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誰才是正統?

第166章 誰才是正統?

不過,這都是些家長里短,賈氏雖有些不耐煩,卻也不是應付不來。

再怎麼說,她也是國公府鼎盛時養出來的千金小姐,莫說賈府現有的三春姐妹,便是宮裡的賢德妃,在人情世故上也不一定比她強。

卻說賈赦自搭上了張學士的門路之後,慢慢的,就憑著自身紮實的古玩字畫學識,在文人圈子裡混開了。

就像賈珍說的那樣,他這人雖然好美色,卻從沒幹過強搶民女的事,甚至連花樓都不去。

賈府中上上下下都說他荒唐,因著賈府的僕人嘴巴不嚴,外面也有流傳。

但若外人仔細想想,就知道賈赦也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跟張學士混一個圈子的文人,至少也得是個舉人。而能考中舉人的,沒有一個是傻子。

這種勛貴世家裡的齷齪事,他們這些清流文人最是嗤之以鼻,連帶著對賈政的印象就不好了。

別說什麼賈母偏心小兒子,賈政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兒子都有三個了,就沒有辦點自己的主見嗎?

無非就是作為既得利益者,揣著明白裝糊塗,一邊享受母親帶來的便利,一邊又讓母親背負偏心眼的名聲罷了。

這些文人又各有親戚朋友,日常聚在一起喝酒談笑的時候,難免就把這當話頭說了出去。

於是,忽然有一日,朝堂上有個姓劉的御史,當堂參奏工部員外郎賈政,說他以次子之身欺壓長兄鳩佔鵲巢,此舉實在無視禮法,希望聖人能嚴懲,以正視聽,以敬效尤。

正好這天是望日大朝,賈赦這個空有爵位的一等將軍,也在班中站著。

至於賈政,一個五品員外郎,根本沒有上朝的資格。

聖人問明了賈赦也在,便讓他走上前,來當堂奏對。

賈赦整個人都是懵的。

像他這種空有爵位的一等將軍,日常小朝會沒他的份,大朝會雖然勉強能站在殿內,但也沒他什麼事呀。

充數充習慣了,他也練出了一副站著打瞌睡的本事,至今沒被人揭破過,他還以為自己裝得挺好。

直到聖人突然點了他的名,站在他身後的壽寧侯抬手沖他腰眼上捅了一下,賈赦才知道,別人不是沒發現他打瞌睡,只是懶得搭理他罷了。

他慌慌張張地上前,跪下對聖人行了大禮,「微臣賈赦,恭請聖人大安。」

聖人雖不大待見勛貴,但看在賈敬的面子上,對賈赦也算和顏悅色,淡淡道:「賈卿免禮,起來回話。」

「多謝聖人恩典。」賈赦又趕緊起身,腦子裡亂糟糟的,該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自守完了父孝入朝至今,他是頭一回君前奏對,怎麼可能不緊張?

見他半天不說話,聖人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方才劉卿所奏之事,可否屬實?」

賈赦持續懵逼:話說,他奏啥了?

旁邊的劉御史暗嘆了口氣,低聲提醒道:「令弟鳩佔鵲巢之事。」

賈赦恍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朗聲道:「回稟聖人,確有其事。在臣護送家父棺槨返鄉歸來,太-祖親提匾額的榮禧堂,就成了舍弟的居所。」

「哦?」聖人微微挑了挑眉,「如此說來,你事先並不知情了?」

賈赦實話實說,「微臣並不知情,也是在歸來之後,才知曉此事。」

「對此,你並無意見?」

賈赦苦笑了一聲,無奈道:「榮禧堂離母親榮養之處榮慶堂頗近,家母親自發話,想讓幼子住得近些。

臣身為人子,不敢違逆母親。又因當時父親新喪,微臣實在不忍母親過多憂心。」

不就是裝愚孝嗎?好像只有賈政會一樣。

賈政可以頂著愚孝的名頭,堂而皇之地佔著榮熙堂,賈赦當然也可以以此反將一軍,將賈母的偏心和賈政的無恥公之於眾。

至於此舉會不會為人詬病?

當然不會了。

自古忠孝難兩全,他身為人臣,固然要對父母盡孝,卻更要對君王盡忠。

君主有所垂詢,他縱然心中有再多不願,也要實話實說。

聖人微微點了點,「此事的確是有違禮法。」

他待要下旨嚴懲賈政,卻又忽然想起鳳藻宮貴妃,一時又遲疑起來。

再怎麼說,賈政也是貴妃生父,若是嚴懲了賈政,貴妃顏面何存?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點隱秘的心思。

對於榮國府來說,賈赦是最正統的繼承人;對整個天下來說,端敬太子才是嫡系正統。

今日之事,他若只是撥亂反正便罷,但若鬧得太大,世人難免同情賈赦,焉知不會牽扯出端敬太子舊事?

是以,聖人遲疑再三,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下去,轉而問群臣,「對於此事,諸卿有何看法?」

劉御史有些詫異:不過一點小事,而且是證據確鑿的小事,聖人乾綱獨斷便是了,怎麼這也要詢問群臣?

班中大臣有不少人,都和劉御史有著類似的想法。

一個禮賢下士,肯虛心納諫的君王,自然更得群臣擁護。

可是,若一點小事都要拿到朝堂上來討論,這會顯得君王半點決斷都沒有,難免養出臣子的驕嬌二氣,給君王帶來許多不必要的掣肘。

其實這些人,哪裡懂得聖人的小心思呢?

他讓群臣都發表一下意見,只是想借著這件小事看一看,朝中還有幾人,惦念著曾經風華無雙的太子。

只不過,聖人只看到了自己能從這件事中得到的好處,卻忽略了此事會帶來什麼惡劣的影響。

禮部左侍郎王珍縮了縮脖子,低著頭沒有說話。

和王珍一樣默默不言的,還有幾個六部的郎中。

若是有心人仔細分辨一下,就能看出來,這些人都是曾經的潛邸舊臣。

對於自己一開始就跟著的主子,王珍等人可是太了解了。

他們也清楚,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麼,都可能被聖人惦記,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劉御史不怕,也不覺得這麼一件小事,會對自己造成什麼難以挽回的影響。

此事是劉御史挑起來的,如今聖人有所垂詢,自然也是劉御史第一個發表意見。

他舉起朝笏,正色道:「啟稟聖人,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有法不循,有規不依,實乃禍亂之源。

還望聖人降下雷霆之怒,嚴懲賈政,正本清源,以安民心。」

劉御史說得義正言辭,也滿心以為聖人會聽取自己的諫言。

因為聖人已是天下之主,是這天下最大的正統。

自己要正本清源,撥亂反正,維持長幼之序,嫡庶之別,不正是維護正統,維護聖人的統治嗎?

和劉御史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許多人。

因為不管如何,聖人的皇位是老聖人給的,他如今就是最大的正統。

只不過,這些人有的出言附和劉御史,有的卻以孝道來反駁,覺得劉御史太過小題大做。

不用多說,後者要麼是和榮國府交好的,如南安王和北靜王,要麼就是效忠於老聖人的。

他們頻頻提起賈赦該對賈母盡孝,又何嘗不是在提醒聖人,應該對老聖人盡孝呢?

原本聖人和老聖人的爭鬥中,他一直處於下風,心中便煩躁不已,如今又看見老聖人的忠臣滿朝堂地蹦噠,聖人只覺氣貫丹田,整個人都要氣炸了。

好,你們不是說賈赦應該盡孝嗎?不是覺得他應該體諒母親的心思,放任賈政佔據正房嗎?

朕偏不如你們的願!

「傳朕旨意,工部員外郎賈政,以次子之身欺凌兄長,霸佔正房,實乃不忠不孝之人。

著革去賈政員外郎職務,勒令其三日之內搬出正房,並將一切不應得之物歸還原主!」

這事對榮國府來說雖然是大事,但拿到朝堂上,只不過是件芝麻小事。

別看方才朝堂諸公吵得歡快,但聖人既已下旨,也沒人再和他爭辯。

就算是那些和榮國府交好的人,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和聖人唱反調。

因為賈赦也是榮國府的人,還是最正統的繼承人,他們以後和賈赦來往,也是一樣的嘛。

至此,此事蓋棺定論。

賈赦歡喜得要懵了,還是劉御史低聲提醒,他才連連叩頭謝恩,渾身上下都寫著四個大字。

——感激涕零。

見他如此,聖人衝動之後微微後悔的心思,立刻就煙消雲散。

——賈政雖是貴妃之父,但貴妃一向恭順,想來能體諒朕的一片苦心。

下朝之後,賈赦沒走太快,劉御史也有些磨磨蹭蹭的,兩人便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後面。

在太和殿外,兩人也不好多說什麼,賈赦只是沖他拱了拱手,滿臉都是感激之意。

劉御史也微微點了點頭,路過賈赦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弟弟住在哥哥家裡,哪有占著正房的道理?」

說完之後,他便瀟洒而去,徒留賈赦皺眉愣在原地。

——什麼意思啊?

正巧這個時候,到了江停雲和同僚換班的時候。他一從偏殿出來,便見賈赦獨自一人傻站在那裡。

他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問道:「大舅舅,你這是怎麼了?」

賈赦不是個很講規矩的人,江停雲和他混得久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氣,遂也不拘俗禮。

因他來得突然,賈赦嚇了一跳,「嚯」的一聲,扭頭看見是他,笑罵道:「你這臭小子,一點都不體諒你舅舅年紀大。」

江停雲這才笑嘻嘻地行了禮,「這不是見舅舅一個人站在這裡,過來跟您打個招呼嘛。」

兩人是玩笑慣的,賈赦自然不會怪他,反手拉住他的手,「走走走,今兒你舅舅高興,咱爺倆好好喝一杯。」

一路上,賈赦便把朝堂上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又問他劉御史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江停雲略一思索,便已明了,輕笑了一聲,問道:「如今舅舅一家子住在哪裡?」

「自然是榮國府呀。」

這還用問嗎?

江停雲又問:「那舅舅如今的爵位呢?」

提起這個,賈赦就有些不高興,悶聲悶氣地說:「一等將軍。」

他的表字恩侯是老聖人親賜的,當時他親爹賈代善正領兵在外,老聖人賜了這個表字,就是暗示將來賈赦襲爵,最少也是個侯爵。

哪知道人走茶涼,賈代善故去之後,賈赦守孝三年上本請旨襲爵的時候,卻只得了個一等將軍。

就因為這個,讓賈母抓住了把柄,一心認定是他不爭氣,使榮國府風光不在。

並一直用此事拿捏他,理直氣壯地將賈代善留下的許多人脈都給了賈政,讓賈政不是家主,勝似家主。

賈赦對此怨念頗深,一怨老聖人過河拆橋言而無信,二怨母親偏心太過不把他當兒子。

但無論他再怎麼怨恨,無人替他做主,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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