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間路,話別
「爹你怎麼樣了。」
破舊的土木屋內,老態龍鐘的白髮少年跪在榻前,絕望的雙眼正看著榻上的老人。
「咳。」
油盡燈枯的騰清水艱難伸出干扁的手,顫抖地按在少年的腦袋上。
「阿羿,這些年苦了你了,爹要走了,往後村子就交給你了。」
「爹不會的,你會好起來的。」
騰羿雙眼泛紅,他無法接受至親的離去。
騰村,一個蒼茫大地上毫不起眼的小村子,最早是由一戶姓騰的人家建立。
延續至今已近千年,眼下,騰氏一脈只剩騰羿父子。
此時,在土木屋外,正聚集著許多村民。
「唉,村長怕是熬不過今晚了,這可咋辦。」
「這都是命,也不知道阿羿這孩子撐不撐得住。」
穿著粗麻布的老農婦揉了揉眼睛,憂心忡忡。
周圍村民的神情中皆透著惶恐不安,老村長這一走,誰還能帶領大家在這人命比蟻賤的大地上生存下去。
「阿羿你可知村祠中的風水石。」
騰羿沒有出聲,無力地點點頭,那塊世代相傳的石頭他再熟悉不過了。
「咳咳,記住了,每月月初,都得滴一滴血在上面。」
氣息若有若無的騰清水交代道。
「爹,我記住了。」
「這是我騰氏族人的宿命,風水石關乎著騰村安危,有它在,魑魅魍魎才不敢靠近,不容有失,咳咳。」
「你需好好守護,萬萬不可懈怠。」
騰羿眼中流露出一絲憤然,他不明白那塊破石頭為什麼需要騰氏一族來守護。
原本子孫滿堂的騰家,如今人丁凋零,族人中就沒有一個能夠活過五十歲。
騰羿知道,這一切都是拜那塊石頭所賜。
「咳咳,阿羿,這蒼茫大地上是有仙人的,切記不可心懷怨恨。」
騰清水擔憂地告誡道。
騰羿默默看著騰清水,眼中越發的堅定起來。
半柱香的功夫過後,騰羿緩緩站起身,此刻,榻上的騰清水雙眼緊閉,一臉安詳,早已沒了氣息。
「爹,一路走好。」
嘎吱。
騰羿面無表情地推門而出。
「阿羿,村長他。」
所有村民都圍了上來,臉上流露著濃濃的關心之色。
「我爹走了。」
騰羿看著眾人,臉上無喜無悲。
「啊,嗚嗚。」
「村長啊,你怎麼就走了啊。」
「阿羿,請節哀。」
七天後,騰清水入土為安,騰羿正式成為騰村村長。
對於這位未老先衰的少年,隨著身份的轉變,村民們的眼中多出了一種叫做尊敬的東西。
跟蒼茫大地上所有村落一樣,騰村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自給自足的樸素生活。
勤勞跟淳樸是騰村村民對抗這無情天地最有利的武器,騰羿既然接過了這千斤重擔,自然就得擔當起來。
嘎嘎。
在去往村祠的山道上,秋風蕭瑟略顯陰森,偶爾還夾帶著幾聲老鴉的哀鳴。
儘管村祠建造在一處面陽的山坡上,但不知為何,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氣總是揮之不去。
平常,除了祭祀的時候,村民們是不得靠近這裡的,早在十年前,有一夥孩童因為貪玩,偷偷闖進了村祠,等大人找到時,已經變成了乾屍。
有了這血淋淋的教訓,往後的日子,村裡的大人便盯緊了自家的孩子,有事沒事都會嚴肅地告誡一番,以免悲劇再次上演。
「咳咳。」
此時,行走在山道上的騰羿更顯老邁,每走一步幾乎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少年郎該有的樣子。
唯一還能跟他年紀掛的上鉤的恐怕也就剩那雙清澈的眼睛了,堅定之中帶著一抹冷意。
是對這無情的天地心懷不甘,也是對苦苦掙扎的人兒嘆息不已。
吱!
輕輕推開老舊的大木門,一股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
祠堂內光線暗淡,樑上掛著一張張沾滿蛛網的幡布,左右兩側擺放著布滿灰塵的棺木。
前堂上,密密麻麻羅列著數不清的牌位,騰羿知道,這是騰家一脈的族人曾經活在世上唯一的證明了。
最老的不超過五十歲,而最年幼的僅是襁褓中的嬰兒。
在這些牌位的正中央,一顆鵝蛋大小的青色石頭靜靜擺放在那裡。
騰羿緩緩走上前,默默地看著那顆石頭。
「我騰家就剩我一個人了,要你何用!」
呯!
一股莫名的怒火湧上心頭,騰羿直接拿起石頭,憤怒地摔到了地上。
咔擦!
石頭應聲而碎,緊接著,整個祠堂頓時陰氣瀰漫。
呼呼。
嗷嗷嗷。
轉眼間,陰風怒號,鬼影重重。
鬼魅的嘯音不斷侵擾著騰羿的心神,他一臉痛苦,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啊。」
咻!
就在這時,那碎裂的石頭中突然射出一道綠光,直接沒入騰羿的眉心,他整個人瞬間失去生機,僵硬地倒在地上。
「阿羿別嚇我啊,快醒醒,快醒醒啊,嗚嗚。」
「咳咳,我這是。」
迷迷糊糊中睜開雙眼,騰羿只感到腦袋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隨著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看到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哭得梨花帶雨。
「曉芸,咳咳,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騰羿艱難地坐了起來,背靠著高堂,一臉疑惑。
「阿羿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周曉芸顧不得其他,直接撲到騰羿懷裡。
鵝蛋臉,有著精緻的五官,烏黑的長發扎著馬尾,天真無邪不失靈動之氣。
「曉芸。」
看著眼前楚楚動人的可人兒,騰羿眼中露出複雜之色。
雖說從小指腹為婚,然而世事無常,自己已是垂垂老矣滿頭白髮,而對方正值花季年華。
「阿羿,我們回家吧。」
說完,周曉芸攙扶著騰羿慢慢站了起來。
騰羿這才注意到,那塊石頭竟然完好如初地回到了原位。
帶著滿頭疑惑,騰羿回到土木屋,呆坐著。
不一會兒,周曉芸從灶房中端出了簡單的飯食。
「阿羿先吃飯吧。」
騰羿沒有用食,而是默默地看著周曉芸,對方的心意他怎能不明白,只是自己心裡有著太多的不得已。
對於這位青梅竹馬的佳人,騰羿要是沒有動心那是假的。
只是冥冥之中有種預感,那就是自己的時日不多了,這幅蒼老的身軀無時不刻不在給他傳遞信號。
該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了,騰羿輕聲拿起那碗野菜湯,喝了幾口,隨後慢慢放下。
「曉芸你該為自己想想了,現在我爹不在了,那時候的指腹為婚便不作數了。」
儘管心中百般不忍,但騰羿還是艱難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阿羿。」
周曉芸獃獃地看著他,眼中淚光閃爍。
「在這世上,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了,不要丟下我好不好。」周曉芸泣不成聲地懇求道。
「咳咳,曉芸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阿羿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如果是去陰曹地府,那我也陪你去。」
騰羿沉默了,只感到心裡如刀割一般的疼,隨後他起身,默默朝內屋走去。
「我恨啊。」
躺在又冷又硬的榻上,騰羿茫然地望著老舊的屋頂。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騰羿猛然察覺到周曉芸柔軟的嬌軀正躺在自己身旁。
「阿羿。」
「曉芸,我都明白的。」
騰羿顫抖地伸出手,將周曉芸摟在懷裡。
嗡!
就在這時,一股冰涼之感席捲全身,騰羿震驚地發現,腦海中突然多出了莫名的信息。
喔喔喔。
日晒三竿,一隻掉了毛的公雞發出了高亢的鳴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個雞欄僅有這一隻,連個下蛋的也沒有。
天氣極好,騰村中人開始了新一天的男耕女織。
女人負責採集,男人負責開荒。
只是畏懼於深山大澤的恐怖,村裡人都很清楚,那就是萬萬不得踏出騰村百里之外。
騰羿早早的起了床,沒有看到周曉芸倒也見怪不怪。
明顯感覺精神比以前要好上不少,這讓騰羿感到驚奇不已。
簡單的吃了一個乾巴巴的窩頭,踏門而出。
「村長爺爺好。」
幾個蹲在村頭玩泥巴的孩童一看到騰羿,立刻上前問好。
「乖。」
騰羿微笑著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腦袋,從騰羿爺爺變成村長爺爺倒是沒有太過意外。
儘管自己年紀並不大,可這垂垂老矣的外表實在是對不住父老鄉親。
「村長你怎麼來這裡了啊。」
本在地里耕種的花甲老者一看到騰羿趕忙上前,隨手拿起水瓢舀了一些水。
「陳伯這地里打算種什麼。」
騰羿笑著接過水瓢,喝了起來。
「我看這日頭適合種番薯,村長快坐下歇歇。」陳伯連忙說道,生怕會累著對方。
對於藤村來說,村長不僅是精神領袖,同樣也是指路嚮導,可不能出一點岔子。
「陳伯放心,我很好。」
騰羿委婉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他徑直走到田地中,微微彎腰抓住了一株雜草。
「這些草木可比莊家要長得快多了啊。」
「村長你快放下,當心傷著。」
見狀,陳伯連忙跑了過去。
「陳伯不用擔心,一株草而已。」
騰羿說完突然臉色大變,下意識地鬆開手,只見上面出現了一條血淋淋的割痕。
嗡!
頓時,騰羿只感到天旋地轉,整個人直直地向身後倒去。
「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