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心花雪月
好似是前年的年末,一個如同往常的寂靜冬夜。
萬物凋零,紛紛揚揚的雪花夾著幾分涼意,無聲飄散了一晝夜,整個北方都籠罩在冬日漫長蔓延的寒意中,等待新的復甦到來。
在一片茫茫朦朧的夜色之中,顧尊自己開著車,拖著兩道痕迹清晰的轍印,穿過崇山峻岭間曲折的高速路,只為趕上回家過年。
顧尊哼著歌,開著車。雖然今年還是混的不咋樣,但也沒到太慘的地步。不過人總要對未來充滿期待,新的一年即將來到,也許人生轉折就在前方。雖然前一年也是這麼想的。
夜越來越深,按理說下雪天其實夜色會更亮一些,但畢竟是在野外,所以反而更顯黑暗。
這樣的天氣路上沒別人了,道路也即將封閉。顧尊回家心切,並且卻對自己開車的技術有些自信,所以才這麼上了路。
車燈如同一束光,穿破黑咕隆咚的子夜。但是這雪不知道從何時起,越下越大。
等到凌晨的時候又起了風,風雪交加的天氣,讓顧尊也沒辦法再前行。看了看手機,都沒有信號了。
好在前面看到了一個休息區,顧尊有些嘀咕。因為他年年都開車回家,這條路已經走的非常熟了,可是印象中也沒有這個休息區,而且牌子上也沒有地名。
「新的休息區,導航上怎麼沒有?」
顧尊低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連信號都沒有了。不過現在說其他的也沒有用,路太難走了,直接開車進去躲一躲。
進到裡面,卻只看到空蕩的一片地帶,沒有什麼建築,也沒有人煙。
顧尊下了車四周看了看,空空蕩蕩,像個鬼區一樣,心裡有點嘀咕。正想咬著牙開車離開,但是卻發現車子打不著火了,應該是天太冷了。
「早知道就不貪那點加班費,早幾天回家好了。」
顧尊只能彎腰看了看,可是自己不懂修車,又只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有些發懵。
大雪封閉,在沒有信號的無人區,車子還熄火了,這麼冷的天氣,再等下去就是等死。
顧尊沒辦法,四周望去,卻發現茫茫雪中似乎有燈火微微閃動,應該是有人居住。
那就好辦了,看來要厚著臉皮進去躲一躲了。
顧尊穿好了厚厚的衣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風雪很大,寸步難行,有幾次顧尊都走錯了方向,全靠著那微微的燈火,才辨別了方向。
這燈光是在山上,所以顧尊冒著雪上了山,終於到了眼前,看到了一座小小的舊庭院。
微微燈火,就是從院中屋中點亮。
顧尊心頭鬆了口氣,因為有人就代表自己得救了。而且現在這個社會,顧尊也不相信山上還有什麼土匪之類的。
借宿一宿,走時候給些錢當做感謝吧。起碼比被凍死強。
院長沒有鎖門,顧尊走了去,隱約感覺雪似乎小了些。他走到門口,敲敲門問道:「您好!請問有人嗎?有人嗎?」
門被打開,顧尊以為開門可能是個老頭,或者是個大叔,但是怎麼也沒想到開門的居然是一個面目清秀的青年男人,年歲和他差不多。
「您好,是這樣的,雪太大了,我被堵到路上了。看到這邊有人,想進來躲躲。」顧尊笑著說道:「讓我在這躲躲,我可以給過夜費。畢竟是我打擾了。」
那個人笑了,讓開門:「不用客氣,進來吧。」
「謝謝,謝謝。」顧尊沒想到這個人這麼好說話,連忙走進去,瞬間感覺溫暖了很多,又問道:「不知道您怎麼稱呼?我姓顧。」
「我姓孟。」青年笑容溫和,給人一種很和氣的感覺。再加上這張不錯的長相,讓人心中很難有戒備之心。
「孟先生,不知道您是在這做什麼?看山護林嗎?」
青年搖搖頭。
「也是。我見過護林人,平時很累,所以都是比較黑瘦的。您這氣質,不像是干過苦活的」
顧尊坐下來,四周看了看,卻發現這小屋裡古色古香,居然沒有什麼現代的科技產品。連燈都是點燃的蠟燭,難怪剛剛看著燈火渺茫。
青年哪來一個瓷壺,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做什麼的?」
顧尊想了想,說道:「該不會是厭倦的生活壓力,到山上隱居吧?我見過很多人都這樣,寧願到山裡當個居士,都不願意出去爾虞我詐的混日子。其實這樣而已挺好,我有時候都給自己找個清靜。」
青年搖搖頭,給顧尊倒了杯熱水,緩緩說道:「我在這種花。」
「啊?」顧尊看了看窗外的風雪,又看向青年:「種花?」
青年看向窗邊,那裡果然有一個盆子,裡面只有一個光禿禿的根莖,還是黑色的,沒有葉子也沒有花。就跟一個已經枯萎凋零的枯藤一樣。
「這是什麼品種啊?」顧尊有些好奇。事實上他更想說,這花怕不是已經死了吧?
青年則是面帶微笑,說道:「這品種名為心花。」
顧尊有些無語,作為一個經歷過義務教育的青年,他現在真的懷疑眼前這人不會是個神棍吧?
「心花怒放?」顧尊假笑著附和了一句。
青年說道:「當心花不開的時候,枯而不死,糾纏成結,無根無葉也無花,凄切至極。而當心花怒放的時候,花朵奇美,動人心魄。只不過一邊盛開,一邊凋零,至死方休,哀艷至極。」
啊這......
顧尊現在寄人籬下,也只能附和點頭。
青年此時把那盆花端過來,顧尊一看,驚呆了:「怎麼盆裡面沒有土啊,還這麼干,不澆水嗎?」
「心花需要記憶才能澆灌,每一朵花,就是一份執念。」青年笑道:「我無法讓心花盛開,看來需要換個人養了。你要不要試試?」
救命啊,這都是什麼啊?
顧尊強顏歡笑:「我還是不奪人所愛了。」
青年把黑棍,哦,把心花遞給了顧尊:「你既然來了,那就是有緣人,這花便送給你養了。待心花盛開之時,我們便於此處再相見。」
怎麼感覺這麼奇怪呢?自己什麼時候答應幫你養花了?
不過顧尊轉念一想,自己被眼前的青年收留一夜,沒被凍死,人家又不要錢,就是拜託自己養花,好像也不是什麼太為難的事情。
大不了,過後找專門花店的人幫忙打理,盡人事聽天命,也算是報答了。
「好吧,那我答應你。」顧尊笑著把花拿在手裡,卻感覺左手心一痛。再一看,明明無根無葉無花無刺,卻還把手給扎出血了。
此時已經夜深了和青年又閑聊兩句,顧尊就昏昏欲睡了。厚衣服穿著不舒服,於是脫下。
青年笑著說道:「剛剛你衣服上有雪,進屋一化就濕了,不嫌棄的話,穿一套我的衣服吧。」
顧尊連忙感謝:「如果可以的話,那謝謝了。」
青年取來一套衣服,顧尊換完之後一瞧,忍不住樂了。居然是一套很俗的布衣,材質挺好,沒有牌子,就是看起來有點復古啊。
「這是漢服啊?」顧尊笑道:「看來你真的是個居士,要不然哪來這種古裝。」
青年也是悠然一笑:「差不多。」
隨後顧尊就在裡面的土炕上睡著了。
天昏地暗。
這一覺不知道睡的多久。
可是等顧尊醒來時,天還沒亮,雪似乎停了。
顧尊起身在屋子裡看了一圈,那青年已經不見。左手心隱隱作痛,上面居然隱隱約約浮現了一個枯藤的痕迹。再去看那所謂的心花,竟然也不見了。
稀奇至極!
顧尊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之前太累,所以很多事沒有注意到。現在休息好了,再回想這些事,總帶著些詭異。不會是鬼打牆吧?
正詫異時,卻聽到屋外居然隱隱傳來歌聲,似乎是有人低吟慢唱。
這輕吟之聲宛如,曲調婉轉美妙,凄艷感傷不落俗。
只聽得:
「本是求仙不歸客,卻因濁酒戀紅塵。曾羨神佛斷煙火,又念佳期牽星辰。
古巷寒雨獨往來,白夜飄雪無幽林。經綸難解意千劫,一寸相思一寸深。
修道問真清風在,驀然回首無故人。萬千輪迴斬不斷,撩動心魔已沉淪。」
餘音不絕,繞樑三日。
顧尊心中奇怪,推門而出。
天地幽靜,月亮不知道何時出現。
月夜下,雪已經停了。舉目風雪山河,一片蕭瑟。
雪滿山林,林間有一條羊腸小路。顧尊沿著路走過去,一步步深入林中,最後一腳踏出,視野豁然開朗。
抬望眼,遠處群山蜿蜒無盡,層巒疊嶂。
近處也是一片山清水秀,突兀森郁,花繁葉茂。
暖意襲來,顧尊心中驚駭,忍不住眨眨眼睛,卻發現這四周哪裡還有什麼千堆雪,分明是盛夏傍晚,微雨時節。
這是哪?我在哪?
這好像不是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了!
那個種花青年到底是什麼人?此時好像能證明自己來時路的一切都消散了。
輾轉無奈間,顧尊心中對自己安危的惶恐、茫然還未完全浮現,一種更深的絕望卻已經將他包圍。
只恨過往太匆匆!如果自己就此消逝,那父母親人該是如何痛苦。想到此處,內心深處更是幽惶不定。
但這些千絲萬縷的思緒,在此時也不過是徒留悲傷。
顧尊茫然,不禁掩面,卻看到了左手上藤蔓根莖的痕迹,逐漸清晰。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青年的話:「待心花盛開之時,我們便於此處再相見。」
顧尊怔怔的看著手中心花,百感交集也只能化為一嘆。這一切曲折離奇,但他也不是小孩子,雖然內心思緒已經是雷霆擊岸,但也不至於大驚失色。
成年人就是要學會接受世事無常,所以沉默了一會之後,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好在,他還有回家的希望,還有和父母重聚的希望,那就是種出心花。
但凡有一線希望,就不能選擇放棄。
只希望,花開時節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