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辰

第18章 生辰

用陳修澤的錢為他買生日禮物。

這很合適。

且不提如今她自己存下的錢買不下什麼東西,就算可以,方清芷也不想輕易動。那些微薄的小錢,陳修澤或許看不上眼,卻是她通往自由的鑰匙。

方清芷也不確定應當為陳修澤買些什麼,選來選去,最終選了一件襯衫,一根真絲領帶,她不知陳修澤的具體尺寸,只模糊地向店員比劃。

「他大概有這麼高,我想要一件純棉質地的襯衣,扣子要貝母的,」方清芷說,「不,不要這個白,還有其他白色嗎?」

等方清芷敲定下具體樣式后,旁邊的阿賢悄悄俯耳,告訴她具體尺碼。

其實陳修澤很少買成衣,他已經習慣了接受私人定製,一次性訂多件衣服,他不愛新式樣,也不追求新潮,一件襯衫能穿三四年。

選好衣服,付清賬單,方清芷坐著,喝店員倒的茶,還有白瓷骨碟上的小塊兒點心,他們將襯衫展示給她看,又在旁側的長桌上摺疊,打包進紙箱。另一個店員同她交談,殷切:「您和先生很恩愛呢。」

方清芷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店員笑:「您很了解對方,一定很喜歡他吧?」

方清芷只是微笑,不說話。

旁側的阿賢來了精神,默默記下。

先生生日這天,方小姐對先生喜好倒背如流,店員誇讚兩人恩愛。

很好,回去就這般同先生講。

打包完畢,方清芷拎了紙袋,側身問阿賢:「還需要訂蛋糕嗎?」

「這個不需要,」阿賢滿足地笑,「二小姐會準備。」

二小姐,指的是溫慧寧。

陳修澤搬出老宅后,她同陳啟光便成了老宅的新主人,一心一意維護著陳家,照顧陳永誠。

方清芷頷首。

玻璃門開,又見幾人簇擁著貴婦人走近,熟悉的面容,略有憔悴,身上珠光寶氣,手中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走近了,方清芷溫和打招呼:「蘇夫人。」

對方沒應,視若無睹,擦肩而過。

孟久歌的最後一房太太,蘇儷俏。

其實應該稱呼她為「孟夫人」,但孟久歌過世后,她便性格大變,堅決不許旁人稱呼她為孟太太或者孟夫人,要叫她本姓,蘇夫人,或者蘇女士。

沒有人為難她,寡母幼女,無什麼威脅,也極為可憐。

要不是陳修澤做主,孟久歌手下的那些人就會齊齊叛變,莫說養著她們母女了,不斬草除根已經是善心。

小報上只講,孟久歌過世那晚,陳修澤早早得了消息,送孟久歌其他太太和孩子出境;孟久歌屍骨還未寒,陳修澤同孟久歌下面五個兄弟徹夜長談,分割完孟久歌所有資產,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陳修澤分文不碰,全部割肉讓於他人。一些乾乾淨淨的東西,陳修澤仍主持大局,但出讓兩分股權給蘇儷俏母女。

有人談起這事,稱讚他大義,明知那些暗處的東西最賺錢,卻知分給曾經的兄弟;也有人說陳修澤傻,已經喂到嘴邊的肉,也不吃。

方清芷心中清楚為何。

72年,中國重返聯合國,中國代表已經同英國人說明,將會收回香港主權,並要求聯合國大會將香港和澳門從殖民地的清單上劃掉。①

總要清算的。

74年,政府才承認中文為香港的法定語言;曾經,華人也無法在太平山頂居住;更勿論隱形的「華洋有別」,潛移默化的種族歧視和隔離,高級住宅區的區域道路皆以英國的名人、地區來命名,華人聚集多的地方卻只能是「廟街」「通菜街」「金魚街」,更不必說曾對華人參政、教育和就業方的限制。②

如今香港回歸不過是早晚問題,更不必說英國外交部曾提議將香港歸還,以修好二國關係。英國人大約也想要留下些好名聲、好印象,才漸漸取消了這些限制。

樁樁件件,總要一一清算。

方清芷想,也不是那些嘲諷的人看不透,只是他們沒有陳修澤這般壯士斷腕的決心,他們總覺回歸尚早,利益卻是眼前的,能多賺一日是一日。等那一日來臨,再舉家遷居國外。

不過是美好願景,真到那時,有幾個能全身而退?

方清芷閉上眼睛,她的手掌心依稀尚有掌摑梁其頌的溫度,不過只稍稍一些,她又強迫自己思緒轉移,去想等會兒該如何同陳修澤講話。

沒必要編謊言,坦誠一些。

在他面前,她暫時無勇氣說謊。

瞞不過他的。

回到家中,孟媽果真心急如焚地拿來新衣讓她更換,一件黑色,一件絲絨紅。

方清芷選了絲絨紅這條,陳修澤過生日,她不好再穿黑白色的顏色,只是她鮮少穿這樣濃烈的顏色,有些不適,卻也再無時間,匆匆趕去老宅。

司機換了一個人,原本的那個苦著臉說肚子痛,要請假回去休息。

方清芷沒在意。

抵達老宅時暮色已晚,房間內歡聲笑語,方清芷推開門,瞧見陳修澤挽了襯衫衣袖,頭上戴著其他人折的生日金冠。

方清芷沒見他這般,愣了愣,陳修澤走來,微笑著將頭上金色王冠摘下,順手放在方清芷頭頂:「清芷,老師情況怎麼樣?」

他沒有責備,溫柔地問她的感受。

方清芷頭小,在陳修澤頭上合適的王冠,套在她頭上,順著往下滑,直接滑到眼睛周圍,成了眼罩,她自己抬手扶起,回答:「老師精神很好。」

陳修澤抬手,手動調了調那生日冠冕,調到大小合適,重新給她戴上:「那我也放心了。」

他牽著方清芷的手,陳永誠探頭,瞧著他們,如釋重負:「大嫂,你可算來了,不然我們今天訂了這樣大的蛋糕……」

陳修澤牽著她的手去看陳永誠口中的大蛋糕,三層,奶油,很樸素。溫慧寧和陳啟光兩人正往上點綴切好的、新鮮的水果和藍莓。

方清芷吃驚:「是自己做的?」

「不是,我們不會做,」陳永誠說,「訂來的,等他們切好水果送來就不新鮮了,所以我們只訂蛋糕,自己再布置鮮水果。」

方清芷下意識去瞧那蛋糕的包裝,是梁其頌家的餅店殼子。

陳永誠若無其事:「以前大哥生日都是另一家送蛋糕,這家店小了點,破了點,味道倒是和那個差不多。」

方清芷沒有講話,只有陳修澤讓人去洗刀叉,特別說明要瓷刀,他握著方清芷的手,一塊兒切了蛋糕。

第一塊兒本要給陳修澤,他讓給方清芷。

先給大嫂吃。

在弟弟妹妹面前,陳修澤一直明確地釋放出這個訊號。

他也極大地展示出對方清芷所送襯衫的喜愛,等吃過飯後,立刻換上,微笑著誇讚她眼光好,衣服也挑得這般合身。

方清芷忽覺有些「無功不受祿」。

她察覺自己當真無法用固定的詞語來形容陳修澤,她沒見過這種人。他中學未畢業,讀的書卻遠遠勝於方清芷;陳修澤專註做生意,他的字卻要比一些教授還要漂亮;外面講他凶神惡煞無惡不作,可在家庭中,他又是柔嚴並重、看顧家庭的好兄長。

也是位好的男友。

晚上宿在一起,陳修澤仍舊穿著上衫下褲的老式舊睡衣,方清芷剛躺下,就聽外面有人敲門,陳永誠說:「大哥,老劉送了東西過來,說是您讓他買的。」

方清芷的月事快到了,這兩日隱隱有些躁動,她躺在床上,背對著陳修澤,只聽他起身。

其實陳修澤不藉助手杖也可以行走,大約是一種習慣,也或許……拿了手杖就能隨時隨地揍人?

方清芷忍俊不禁,又閉上眼。

陳修澤站在門口,同弟弟說了幾句話,不多時,拿了盒子回來,輕輕擱在桌子上,木頭相觸的聲音。

他打開小小的黃銅搭扣:「清芷,來瞧瞧,我也為你準備了禮物。」

方清芷愣了愣,起身。

是綠檀木的盒子,離得近了,能嗅到安逸沉靜的淡淡香氣,上面雕刻著精緻的西府海棠,精巧美麗,打開,鋪著一層錦緞,上面放著一柄寒光凜凜的尖刀。

方清芷訝然:「刀?」

陳修澤抬手,捏住刀刃,刀柄處遞給方清芷,含笑看她:「握著試試。」

方清芷遲疑接過,刀並不重,也不大,巴掌大小而已,顯然是為了女孩子防身所做的,就連刀柄也小巧精緻,雖無多餘裝飾,但很貼合掌心。

身著睡衣的陳修澤垂眼瞧她:「本想給你一把槍,但考慮到你現在還讀書,或許有些不妥;二來,學會用槍也需要一段時間,我擔心你掌握不好,傷了自己。」

刀柄發涼,貼著方清芷的手掌心,她試著對空氣做了一個刺的動作。

陳修澤搖頭:「這樣不對,刺得不夠深,傷害不夠——來,我教你怎麼發力。」

他握住方清芷的手,另一隻手糾正她的握刀姿態,教她怎樣捏才能更好發力,怎樣才能製造更大傷害,手裡握著刀,陳修澤語調輕柔,恍若探討家常:「會用這些小東西是好事,不然難道遇到壞人也要扇對方巴掌?那手掌該多痛,還危險。」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方清芷握緊手裡的刀,鍍了銀的金屬硌得她手痛。

她的背抵住陳修澤胸膛,整個人都被他圈攬住。

陳修澤說:「我教了慧寧和至珍如何用刀,用槍。現在世道亂,女孩子多學一些防身的東西,總沒有錯。等過段時間,我再教你怎樣用槍,以後你自己出去玩,我也放心。」

方清芷說:「原來妹妹的本領都是你教的。」

「嗯,」陳修澤微笑,「不過我也只教了這些——有些東西,我只教給你。」

他慢條斯理地收緊手掌,握住她柔軟的手。

方清芷問:「什麼?」

陳修澤側臉,親吻她的額頭,握住她手中刀轉了方向,挑開真絲小衫。

「比如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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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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