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幻境
「我覺得，我們身處在一個幻境之中。」
屋裡點著蠟燭，微弱的火光下，龍笙篤定地說出猜想。
鳳簫懶洋洋趴在桌子上：「還用你說？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和前兩天的一樣圓。」
龍笙望向窗外，果然見一輪明亮皎潔的圓月掛在天空，散發著銀白月光，靜靜地籠罩村莊。
圓月象徵團圓。這樣美麗的月色，若是在平日里，還值得駐足欣賞。
但現在這輪月亮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在一個朔望月中，要經歷朔月、上弦月、望月、下弦月，接著又回到朔月，如此，就是一個月份的循環。
月相每天都在變化，所謂望月，即滿月，通常只出現在每個月的十五，所以叫月圓十五。
又有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兩天的月亮都是圓的。
龍笙和鳳簫來到人間已有三天。桃源山上一夜，桃源村中一夜，還有今夜。
連續三個晚上，都是月圓之夜。
凡人或許不會覺得這有多稀奇。十四、十五、十六這三日的月亮，在凡人眼裡毫無區別，望去都是一輪圓月。
龍笙和鳳簫是神獸，目力自然與凡人的肉眼不一樣，月相就是有一絲細微差別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這三天三夜，月亮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月相沒有變，說明時間沒有流動。
桃源村村民與世隔絕，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覺得在桃源中過去了許久，猜測也許有十數年。可實際上，時間在這裡是靜止的。
龍笙收回目光，愈發確信：「難怪找不到出去的路。我原以為桃源山上才是幻境，你看見了白骨妖，我卻只看見桃花林，那裡定有幻境無疑。如今看來，整座桃源村都是幻境。我們以為下山就是走出了幻境，其實並沒有。」
事情似乎變得糟糕起來。龍笙不僅沒有害怕，還覺得更加有意思了。
龍笙躍躍欲試：「既然是幻境，肯定是找不到正常出路的。想要出去，只能打破幻境。」
鳳簫頭都大了：「要想打破幻境，還得查清楚幻境形成的原因，是誰製造了幻境。想來想去……還是只能從北山那些白骨妖身上找線索。」
龍笙站起來：「那我們就去找。」
鳳簫瞠目：「現在？去山上？就不能明天白天去找嗎！你自己去吧，反正我不去。」
大晚上的他還要睡覺呢。而且夜裡山上陰森森的，多瘮人啊。
「白骨妖喜陰懼陽，明日太陽一出來，你去山上能找得到什麼？要找只能夜裡去找。」龍笙回頭看他，淡定道，「你不跟來，我找到出路就自己出去，你就永遠待在這兒吧。」
鳳簫「哈」地冷笑一聲：「你威脅我？小爺我這麼聰明，還不能自己憑本事出去了？」
龍笙做了個「請便」的姿勢，轉身就出門了。
出門沒幾步，鳳簫就從屋裡追了上來。
龍笙「喲」了一聲：「某隻山雞剛才不是還揚言要自己憑本事出去。」他抵唇低笑，「怎麼，發現自己沒那本事，要來抱大哥大腿？」
鳳簫眉梢一揚：「抱你奶奶的腿。我是怕你這條笨蛇獃頭獃腦的，迷路在山上。小爺我心地善良，來幫幫你。」
龍笙聳聳肩，不置可否。
入夜後的村莊鴉雀無聲，露天空地上支著兩排晾衣桿。婦女們白天洗完衣裳，就會把未乾的衣物掛在上面，等明天太陽出來晾晒乾。
一陣陰風吹過，晾衣桿上的一件衣物被風吹起，輕飄飄地落到地上，正落在龍笙鳳簫面前。
龍笙撿起，是件女子的小衣。
他上前將女人的衣物重新掛回晾衣桿上，本是舉手之勞
，卻在看到桿上掛的一排衣物時凝了眼眸。
鳳簫在原地等得不耐煩：「磨蹭什麼呢，掛個衣服要這麼久？」
龍笙開口：「你過來看。」
「看什麼？」鳳簫還以為龍笙有什麼新發現，走過去一看，桿上掛的不過是些尋常衣物，女子的羅裙、肚兜，甚至褻褲。
鳳簫耳朵一熱，連忙背過身迴避，捂住眼嚷嚷：「你你你變態啊！女人衣服有什麼好看的！想不到你還有這種癖好，流氓！」
「……你就一點發現都沒有嗎？」龍笙一頭黑線。
「發現什麼？不就是些女人衣服……誒？」鳳簫放下手，明白過來，「怎麼一件男人衣服都沒有？」
男人們每天地里辛勤勞作，汗流浹背，衣裳肯定是要換洗的。但婦女們洗滌晾曬的衣裳……女人的有，小孩的也有，就是沒有男人的。
龍笙冷哼：「還不算愚不可及。」
「我這叫非禮勿視，是正人君子所為，當然不像你這麼觀察仔細。」鳳簫陰陽怪氣。
「不過這也說明了我們的猜測沒錯，村裡那些男人……可能都不是活人。」想到這個可能，鳳簫突然心情沉重起來。
如果當初那場戰鬥，桃源村男人們得勝歸來只是婦女們美好幻想的話……那現實就太殘酷了。
兩人往村外走，正要穿過籬笆牆，村口忽然竄出來一個黑影，嚇了他們一跳。
定睛一看，是村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婆婆，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舉著蠟燭，將臉上的皺紋照得可怖。
老婆婆的聲音沙啞蒼老：「年輕人，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走動？」
鳳簫反應迅速：「啊，那個，我們覺得屋裡悶，出來透透氣。婆婆您怎麼也還沒歇息？」
老婆婆低沉道：「老婆子我要去給山神上柱香，上完香才能安睡。」
「山神？」龍笙迅速捕捉到關鍵詞。
「桃源山的山神，會保佑我們桃源村平平安安。」老婆婆拄著拐杖，蹣跚走路，「我們日日供奉參拜，山神就會庇佑村莊安寧。」
龍笙鳳簫欲言又止。他們很想說，山神是不存在的，他們沒從這片土地上感應到任何神的氣息。
龍笙立刻道：「可否讓我們也去瞧瞧？我們既在桃源村避難，理當見過山神。」他倒要看看，桃源村供奉的山神是個什麼來頭。若是妖魔鬼怪，那倒好辦。
老婆婆點頭：「兩位隨我來。」
……
桃源村太小，並未專門修建山神廟。老婆婆帶他們來的是一處祠堂，擺著神台供桌，神龕內設一靈牌，上書「桃源山神」四字，還擺了幾樣水果貢品。
龍笙和鳳簫一進祠堂就四下打量，沒感受到一絲神仙之力。莫說神仙之力，就連妖邪之力都毫無半分。神龕內的牌位就是塊普普通通刻著字的木頭，供著它不會有任何好處。
老婆婆卻很虔誠地跪下，雙手合十，閉目祈願：「願山神大人保佑桃源村永世安寧無憂。」說完拜三拜，上柱香。
龍笙鳳簫在她身後站著，誰也沒有跪下參拜的意思。
神仙亦有等級之分。仙有天仙、地仙，神有上神、下神。一般人間說的山神，是大山吸收天地靈氣與山民信仰凝成的仙，雖佔了「神」的名頭，實際不過是最微末的地仙。龍鳳二族皆為神，其中金龍與赤鳳一脈是先天上神，其餘為下神。當然，似燭九陰那等上古就存在的龍神是例外，雖非金龍，亦屬上神，且是上神中最強大的那類。
龍笙和鳳簫這種剛成年的、還沒修過功德歷過劫的就不一樣了，雖是先天上神之尊，卻不算強大，血脈里的力量都沒被完全激發。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身份地位擺在那兒。龍鳳族太子，豈會為一塊毫無靈氣的
木頭折腰。莫說這裡沒有山神，就算真有一位山神本尊在此，都得反過來參拜他們。
桃源山靈氣稀薄，連妖都修不出幾隻，更不會有仙誕生。桃源村村民再虔誠也無用——光有信仰沒有靈氣，是不可能出現山神的。
他們是外人，就算不參拜也算不上不敬山神。老婆婆並不在意兩人未拜，起身只道：「多謝兩位，這麼晚了還陪我這個老婆子拜神。」
「婆婆言重了。」鳳簫佯裝好奇，「婆婆，為何神龕內只有靈牌，沒有神像？」
老婆婆笑著搖搖頭：「我們不知道山神長什麼樣，不敢擅塑神像。」
龍笙道：「不知山神樣貌，想必就是沒見過山神了？那婆婆如何篤定桃源山有神呢？」分明什麼都沒有。
老婆婆娓娓道來：「雖然我們大家都沒見過山神大人，但山神大人一定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保佑我們……」
在人間有個傳說，每片土地都有守護神。人們會供奉土地神，祈求土地神保佑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平平安安，萬事順遂。靈氣富饒的土地吸收了人們的信仰，真的會誕生土地神。這種地仙聽到人們的願望，會使他們願望成真，所以有的地方越來越幸福富庶。而一些靈氣不足、無法誕生土地神的地方，就會貧窮落後。
亂世中，絕望的人們更加將希望寄託於神靈，祈求戰火不要殃及到他們土生土長的地方。若是一般的戰爭，土地神或許真的能保護人們不受波及。
然而，引發這場戰爭的，是上古凶獸朱厭。朱厭所過之處必有戰亂，沒有任何土地神能與這樣的凶獸對抗，所以整片大地都淪為戰場。
桃源村村民原先住在白月國海邊一個小漁村，供奉的是海神。後來他們的家鄉也戰火紛飛，被迫離開故土，另覓安身之處。來到桃源村后，村民們依然整日戰戰兢兢，怕戰火蔓延到此處。既然搬了家，原先的海神自然無法再庇佑他們，村民們為了心中有個慰藉，又供奉起這裡的山神——儘管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山神。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人於逆境之中，得有個精神依託。
真正讓村民們相信桃源山神真的存在那日，就是紫曦國士兵進攻那晚。他們其實也知道此戰凶多吉少，雙方兵力懸殊，桃源村很可能就此覆滅。在戰鬥前，村民集體祭祀，請求山神保佑他們凱旋。
奇迹發生了，男人們真的平安歸來，毫髮無傷。
那一刻，人們相信山神顯靈。
更別提之後桃源村的村民一直無病無災，無憂無慮，這不是山神保佑是什麼？
老婆婆講得熱淚盈眶，龍笙鳳簫聽得毫無波動。
他們也很想感動一下……但是桃源山真的沒有山神啊！
老婆婆講完山神的故事，就要回屋歇息，臨走時道：「年輕人也快些回房歇息吧，透氣就在村子里走走，千萬莫出了村子。雖有山神保佑，山上到底是有紫曦士兵的遺骨，遇上晦氣。」
龍笙頷首：「知道了，多謝婆婆提醒。」
鳳簫也連連點頭：「我們一定不出去。」
……
顯然，老婆婆的告誡一點兒都沒起作用。老婆婆前腳剛回屋，龍笙和鳳簫後腳就趁夜色溜出村子，爬上桃源山。
二人秉燭夜遊，邊走邊吐槽。
「什麼山神，都是騙人的。這桃源山能有你一條蛇……再加上我一隻雞修鍊成精，已是奇迹了。就這點兒靈氣，哪夠成仙的呀。」
「就是說。」龍笙贊成。
他們難得達成一致。
南山依然是一片桃花林，兩人一路走來一步都不帶停。
他們這次目的很明確，去北山，探探白骨妖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