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孫記壽材
「小先生可知裡面裝的是什麼，價值幾何？」
勒馬打量了一番手捧木匣的青年，老丈略微抬了抬下巴，目標赫然正是被李眠捧在手中的黑色木匣。
老人身著一席漿洗的發白的布衣，頭頂稀疏的鶴髮拿根木簪束了，遍布溝壑的老臉上滿是溫和。
哧…
物隨主人，那拉車的老黃馬也安安靜靜的立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的半眯著眼睛。
「不想知道。」
啪嗒一聲，輕輕地將木匣放到老者身旁的座椅之上，李眠轉身欲走。
東西既然已經還回來了，他也得為自己的肚子考慮考慮。
「呵呵，為何呢。」
老者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
按耐住性子，李眠有些不耐煩的回身看向馬車上撫須的老頭，攤了攤手
「我既然決定把這東西還你，就已經消了拿這東西換錢的心思，裡面有什麼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頓了頓
「再說了，要是那裡面東西真的非常貴重，你說我該不該後悔？」
言罷，李眠轉身離開，右手背著老頭揮了揮
「走夜路看著點兒老伯，不是人人都像我這麼濫好人的。」
咕嚕嚕~
一陣不合時宜的腸鳴自李眠腹中傳來，青年看似洒脫的背影不由得為之一滯。
「哈哈哈。」
下意識捂住肚子，身後卻適時的傳來老丈笑聲，李眠面龐一陣滾燙，低頭就想加速離開
「哈哈哈，少郎莫怪，如不嫌棄，老丈那倒是有些吃食。」
看著轉過頭來的青年，老丈微微頷首，右手撫須
「就當謝禮吧，一些酒菜老頭子我還是能拿出來的。」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飢餓是大敵。
「哈，隨我來吧。」
車輪聲再次響起。
車輪在魚鱗磚路上一圈一圈軋過，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循著啪嗒啪嗒的馬蹄聲，在那慢悠悠的馬車後面跟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一處有些低矮的院落出現在了李眠的視野之中。
「小夥子，過來搭把手。」
顫巍巍地自馬車上下來，老丈頗為自然地指了指車架上拴著老黃馬的繩索。
「……」
看著李眠利落的解開了那兩團繩索，老丈暗暗頷首，自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吹燃，慢悠悠的依次點起了門旁的兩盞白色燈籠。
白光將黑暗驅散的同時，李眠卻忽然感覺心頭微微一顫。
但也僅僅只是一顫而已。
眯了眯眼睛，他面色如常的打量起這間小院。
借著幽幽的白光，李眠這才看清楚小院門框上那烏木牌匾的內容
「孫記壽材」
原來是一家壽材店，也難怪這老丈要大晚上出來拉貨了。
「怎麼，年輕人，敢進我這棺材鋪嗎？」
既然店鋪名字為孫字打頭，那這老丈估計也是孫姓了。
吱呀一聲推開了大門，邁步進入院中，孫老丈有些促狹的看著牽著黃馬韁繩的李眠。
在他的身後，依稀可以看到有幾具棺材正安靜的躺在院中，幾盞白色燈籠在院牆上掛了一圈，灑下的光芒正好將那些棺材一一遮蓋住。
棺材的形制，顏色不一，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散落在院中，給人一種多而不亂的感覺。
「一些死人，有甚可怕的？」
不屑的哂笑一聲，李眠牽著那老馬就往院內擠。
「哈。」
人老成精，老丈自然能看出李眠到底是真的無懼還是強裝鎮定，哈哈一笑，側身讓開了道路。
屋角殘燭被老丈點亮，指揮著李眠搬來一張矮几，老丈去內屋取了一屜饅頭和各類吃食。
也顧不得吃相，抓起那尚有些餘溫的饅頭就往嘴裡塞，李眠三兩口便將一個拳頭大小的饅頭咽了下去。
「唉。」
眼見李眠確實餓狠了，老丈暗嘆一聲，嘴裡想要發問的言語也暫時咽了回去，索性點起一截旱煙，安安靜靜的看著院中棺材出神。
「吃飽了？」
等到李眠一連吃了七八個饅頭，老丈也抽完了那半截旱煙，斜了一眼屜中剩餘的幾個饅頭和那動都沒動一口的酒菜，老丈看向青年。
「沒。」
「接著吃啊。」
「都吃完了你吃啥？」
「……」
再次打量了一番那狼狽卻依舊腰背筆直的年輕人，看著他毫不心虛的明亮雙眸，老丈不禁搖頭苦笑
「真不知道你樣的人到底是怎麼淪落至此的，這世道啊。」
夾著旱煙幽幽一嘆，老丈似是要將滿腔幽怨傾吐出來似的噴出了一串煙氣。
「走夜路遭了匪，同鄉都死絕了，沒臉回鄉。」
李眠平靜的訴說著，躍動的燭光映襯在他的臉上，將他深陷的眼窩與微微凸起的鸛骨映襯的極為鮮明。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所說的也確實沒啥毛病。
「…兜兜轉轉要飯來到這地界，找了幾份工都沒做成，然後就碰到老丈你了。」
腹中火燒般的疼痛終於稍稍減輕，李眠打了個哈欠，視線在院中一陣環顧。
「老丈，吃也吃了，能不能借你這地方睡上一覺？」
「……，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略一挑眉，孫老丈並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反而是有些詫異的看向那大咧咧端坐的青年。
「知道啊，棺材鋪啊。」
「你不害怕？」
「我連活人都不怕還畏懼幾個死人？」
「……，哈哈哈哈，好個不懼死人懼活人。」
語氣低沉，似乎夾雜了不少複雜的情感，細細琢磨了一番李眠的話語，老丈撫掌而笑，抄起桌上酒壺一飲而盡。
「小夥子，老丈正少個打下手的，如不嫌棄，給我幫兩天忙如何？」
一口老酒下肚，老丈精神一振，佝僂的身軀緩緩挺直，正色看向李眠。
「……，你不怕我是個強盜？」
微一挑眉，李眠指了指自己襤褸的衣衫。
「哈哈哈，有混成你這慘樣的強盜？」
孫老頭哂笑搖頭
「……」
有些尷尬的抽了抽嘴角，看著孫老頭再次遞過來的視線，李眠緩緩點了點頭。
「哈，那就別端著了，敞開吃吧。」
伸手將碗碟推到李眠身前，看著那埋頭大吃的後生，孫老頭滿意的捋了捋花白大半的山羊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