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緋櫻小町(九)
#
首先,棲齋應該不是來問罪的。
——如果他真懷疑昨晚的「忍者」事件有羽緋參與,現在該來這裡的就不是區區一個僕從,而是陰陽師與武者衛隊了。
其次,他們兩人昨夜的行動一定導致了棲齋的高度戒備。
比起問罪,棲齋找她去完成什麼任務的可能性更大。
陸語噥也想聽聽棲齋會搞出什麼應對方案、好決定之後與「影」怎麼行動。
她假裝權衡了一會,示意侍從在前帶路。
——按照人設,羽緋一個才起靈不久的影傀,應該是不清楚棲齋住在哪的。
今日的天守閣,守衛比昨夜多了好幾倍。
陸語噥被帶往上三層,遠離那處地下空間,卻有許多來來往往的陰陽師。
這些陰陽師共同組成了緋櫻小町的支柱,見貴族不用行禮,見影傀視若無睹,他們頂多將視線落在陸語噥發間的發簪上,疑惑片刻——誰那麼有空給一個工具打扮?
侍從帶著陸語噥七彎八拐,在一處隱蔽的和室門外停下。
陸語噥尚未進入和室,便感應到了濃重的咒術迴路。
身著藍青色暗紋狩衣與深紫色指貫的陰陽師棲齋坐在和室中間,本就陰沉的面容因為眼下濃重的青黑顯得有些像惡鬼。
他的手裡沒有抓著蝙蝠扇,反而托著一隻血玉做的小碗,和一柄同樣材質的小刀。
「這活原本是由你的『上一任』負責的。」棲齋陰鬱的目光落在陸語噥身上,有些嘲諷,「現在,自然應該轉交到你手上,羽緋。」
陸語噥裝作聽不懂他口中的「上一任」是什麼意思:「這是何物?」
棲齋把血玉小刀與小碗放到案台上,往前推:「接著便是了,用這個,才能取來鶴子的血。」
讓她去取鶴子的血?
真狠啊。陸語噥想。
曾經的「羽緋」和鶴子一定有什麼不一般的關係,她不信懲戒了真正「羽緋」的陰陽師不知道這一點。
棲齋明明知道,現在還要讓她這個「失憶的羽緋」去做這件事。
沒有相關記憶的她自然不會發現其中的問題,那就代表棲齋這樣安排的目的……是警告鶴子?具體警告什麼呢?
說起來,「不重新做一個新影傀、而是把犯錯的舊影傀抹去記憶再送去侍奉鶴子」這件事本身,也是一種不見血但同樣殘酷的懲罰與告誡吧?
陸語噥對這具身體的曾經更加好奇起來。
但表面上,她只是冷淡又平板地陳述道:「我不該傷害鶴子大人。」
「——不是傷害。」棲齋有些不耐,但還是不得不和這個剛剛起靈、一板一眼的工具解釋,「放血是為了鶴子的身體好,你拿著這些自己去問祂。」
眼看眼前的影傀還不伸手,棲齋乾脆掏出懷中的小人偶,直接操控陸語噥接過這兩件器物。
【線索物品:取血專用血玉小刀x1,盛血專用血玉小碗x1】
「午時之前收集一整碗血,到時候會有陰陽師去取碗。行了,你下去吧。」
直到影傀僵硬地轉身離開和室,棲齋才解除操控,擺弄著小人偶,嗤笑一聲。
「區區影傀……」
……
「影」發現「黑山羊」出去一趟再回來之後,氣息非常陰鬱。
雖然影傀無論怎麼看都是黑漆漆的人形,但此刻的陸語噥讓他覺得有點危險,像是埋在水壩下即將引爆的炸藥。
等聽完棲齋找她過去做什麼之後,「影」在心底給棲齋點了根蠟。
上一個副本「黑山羊」搞出的大海嘯實在令他印象深刻,這NPC不但控制還威脅她
,怕是根本沒考慮過會被影傀反噬的可能。
「等你取完血,我跟著去看看他們拿神血做什麼——他們應該想不到我白天還敢出現。」
影當然不打算一直藏在庭院里,現在結界內只有他們兩個玩家,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決定主動出擊。
只要那些島國人不用強光逼出影子里的「影」,他完全藏身的時候是不會被發現的。
——玩家的紋章能力來自於舊神之卵,一般不會被NPC的手段克制,除非是面對同樣能利用舊神之卵力量的Boss。
陸語噥點點頭,拿著血玉小碗和小刀走進神龕。
隨後,陸語噥發現,在她被棲齋叫走的這段時間內,鶴子從那個「繭」中蘇醒了。
白衣的神子,無悲無喜地端坐於高台,四位影傀圍在小茶几旁玩花紙牌——這大概是鶴子的吩咐,但吩咐的人卻沒往紙牌上看一眼,反而是靜靜把玩著花瓶里快要凋謝的緋櫻花枝。
當察覺到陸語噥進來時,鶴子轉頭「看」向她,臉上隱隱露出點溫和的笑意。
陸語噥知道,即使不睜眼,鶴子還是能視物,所以祂一定知道她手上拿著什麼。
但祂臉上的笑意一分未減,反而讓羽一二三四先到外面等候,給陸語噥留足了空間。
「躲了兩天的懶,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祂這話說的,彷彿需要進入「繭」狀態才能緩解的虛弱,不是什麼大事一樣。
陸語噥沉默片刻,順著祂的話說下去:「鶴子大人休息得可好?」
「不能更好了。」鶴子答道,「才聽說昨夜出了事,但我什麼都沒聽見呢——剛好,現在的狀態挺適合取血的。」
然而事實上,無論是鶴子過分單薄的身形、過分蒼白的皮膚、被層層符籙包裹的四肢……都不是什麼「適合取血」的特徵。
陸語噥將那血玉小碗與小刀放到一旁,傾身靠近神台,並堪稱不敬地、伸手覆住了鶴子的手。
也許還要再加一條——過分冰涼的指尖。
「陰陽師說,取血是為了鶴子大人好。」
陸語噥將那冰涼的手,輕輕貼在了自己臉側,仰頭看祂。
「鶴子大人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像是沒想到羽緋會突然這麼做,鶴子的指尖猛地僵住,往內蜷縮。
影傀的面龐雖然難辨五官,但這樣近的距離下,她的側睫也長得有些過分了,讓人忍不住去想——若是能看清楚的話,她的眼神是不是擔憂又真誠?
「……當然是真的。」祂說。
陸語噥握著鶴子的手不讓祂抽離,輕輕地要求、請求道:「鶴子大人睜開眼睛看著我,再回答一遍呢?」
鶴子的眼睫微微顫動。
祂就像神台上擺放的一尊白瓷,蒼白的,易碎的,就連眼皮都是纖薄的一片,不能承受更多傷害的模樣。
沒有人能忍心看見這樣一尊白瓷摔出裂痕。
但祂其實早就碎裂了,裂縫中透出鮮血一樣的猩紅,無數惡鬼之音在瓷器的內部癲狂大笑、凄厲哀嚎。
——看進鶴子雙眼的陸語噥,陷入的就是這樣一副幻象。
舊神之戰波及兩界,神之子自高天墜下,億萬妖鬼自暗界狂笑而出,無數雙各異的手爪拉扯著祂,想要將祂分之而食。
「……是真的呢。」
睜開眼睛的鶴子,這樣回答羽緋。
「取血,是為了定期取出深藏我身的罪業。」
祂撫上影傀微微顫抖的唇,像是安慰,又像是想讓她噤聲。
「拿起刀吧,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
午時。
來自天守閣的陰陽師在神龕庭院之外,
接過了影傀端出來的血玉小碗。
他在小碗上施加了防止血液灑出的陰陽術,也沒和影傀交流的意思,很快離開了這裡。
陸語噥站在鮮紅的鳥居下,看著「影」潛入那陰陽師的影子。
對於鶴子的話,她並沒有完全相信,但撬開一個秘密並不能急於一時。
趁著現在有空,她再次前往緋櫻結界外,準備聯繫一下「月光」。
之前襲擊陸語噥的雪女還算聽話,老老實實藏在山上,造成了滿地冰霜、一片凍土。
但異化早就侵襲了她的理智,一天一夜的等待讓她焦躁不安,看起來很想不管不顧地衝進緋櫻結界里。
所以陸語噥一出現,就給她餵了顆定心丸:「我已經知道杉上瀧在哪裡了,但怎麼救他還需要從長計議。」
雪女先是一喜,隨後面色戚戚。
「當初杉上瀧被抓走的時候,抓他的人有沒有透露什麼信息?有沒有說為什麼要抓他?」
雖然陸語噥之前讀取了雪女的記憶,但異化NPC的記憶太過破碎凌亂,有些信息不一定讀得出來。
雪女黑瞳茫然,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眼周青筋虯結,表情痛苦而可怖。
「式……神……」強行回想那段記憶,讓雪女流出了血淚,「他們說……和情報……不一樣……他怎麼沒有……式神。」
杉上瀧是能夠契約大妖雪女的天才陰陽師,本該有遠大的前程。
可他因為有了雪女、又與雪女發展出了不一般的感情,所以再沒有契約其他的妖鬼,等解除與雪女的契約后,他手上確實一隻式神都沒有。
這樣推測的話,棲齋指使影傀抓捕陰陽師的標準之一,應該是陰陽師是否契約了、或者是否能夠契約式神?
那處巨大的地下空間,詭異的棺塚擺放方式,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存在的?
這個副本的真相就像被緋櫻結界籠罩的緋櫻小町一樣,藏得深而隱蔽,謎團重重。
再三安撫雪女之後,陸語噥撥通了給月光的通訊。
她們先是大致確認了一下對方的安全與否,便開始交流情報。
月光已經從威爾遜上校那裡套到了不少消息,就算套不到,她還能用紋章能力大大方方走進機密重地自己找情報:
比如:[西區恭賀鶴子誕日的使團預計這兩日就會出發,聽我「父親」說,今年緋櫻小町那邊似乎有鬆口的意思,當然,軍隊也依然會隨行。]
另外還有:[我把那四個普通玩家推薦了上去,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會作為藝班和使團一起前往緋櫻小町。]
[西區有安插在緋櫻小町的內應,內應傳回消息說……]
月光把密信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這件事陸語噥知道真相:[潛入的不是忍者,是一個玩家,我和他認識,目前已經達成合作了。]
她把他們昨晚在地下空間看見的場景和月光描述了一下。
陸語噥推測:[緋櫻結界目前只有影傀和陰陽師可以出入,想傳信的話,那個內應大概率是陰陽師。]
月光「嗯」了一聲:[我也是這樣想的,關於密信上所說的「『珍寶』並未失竊」,你有沒有頭緒?]
陸語噥沉思片刻。
「珍寶」……那個地下空間里,除了那些棺塚之外,就只有位於中心的、和鶴子神龕一比一複製的建築。
難道「珍寶」是指,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