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替身04
或許是因為打開的車燈太過耀眼，直到那輛車開走後好長一段時間，霍祈安眼前還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他眼角沾著些生理性的淚水，被打濕的眼睫翻飛，似乎要將那不合時宜的濕意眨掉。
這辦法好像並沒有奏效，少頃，霍祈安終於忍不住抬手蓋住了眼，似乎想要以此遮擋臉上痛苦的表情。
他輕聲呢喃：「哥……」
——他們明明是一家人啊。
要是霍烽知道了霍祈安此刻心底的想法，大概要冷笑一聲、嗤之以鼻。
……
有兩個孩子的家庭，為人父母的就算再想一碗水端平，也總有不周到的地方。而霍家這對雙胞胎兄弟又不一樣，霍祈安先天不足，兩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拉開了差距，和健康甚至稱得上強壯的哥哥比，他簡直像個小貓崽一樣、連哭聲都弱不可聞，後來更是幾度重症垂危，多虧了霍家底蘊深厚，又是砸錢又是請各地專家，總算把這個孩子從鬼門關撈了回來。
這樣一個艱難保住的孩子，霍家父母對他的願望也非常簡單，從霍祈安的名字就能看出來——祈安，祈求小兒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這樣一來，霍烽作為雙胞胎裡面身體更健康的那個兄長，理所當然地承擔了繼承家業的期望，從小被霍父親自帶在身邊，當成繼承人培養。
如果事情只是這樣，那兄弟倆之間最多是普通的差別待遇。就算是兩人童年的時候因為彼此的待遇心裡不平，但是隨著長大，總會漸漸明白父母這樣安排的原因。到那時候，就算兄弟兩個之間有些嫌隙，卻遠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
但是有些意外就是來的猝不及防，在霍家兄弟十多歲的時候，兩個孩子被綁架了。
霍祈安那時候身體還沒有養過來，常年帶著監測體征的設備，在他昏迷的一瞬間，霍父霍母就得到了警報，連忙急急忙忙的追兒子，過程怎麼艱難自不必說，好在經過兩天兩夜的功夫，霍祈安終於被全須全尾地被放回來——沒缺胳膊沒少腿，但是人卻是昏迷著的，要不是他還有點極其微弱的呼吸，霍父霍母幾乎以為小兒子不在了。
又在重症監護室之外苦熬了一天，總算把兒子從命懸一線的境地救了回來。
然而霍祈安睜眼的第一句話卻是，「我哥呢？他回來了嗎？」
——原來是兩個孩子一起被綁架了。
霍父霍母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想起了已經消失了三天的大兒子。
作為一個繼承人而言，霍烽實在過於出色了，出色到在這個年紀已經足夠霍父拿一些小公司讓他練手。比起寵愛的小兒子，霍烽有時候更像是成熟到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霍父霍母是足夠開明的家長，對待早慧的大兒子自然而然的給了他更多的自由。
霍烽很少需要霍父霍母操心，在這種全家都混亂的情況，兩人潛意識裡都的以為，大兒子選擇照顧好自己、不給家裡父母增加壓力和負擔。
這種理所當然的放心和信任，在這時候卻成了要命的東西。
霍父霍母一瞬間想起了兩人和綁匪談條件時無數次重複的「只要把祈安放回來」。而到這個時間點，他們已經足足一天沒有去接收綁匪留下的消息了……
想到某種可能，已經足有三天沒合眼的霍母直接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霍父同樣腦中嗡嗡作響，但仍舊咬著牙繼續調查。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還在病床上的小兒子時睡時醒，大兒子杳無音訊。在霍父即將被絕望徹底壓倒的時候，霍烽自己回來了。
霍烽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的傷，卻對自己那幾天的經歷不閉口不談。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和家人的關係卻肉眼可見的冷淡下去，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在霍烽眼中，他是被放棄的那個孩子。
霍父霍母想要解釋，但是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說出口。
他們要怎麼跟大兒子說，自己因為擔心另一個孩子的安危，全沒發現他的失蹤——那可是整整三天！
抱著無比的愧疚和補償的心理，霍父霍母在那之後對於大兒子近乎予取予求的好。
但是已經造成的裂痕難以彌補，直到霍烽成年，他跟家裡的關係仍舊是淡淡的。霍父霍母本來以為這種僵硬的關係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時間將那件事緩緩消磨，或者時間也不能……他們甚至做好了大兒子一輩子都不原諒他們的準備。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卻證明，他們想得還是簡單了。
最開始是霍父給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贈送股份。霍烽那時候早就進入了霍氏，但是霍祈安卻還沒有接觸到家中的產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小兒子之後也並不會參與到公司管理，只是捏著股份拿分紅而已。但是霍父作出分配的第二天，甚至還沒有簽署生效文件，就被大兒子聯合董事會逼宮下台。
霍父看著坐在自己對立面的神情淡淡大兒子，表情愕然。
霍烽的邏輯也異常簡單，既然同為霍家的兒子，霍父霍母是霍祈安的，那霍氏就應該是他的——他不願意將自己的東西分給霍祈安。
對著滿臉驚愕的霍父，霍烽甚至很疑惑，「我都沒有搶他的東西，您為什麼會覺得我會把自己的東西讓出來？」
這句話里隱含的意思讓霍父臉色慘白。
霍烽分明將他們視作霍祈安的父母，而非自己的雙親。
霍父霍母我才驚覺，童年的那段意外經歷造就的並不是一道可以彌補的裂痕，而是徹徹底底碎裂的玻璃牆，任何試圖黏復的舉動都是徒勞無功、甚至會被那些碎片扎得滿手淋漓鮮血。
其實霍烽當時的行事還是有很大的風險。那時候的霍烽雖然有能力有手段，但是實在太過年輕，這一點已經足夠給他帶來相當的麻煩。畢竟大多數人更願意相信那些更年長、更有經驗的人，而以霍父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人脈和聲望，如果真的想要奪回權力的話，足夠給霍烽帶來相當的困擾，但是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做，甚至主動放了手。
霍父頹然的把自己在屋裡悶了整整一.夜，等到再出來的時候彷彿老了十歲。
*
簡以楊並不知道車庫裡發生的對話，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猜到霍烽在公司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因為霍烽回來的時候不知道發什麼瘋，連房間都沒有進，直接在把他沙發上就做了。
猝不及防，被一腳踢到屏蔽模式小黑屋的簡以楊：「……？」
這TM也太快了！直奔主題？！！
意識空間里，還有點懵逼的簡以楊和光糰子系統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他一抹臉、很熟練地開口：「開局遊戲吧，統子。」
結果一局結束又一局，簡以楊最後打得無聊（絕對不是因為水平太菜被打崩了），甚至讓系統找了部電影，等連電影也看完，外邊才算正式結束。
簡以楊：「……」
說實話，他不是很想回去。
怪他當年年少無知，選的是A.級的保護屏蔽模式，這會兒可倒好，享受是一丁點也享受不到，反倒是事後遭罪全都受了。
保護模式一經選定不可更改，除非等到員工等級更改，重新錄入資料。
簡以楊兢兢業業地做任務，也有趕緊升級，解鎖新「資料片」的意思在。
未來的希望是美好的，但是現狀總不那麼令人滿意。
就今天這個時長，按照簡以楊的經驗，出去以後絕對要遭了大罪。
簡以楊眼淚汪汪：「統子——」
就多收留他一會兒吧，起碼等這一覺睡醒。
系統在這方面相當冷酷無情，連聲招呼也沒打就把簡以楊踹了出去。
身上的知覺重新鏈接到意識，簡以楊的表情控制不住的扭曲起來，但攢起的眉間落上一個輕柔的親吻，這種類似安撫的舉動總給人一種對面人很溫柔的錯覺。
不過，事實證明，「錯覺」確確實實是錯覺。就算天命之子真的溫柔，那也是給「真愛」的，和他這個替身沒有一點關係。
簡以楊睜開眼霍烽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位霍大總裁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冷了下去。
這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簡以楊猜測他和正主大概眼睛不太像。
稍微有點奇怪的是，上次走劇情線的時候，霍烽明明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但是重新來一遍，他好像格外介意一點——難道是因為霍大總裁在事業上順風順水更進一步，對替身的要求也跟著水漲船高？
簡以楊思緒散漫地想著這些，眼睛被一隻伸過來的手蓋住，視野陷入黑暗的一瞬，另一個人的氣息也覆了上來，不是之前那種蜻蜓點水一樣的輕吻，而是幾乎想將人連皮帶骨吞進去的兇狠。
理所當然的，沒過一會兒，簡以楊又被踹了回去。
再次和系統光團面面相覷，簡以楊攤開手、聳了聳肩，「你看，我就說多留一會吧？」
這麼來回折騰一趟，他也很麻煩啊。
系統：「……」
*
等到再一次結束，霍烽將人背朝著自己抱在懷裡，那隻手仍舊蓋在懷中人的眼睛上，不想和他對視。
霍烽不喜歡簡以楊清醒時的眼神。
除了意.亂.情.迷的時候，他看過來的目光永遠無論多麼專註、無論怎樣的看似深情，那裡面總有一種潛藏在深處的冷靜。那彷彿鏡面一樣的平靜清晰地映出了他的狼狽，好像在這段關係中一敗塗地的只有他自己，而對方可以隨時抽身離開。
正攬著人的手不自覺的收緊，霍烽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會是那個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