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第 127 章 黃芬不知道發生了……
黃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下意識跟著源源往前跑。
晏承書等源源爸爸撐著身體坐起來之後才再次打響響指。
黃芬伸出去拉源源的手頓住,驚呼一聲,猛地蹲下。
源源爸爸身上穿著病號服,皮膚黝黑,眼瞳漆黑,鬼氣森森,但他看上去並沒有多可怕,眼角眉梢笑出深深的皺紋,要是不堪那雙恐怖的眼睛,他看上去甚至有幾分祥和。
一家人時隔十年,終於團聚。
源源爸爸一手愛憐地抱著孩子,一手輕輕將黃芬凌亂的頭髮往後別去,漆黑眼瞳落到黃芬眼角的疤上,眼底閃過一抹心疼:「摔疼了嗎?」
憋了兩年,終於有機會問出口,卻沒想到會是在現在這樣一個環境。
黃芬頓時泣不成聲:「我又不煩你,你走什麼……」
那邊上演其樂融融的一幕,安栩拉扯紅線,默默走到晏承書身邊。
待聞到那股令人熟悉的味道之後,整個人才安心下來。
在場只有祝藜彷彿失去靈魂一般,直愣愣立在原地,表情晦澀迷茫。
作為一個厲鬼,源源爸爸知道的事情顯然更多。
他視線最先落在晏承書身上,眼神微動:「源源之前消耗得厲害,但從昨天起就穩定了,是您出手幫忙的吧,謝謝了。」
「緣分而已。」
晏承書隨口回答,身側飛起一個紅繩系出來的蝴蝶結,彷彿真實的蝴蝶一般,抖開空洞的翅膀,朝源源爸爸飛過去。
和第一次系出來的蝴蝶結一樣,歪歪扭扭,沒有任何美感可言,但在緩緩飛起來的時候,身後拖拽著淺紅色光暈,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紅色的希望。
源源爸爸下意識接過蝴蝶結,那種疲憊到靈魂隨時都要消散的感覺陡然一輕,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
他坐著的動作不再吃力,甚至有餘力撐著地面站起來,攜家帶口朝晏承書鞠躬:「謝謝。」
源源爸爸說話的同時,周圍溫度陡然降低,陽光下的地面甚至凝結出了霜。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先前處在消散的邊緣,現在剛恢復一點,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黃芬和安栩穿得厚,沒什麼感覺,只有祝藜先前仗著年輕力壯,只穿了一件T恤,現在還維持著晦澀不堪的表情,人卻是緩緩打了個哆嗦。
這個哆嗦喚醒了他沉溺的思緒,眼神落在源源爸爸腳下的土地上,那邊已經結出了厚厚一層霜。
晏承書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抱元守一。」
清淡的聲音如暮鼓晨鐘,祝藜下意識站好,心中默念口訣,片刻后,眉目舒展。
*
源源爸爸的故事很簡單。
源源沒找回來,家裡還因為他的病欠了一大筆錢。他帶著強烈的情緒閉眼,本以為就這樣不甘的死去,卻在不久后重新睜開了眼睛。
身上再沒有沉痾拖累,輕快得像是重回十八歲。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家裡,只是看到妻子回家,眼眶紅腫,下意識衝過去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只是沒想到,徑直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黃芬狠狠打了個噴嚏,本就沒有精力人愈發搖搖欲墜。
源源爸爸茫然地看著衣袖上別著黑布,縮在角落哭泣的黃芬,手掌在眼前開開合合,終於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
他大概明白他為什麼會以這樣的形態滯留在人世間。
因為不舍、不甘,還有擔憂。
人在對世界還有極度留戀的時候,是不會徹底離開的。
他守著黃芬,看著她打幾份工,忙前忙后賺錢還賬。
他想幫忙,但手次次從黃芬身上穿過去。
好幾次,他看著黃芬提完水之後揉著僵硬的腰,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都忍不住跟著一起落淚。
那是他的妻。
自己就在面前,卻什麼都做不了。
人間疾苦眾多,源源爸爸本以為這就是最煎熬的事情了,直到親眼目睹黃芬精力不濟摔倒,血液流淌了一地,人恍惚之間,甚至和自己對視……要不是別的保潔進去剛好發現她,或許她也沒了。
救護車下來的醫護人員來來往往,就要被抬走的黃芬重新掙扎著起來,眼角帶淚:「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我沒錢,去不起醫院,給我點酒精棉布包紮一下就好了。」
遊魂是會侵蝕人類陽氣的,黃芬現在這樣,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捨不得離開,才會釀成大錯。
源源爸爸絕望地知道,自己不能繼續陪在妻子身邊了。
他無法控制自己身上的陰氣不對黃芬產生傷害,只有遠離她,對她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源源爸爸知道他在人群中待久了也會出狀況,但他沒有就此躲避,而是想也不想,轉身就去了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做了另一件事。
花兩年多的時間,源源爸爸拼著消散的下場,在各個路口觀察、尾隨人販子,了解他們怎麼迷暈孩子、從什麼渠道將孩子轉手、又有什麼路線供他們逃跑。
源源爸爸手裡掌握了無數條不同勢力人販子的信息鏈。
身份問題,他無法報警,也無法幫忙,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孩子被下藥迷暈,帶上一輛輛不起眼的麵包車,堂而皇之被運走。
那些孩子每一個,都是他的源源。
但凡是有人能看見,幫一把,源源都不會失蹤。
人販子造下的孽,就該死一萬次才是!
或許是在這一路上積攢了太多怒氣和怨氣,源源爸爸明明久在人群,卻發現自己不僅沒有消散,甚至還越發強悍了。
他偶爾會影響到人販子的精神,讓人販子在下手偷孩子的時候,因為動作遲緩而失手。
孩子受到驚嚇后逃走,甚至差點讓人販子被人盯上。
源源爸爸激動著,越發勤勉地跟著人販子。
直到某一天,宿命般,他跟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黑外套男人晃晃悠悠往前走。
心中有種強烈的直覺,讓他緊跟那個男人,一點都不能鬆懈,即便對方看起來只是個最普通不過的路人。
源源爸爸尾隨很久,幾乎都要以為是跟錯人了,誰知就在路口轉角,那個黑外套男人身手利落地撈起旁邊跑過的一個小男孩,另一隻手輕描淡寫在男孩面頰上一捂,孩子就沉沉睡去。
那動作熟悉得就像是早就做過千千萬萬吃。
接著,男人彷彿一個最普通的父親一般,抱著男孩,面上笑容和煦,脫下外套蓋在孩子身上,輕拍男孩後背,上了不起眼的麵包車。
他一路獨行,將孩子轉手。
幾次轉手后,源源爸爸跟著孩子到了下酉村。
最後一個接手孩子的,是一個穿著泛黃白T恤的油膩肥胖中年男人,胖到沒有脖子,還掛了一條極粗的金項鏈。
他抱著孩子,朝一戶房屋最破爛的人家走去。
源源爸爸親眼看見那戶人家裡走出來一個看著老實巴交的老村民,那雙渾濁的眼睛滿意地打量著胖男人手上的男孩。
村民搓著手笑出一口黃牙:「這個娃娃看著聰明,又白凈,模樣長得俊!」
胖男人啐了一口:「這次可自己關好了,養熟了再考慮要不要放出來。要是這個再跑了,你攢十輩子錢我都不會賣給你了。媽的,現在大城市小城市都一樣,全是監控,要弄個孩子簡直是把命別再褲腰帶上。」
村民陪著笑,從縫縫補補好多次的兜里往外掏錢,左邊一把,右邊一把,衣服褲子摸完,有零有整,湊出來兩萬塊往外送,還想伸手摸孩子:「都在這兒了,您點點。」
胖男人冷笑一聲,避開:「瘋了吧,兩萬?你當孩子好找?還以為是九年前啊,說抱來就能抱來?再說了,你家跑出去一個,本來就犯了忌諱,要不是那孩子命不好自己死了,當我還樂意跟你做買賣?什麼東西你?」
「……嘶,破地方,還真他媽冷!搞快點,至少五萬,再磨磨唧唧我就帶走了,剛好有個有錢人要買,人家八萬都能掏,要不是地方遠了點怕出問題,你以為輪得到你相看兒子?」
村民也被冷到了,打了個哆嗦,那雙渾濁疲憊的眼睛在粉雕玉琢的男孩臉上掃來掃去,越看越滿意,到手的大胖兒子捨不得,但還想和胖男人求情,各種軟磨硬泡。
此時溫度已經冷到邪門的程度了,初秋的天,跟化雪天一樣冷。
胖男人擰著眉頭,總覺得渾身不對勁,手指頭都有些僵硬,用力抱緊孩子當取暖器:「當年那孩子,我記得沒錯的話是滾那邊山上陽坡面的吧,曝屍這麼久,總不能都快十年了還能還魂來找你麻煩吧?」
他說話間,遲疑著往後退,驚疑不定地看著村民黑洞洞的破瓦房,脖頸陣陣發涼,也不敢繼續和村民講生意了,拔腿就跑,邊跑邊吼:「我就在村口老地方住兩天,你考慮好了來找我,兩天要是湊不齊錢,我寧願冒點風險轉移地方,把他賣給別人當兒子!」
胖男人跑得飛快,村民把手上抓著的錢重新藏回身上。
此時源源爸爸那雙原本還算清明的眼睛已經徹底發黑,冰冷淬毒,鬼氣衝天,身軀也在急速膨大,彷彿剛從地獄掙脫的惡鬼,巨大猙獰。
村民一點抵抗都沒有就暈了過去。
按流程,這個時候厲鬼已經要開始屠村了。
但源源爸爸遏制住了要去對村民下手的本性,而是將視線投注到之前胖男人隨手一指的地方,風馳電掣一般衝過去。
在那裡,他感受到了血脈的呼喚,但是太微弱了,微弱到隨時都要消散。
源源爸爸橫衝直撞跑過去,想看看多年不見的孩子,卻不曾想,他看到的是裸露在外面的一截幼童白骨,就在陽光下,被曝晒,幾近風化。
源源爸爸發出凄慘悲鳴,龐大的身軀想也不想就覆蓋在那截白骨上,源源不斷將自己身上的鬼氣輸送到那截白骨上。
輸送中,他驚喜又難受地感知到源源還『活著』,和他一樣,以另一種方式留在這個世界上。源源比他想象中還要聰明,跌跌撞撞奔赴的方向,正好是家的方向。
一個心智六歲的孩童,在這漫漫歸途中各種冒險,莽莽撞撞,什麼都敢去碰,哪怕已經透明到隨時都要消散,還敢在陽光下和小狗揮手說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源源爸爸在心裡念叨著,源源你要勇敢,爸爸就在身後,源源什麼都不用害怕。
然後從一個鬼氣衝天的苦厄厲鬼,用這種全力輸送鬼氣,還百不存一的浪費方式為源源保駕護航,變成現在即將消散的空殼子。
他數著時間,源源再堅持一下,應該就能到家裡了。
這孩子,調皮搗蛋,還敢去摸躺在地上睡覺的小貓咪,被凶了吧,小笨蛋。
鬼氣源源不斷下墜,落在被泥土掩埋的屍骨裡面,源源爸爸等待消散的時刻到來。
可惜不能親眼看著源源回到家裡。
有他的封印加持,源源不會傷害到媽媽,只是媽媽看不見源源,兩個人都不要哭鼻子啊,會好起來的。
祝藜已經徹底沉默了。
和之前那種表面沉默,但內心如火山噴涌般有無數問題想要了解的狀態不同,他現在連浮躁的心情都已經徹底沉靜下來。
厲鬼用一種驕傲的眼神望向源源,聽完源源講述他如何乘坐火車回到媽媽身邊的冒險旅途,沖源源高高豎起大拇指:「哇!我兒子好聰明!你怎麼那麼厲害!那麼遠你都能找到媽媽啊!」
「嘿嘿嘿,源源怕爸爸媽媽找不到源源會擔心呀!」
「對不起爸爸,源源以後再也不走那麼遠了,源源好想你們啊……」
祝藜沉默看著,心臟一片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