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晏承書驚奇地看著隊伍里突然多出來的一個人。
那天談起來的時候只有他和趙景巍、柏溪三個人,他本以為是他們三個一塊兒出去,沒想到康宇也在。
晏承書剛和傷心小妹妹聊完心事,現在還在知心大哥哥狀態沒有調整回來,看到康宇,柔和地打了個招呼:「午間你陪我聊天,沒想到晚上又見面了。」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晏承書才發現康宇其實是個麵皮薄的冷麵酷哥,先前在匈奴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全是裝出來的。
還是現在相處起來舒服,還會帶好多有趣的東西來,讓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寬廣了許多。
康宇聽到晏承書的聲音,側過身點頭:「我奉命保護你。」
晏承書手一抖,臉上的笑容僵了些:「哈,你,大材小用了。」
康宇茶色的眼睛安靜看著他,抿唇,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不是大材小用。」
又來了,這個冷麵傻酷哥,臉皮是真的薄,而且好忽悠,別人說什麼他信什麼。
晏承書不自覺朝他走過去些,試圖給趙景巍和柏溪騰出來些空間。
中秋夜的大街張燈結綵,人山人海,他們沒帶多少人手,百姓興沖沖跑來跑去,有時候也容易被衝撞到。
康宇沉默著給他讓開一些位置,不動聲色把人護著。
今天的晏承書把所有頭髮都高高束上去了,露出一張清雋無雙的臉,即便臉色蒼白,臉頰有些消瘦,依舊擋不住無雙風華,有不少大膽的路人偷偷瞄他。
他們這一行各個模樣都是人中龍鳳,氣質非凡,來來往往的人時不時就會有人朝這邊看一眼,晏承書自認病號,也沒發覺有些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只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三人才知道,他有多麼耀眼。他如玉般高潔明亮的氣質,在人群中像是發著光,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然後就再也挪不開視線了。
前方傳來歡呼聲,晏承書順著聲音望過去,康宇如往常一樣將自己打聽到的東西講給晏承書聽:「那邊是在選月仙子。」
「月仙子?」晏承書有些好奇:「是有什麼典故嗎?」
「嗯。」柏溪不甘被冷落,搶過話頭:「嫦娥奔月,本是個悲情的本子,但是清倌們倒是不在乎。嫦娥以姿容聞名,她們爭奪的便是這姿容第一的彩頭。」
康宇是現任鎮遠侯,論品級和柏溪平級,被搶話頭,也不惱,安靜護著晏承書往前走,見柏溪不再說話,才出聲問道:「要去看看嗎?」
晏承書是有一點興趣的,但不多。雖然賺積分的想法也淡了,但有機會的話該賺還是賺。他時間有限,就不浪費在觀賞上。
他遙遙朝那邊看了一眼,搖頭:「知道熱鬧便好。」
「京城百姓變了很多。」他是指原主離開時看到的畫面,宴國上下貪污成風,百姓易子而食,他離開時,剛見到一批難民湧入,冬季嚴寒,京城卻遍地是衣不蔽體的乞丐。系統為了讓他重視任務,還特地把那個畫面放給他看過:「吾輩奮鬥,便是想人人安居樂業,讓吾輩子子孫孫不受吾輩之苦難。現在看到他們的日子在變好,我已經很開心了。」
趙景巍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何不多看看,到年底的時候,街上還會有舞獅舞龍的藝人出來賣藝。百姓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好轉,未來還有很遠,你可以一一見證。」
這個問題晏承書沒有正面回答,他今夜的笑容非常多,也不吝嗇給予趙景巍:「有你和柏溪推行新政,有康宇鎮守邊疆,巍國終會有百花齊放的一天。巍國百姓何其有幸,內憂外患有你們齊心相抗。」
柏溪沒想到這裡面還有他,一雙琉璃目浸潤茫然,受寵若驚:「我沒想到你還會肯定我。」
晏承書心想這一刻終於來了。
他就知道柏國忠的事情肯定會成為柏溪的心結,說不準還會產生信念動搖,所以一有機會就會將話題將這上面引。
現在柏溪願意主動接茬,他馬上正了神色:「因為你值得肯定。柏溪,很抱歉我一直沒來得及和你說這些話。」
「時間如巨輪,推著人的日子往前走,沒有誰會活在過去,只有硬生生把自己困在往事里承受碾壓的人。」
「可你看看這熱鬧的人生百態,往事不重要,重要的永遠只有當下。你若是敞開心扉,接納自己,便該想起現在百姓的幸福生活,與你有著莫大關係。」
有些事柏溪自己忘了,晏承書便幫他回想起:「如果沒有你出生入死接應趙景巍,現在或許不會有巍國;如果不是你深入虎穴引誘世家露面,不會有百姓現在的富裕;沒有你起早貪黑推行科舉之策,無數寒門這輩子都沒有奔頭,只能碌碌無為一生,生下新的寒門重複庸碌的日子……你是不是英雄,與你的背景無關,與你的家庭無關,只與你自己做了什麼有關。」
柏溪在大庭廣眾之下悄然紅了眼:「我仗著我爹虛假的好名聲,才拿來了戶部尚書的名頭,區區十八歲的毛頭小子,我能當戶部尚書,本來就是騙來的。」
晏承書嘆口氣:「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看向趙景巍:「若是柏溪只有柏國忠的蔭蔽,你會讓柏溪當你的戶部尚書嗎?」
趙景巍知道晏承書在做什麼。
他看向柏溪,沉聲道:「我身邊即便無人,也不會隨便動用一個只有祖上蔭蔽的小孩。若是靠父輩的照顧就能當上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上現在應該人聲鼎沸。」
柏溪眼神顫動,晏承書趁熱打鐵:「所以你看,並沒有什麼謊言騙來的位置,而是這個位置本就屬於你,你是最適合的人,你做得很好。」
「與你所想相反,我很慶幸你現在有個好名聲好背景,這會讓你未來做的事少許多阻力。你的阻力越少,百姓能享受好日子的等待時間便會越少。也因為有它,時時刻刻鞭策你,監督你努力成為一個好官。」
柏溪:「可你呢?」你不重要嗎,那些事明明是你做的,要讓別人撿走本該屬於你的榮譽嗎?過往的事對你來說並不是無足輕重,那些事在你心裡留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疤。
晏承書定定看著他:「我只能是前朝餘孽。」
為了國家安定。
柏溪從他眼裡看到了這句話。
心臟如墜深淵,什麼都離他遠去了。
一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試圖過為了這個國家放棄生命的人,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他的信念。
他是溫柔的,但也固執。
柏溪看著晏承書瘦削得驚人的臉頰,匈奴那一箭后,他或許並沒有想過自己能活下來……不,應該是說,他本就準備那時候死去,去追隨那個四年前就已經站在黃泉那一頭的人。只是沒想到被趙景巍救下,才會從醒來那一刻開始求死。
無數太醫、侍女、侍衛、太監,日夜守著都沒能防住,所以換成讓他昏睡的安神葯。
直到趙景巍開始探究往事,將他在匈奴所有的謀划扒開。
他才像是接受了一樣,開始好好吃飯。可那不是放棄,他只是有了新的謀划。他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不管不顧向他和趙景巍傾倒學識。
沒有談心,沒有交底,只有傾倒。
他放不下的從來不是他柏溪或者趙景巍,他放不下的只有趙英旗拿命護著的百姓和鎮遠軍。
柏溪一邊恍惚去了,晏承書不知道他心裡的彎彎繞繞,還以為解開了個心結。鬆了一口氣,好玄幫趙景巍把人按下來,就之前那個狀況,一個不注意這劇情就能虐戀千百集出去。
康宇在晏承書說話的時候,全程沒有插過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還多了個孫悟空的面人。
等晏承書他們聊完,康宇順勢把面人遞過去:「這個老人家手藝好,齊天大聖像是被捏活了。」
晏承書驚喜地接過來,他那個年代面人都成非遺了,平常人哪有機會看到,現在近距離拿著,越看越喜歡:「還真是,有這手藝,真厲害。」
他抓著面人,想到手藝,突然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
他看向趙景巍:「朝中可有司職研發的部門?」
「研發?」趙景巍遲疑著搖頭:「那是什麼?」
「研究發明呀!」晏承書沒想到還真被他抓了個漏:「比如紡機,若是沒有紡機的出現,人類現在還穿著獸皮滿世界跑。再比如農具,遠古時期人們拿著木棍捆石頭當做鋤頭,現在人們卻能用銅器,更輕易的破開泥土。這就是研發,能改變人民生活的東西。」
趙景巍不由得開始思索,晏承書趕緊跟他說了些他能想到的東西,比如建立獎勵機制,鼓勵發明,這樣還能為國家開發出更多種類的人才。
聊著聊著,話題從研發到民生,再到教育。
康宇自始至終護著他,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偶爾買點小玩意,趁晏承書講話空檔給他手上的東西換個新花樣。
柏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回來加入了聊天,三人看到什麼就聊什麼,皆有所獲,這一行越發順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三人已經走到了護城河的位置,許許多多百姓在河面放河燈,一條小河上全是漂亮的小河燈在飄搖,漂亮得像是銀河墜入了凡間。
康宇介紹了一下:「放河燈,百姓用這種方式祭奠亡人。將寫著思念的紙條放在河燈順水而下,據說逝去的親人就能收到彼岸的祝福。」
晏承書看入了迷,講話的聲音消了些。不知道什麼時候,百寶箱康宇拿著一個荷花河燈,遞了一張紙條過來:「要寫點什麼放燈嗎?」
一句話把晏承書從著迷中拉回來。
他之前在系統學習訓練營確實學過毛筆字,但也就清秀水平。若是沒有使用過胸中有丘壑的被動技能畫畫還好,那幅畫出來之後,他要是寫一手平平無奇的字……
那就是ooc大爆炸!晏承書笑著後退半步:「你們去吧,我就不放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笑容太尷尬被看出來了,反正一下子三人都將頭轉過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很久,久得晏承書連笑容都差點沒維持住:「怎麼?你們不放嗎?」
三人回神:「沒有。」
趙景巍和柏溪拿了紙不知道寫了什麼,各自放了一盞船燈下去,唯獨康宇手裡捏著荷花燈,望著護城河出神,沒有動。
晏承書問他:「你不放?」
康宇攥著河燈,臉上表情淡淡的:「無人可放。」
放河燈的時候,趙景巍眼神幽深,看著他和柏溪的紙船順流而下,思緒紛雜。
「你們喜歡榕樹嗎?」晏承書突然問道。
趙景巍收回視線,回頭看晏承書,手微微收緊又鬆開,澀然道:「喜歡。」
晏承書聞言指向遠處一叢巨大的榕樹樹冠,趙景巍轉身去看,才發現他們不知不覺已經順著河流走到了鎮遠侯府,也是他後來賜給康宇的宅子。
那院子里榕樹很多,每一顆都很高大,足以探出院子,讓所有人看見。
眼神頓時晦澀,趙景巍默默回頭看著晏承書。
……他或許,是在想那個人吧。
晏承書笑道:「榕樹枝繁葉茂,樹枝高大,若是百年之後,能埋在榕樹下,想來愜意得很。」
他說完之後,視線一直落在遠處的榕樹樹冠上。
趙景巍如墜冰窟,疼痛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蔓延,連四肢百骸都止不住疼得發顫。過了許久許久,察覺到晏承書將要回頭,才強裝鎮定:「……嗯。」
「我死後,定然是葬在榕樹下的。」趙景巍這樣說著,就好像把晏承書的話轉嫁到自己身上一樣。
晏承書沒想到遇到同好,笑了聲:「你是有皇陵的人,圖什麼榕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