是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