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引薦
賈府的大宴,是從七月二十七開始的。
但七月二十五這一天啟,賈氏和賈敏姐妹,就每天都往榮國府跑,幫忙料理母親的壽宴事宜。
而江停雲的假期,卻是從二十七日才開始的。
這幾個月,他仗著年紀小,又聰慧又勤奮好學,很是博得了翰林院許多前輩的喜愛。
翰林苑本來就是個清水衙門,能在這裡安心待住的,要麼就是不慕名利一心做學問,要麼就是苦無門路只能蝸居在此。
但無論是哪一種,當同僚都很鹹魚的時候,久而久之,大家的慾望就會變得很低。
而這世間的一切爭端,都是由慾望引起的。
江停雲入朝之後,就發現自己對高官厚祿和名留青史都沒什麼想法。
而且如今朝中形勢混亂,天下局勢不明,林如海也主張他不要出頭,他也就越發鹹魚了。
這樣一個人,在低慾望的翰林院,自然就混得很開,每天過得都很充實。
也是因此,他雖然才入職不過數月,但找張學士請假的時候,對方也是非常痛快就答應了。
到了二十七這一天,江停雲一大早便奉著母親到了榮國府,先帶著壽禮去給外祖母拜壽。
在賈府眼裡,他們母子都屬於窮親戚那一卦的,手裡自然沒有什麼貴重之物。
江停雲索性也不出打腫臉充胖子,除了壽桃壽果之外,又送了幾卷從翰林院抄出的孤本。
賈母已經年紀大了,哪裡還看得進去書?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孤本是借著賈母的手,送給賈寶玉的。
這份禮物雖然不甚貴重,卻也很是珍貴。
最重要的是,無論是賈母還是賈政夫婦,都十分滿意。
倒是坐在賈母下手的邢夫人撇了撇嘴,翻著白眼看了江停雲一眼,卻到底顧及著場合,沒敢說什麼不中聽的話。
這一天來的都是權貴,江停雲被賈珍拉著,見了好幾位王爺和駙馬。
他冷眼瞧著,那些人無論是言語還是行為,儼然都把賈政當成了榮國府的正統繼承人,圍在賈政身邊的都是各府的當家人。
而襲了爵位的嫡長子賈赦,反倒退了一射之地。跟他玩的好的,都是些次子旁支之流。
賈珍作為寧國府的現任當家人,自然是跟在賈政身邊的。
好不容易把這一日混過去了,等晚間賈赦夫婦回了東院,邢夫人言語間便有些抱怨。
「也虧得老爺對他那麼好,什麼事都想著他。人家還不是好心當做驢肝肺,只顧著奉承二房的?」
此時賈赦已經喝得半醉,正由兩個侍妾伺候著洗漱飲茶醒酒,聞言橫了她一眼,蹙眉道:「一個婦道人家,你懂什麼?」
他和雲哥兒的情誼不在那些虛禮上。
再說了,寶玉這孩子聰明靈秀。他縱然對老二不喜歡,但對這孩子確實沒半點意見的。
雲哥兒和寶玉都是好孩子,兩個人玩得好,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真是婦人之見,只看得見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邢夫人對賈赦素來便有幾分畏懼,被他呵斥一句之後,便把滿腔的埋怨貶低之詞都咽了回去。
其實她今日之所以敢當著賈赦的面發牢騷,不過是因為闔府上下都看不上江停雲母子,她便也心存輕視罷了。
說白了就是捧高踩低,欺軟怕硬。
如今見到了賈赦的態度,她那些囂張氣焰自然就縮回去了。
對於這種人,江停雲一向不屑理會。
邢夫人對他的態度流於表面,江停雲心裡自然也沒多尊敬這個大舅母。
到了二十八這一天,宴請的是朝中大員,江停雲
的本官張學士就在其中,賈政便把招待張學士的任務交給了江停雲。
江停雲知道,張學士是個好收藏古畫的,言辭間自然投其所好。
在兩人說得盡興時,他狀似不經意地說:「要說金石古玩上的學問,我大舅舅才是專精的行家。」
他豎了個大拇指,滿臉欽佩,「我這點微末道行,全賴我大舅舅悉心指點過幾日。
如若不然,大人您隨便問一句,我也只能搖頭三不知了。」
他自嘲地說完,哈哈一笑,仿若自解自嘲一般。
「哦?」張學士詫異地往主座那邊看了一眼,就看到賈赦正在把玩手裡的扇子。
江停雲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說道:「我這大舅舅喜好的倒跟您稍有不同,他這人平生最愛收集古扇,尤其喜愛唐寅畫的扇面。」
「他也喜歡唐伯虎?」張學士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老夫也喜歡唐伯虎的美人圖。」
江停雲先是面露詫異,接著便撫掌笑道:「這不巧了嘛!我大舅舅手裡現把玩的扇面,正是唐寅畫的美人圖呀。」
說完他就起身走到賈赦身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以張學士的視角,只能看見賈赦抬頭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便起身跟著江停雲過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兩個唐伯虎愛好者,以偶像的畫為切入口,很快便相談甚歡。
臨別的時候,張學士還邀請賈赦,參加一個小圈子的鑒賞會,日期就在八月十二。
賈赦自是欣然應允,並承諾當天會帶一副唐寅的美人圖去。
等送走了所有的客人,賈赦用力拍了拍江停雲的肩膀,而後便「哎喲」了一聲,吐槽道:「我倒是忘了,你這小子的肩膀跟石頭一樣硬。」
而後又嘿嘿笑道:「好小子,舅舅沒白疼你!」
他雖然久不入官場,卻也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自然知道江停雲今日替他引薦張學士,為的是替他引外援,加重籌碼。
若問他想不想把賈政從榮禧堂里趕出去,他是做夢都想。
哪怕把榮熙堂徹底封存,誰也不住,他也不樂意讓賈政住在那裡。
只是賈母太過偏心,處處抬舉賈政,靠著她自己的影響力,硬是把榮國府的人脈拉了一大半給賈政。
如果不是軍中的事賈母插不上手,只怕賈赦連這點勢力也沒有了。
但軍中的人脈不在朝中,朝堂上沒人替他說話,他有再多的不憤,也只能憋在心裡。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張學士這個突破口,他自然得好好把握。
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不樂意。
賈政這人是個斗方名士,平生最好附庸風雅,自詡是個正經讀書人。
像張學識這種正經科舉出身的,雖然也礙於情面來榮國府赴宴,對賈政卻不過是面子情,不大愛兜攬他。
與之相對的,便是賈政越缺什麼就越想什麼,最盼望的便是能得到正統科舉出身的認可。
張學士乃是翰林院之首,說一句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也不為過,唯一能和他在讀書人中比較影響力的,也只有國子監祭酒了。
偏偏賈家娶了國子監祭酒的女兒,作為婆婆的王夫人卻不善待人家。
人家李守忠又不是冤大頭,願意拉拔賈政才怪了呢。
江停雲被分到了翰林院,賈家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他們卻不覺得,堪稱一代大儒的張學士,會看得上江停雲這種小蝦米。
而賈政之所以讓江停雲去招待張學士,未嘗沒有對江停雲施恩的意思,自覺是在給江停雲巴結本官的機會。
誰又能想到,這一老一少甫一見面,就是一副熟稔之態。
張學士笑呵呵地捋著鬍鬚,
玩笑般地讓江停雲少偷懶,銷假之後,記得把這幾天欠的條陳給補上。
而江停雲滿臉嬉笑著連連告饒,說是自家小輩在對長輩撒嬌耍賴,也半點都不違和。
當時賈政的心思就活絡開了:既然外甥和張學士這麼相熟,日後是不是可以通過外甥,多多宴請張學士?
俗話說得好,見面三分情。
只要彼此之間相處得多了,自覺學問不差的賈政覺得,張學士一定能看到他的好,為他在文人圈子裡揚名的。
哪知道,他這邊還在盤算著日後的計劃呢,江停雲就直接把賈赦帶到了張學士面前。
賈政詫異之餘,不禁暗暗嗤笑:果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難登大雅之堂,被老大幾樣東西就給收買了,竟然不管不顧地把老大帶到張學士面前去。
他已經能想象到,老大的不學無術是怎樣讓張學士盛怒,連帶著把江停雲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子也給厭惡了。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賈珍。
賈珍看見江停雲竟然把賈赦往大學士那邊引,當時就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就要過去防備著解圍。
今天可是她們賈家做東,若是因著自家人的緣故讓客人鬧起來,他們賈家日後還怎麼在官面上混?
但他才端起酒杯站起來,眼尖的賈政就裝作喝多了,一把扯住了賈珍的胳膊,「來,珍兒,咱爺倆喝一個。」
他是真醉還是假醉,賈珍這個放開了籠頭,就經常酗酒的人會不知道?
當時賈珍看賈政的眼神就變了。
沒錯,賈珍這個人是葷素不忌,無論男男女女,稍微有個平頭正臉的,他都想沾染沾染。
但賈敬這麼多年的高壓政策,也不是半點效果都沒有。
至少賈珍明白一個道理:胳膊折在袖子里,打碎了牙和血吞。
前些日子,賈珍把他們寧國府的嫡系賈薔單分了出去,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因為賈薔生的風流嫵媚,賈珍雖然不敢對自家子侄做什麼,平日里卻也愛跟賈薔說話,有什麼好事都忘不了帶賈薔一份。
這幾個月他的本性逐漸暴露,寧國府下人的嘴又碎,暗地裡就開始傳他和賈薔的閑話。
如今賈珍還沒幹出□□兒媳的事,對自己的名聲還是有幾分愛惜的。
所以,他也不管賈薔今年才七八歲,直接就在後街上弄了一處三進的院子,又分出一份家產,把賈薔給單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