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算賬

第25章 算賬

果然瞞不住。

方清芷說:「有事情想要確認。」

陳修澤語調依舊溫柔:「確認了嗎?」

方清芷的手搭在膝上,氣溫尚未完全放開,她穿了條黑色的棉質長褲,手指甲剪得短而乾淨,壓在上面:「雖然沒有證據,但事實很接近我的猜測。」

陳修澤笑:「清芷,你是高材生,應該清楚,沒有證據便算不了事實。」

「陳生隻手遮天,神通廣大,」方清芷說,「我一個女學生,哪裡有本事找你的證據。」

稱呼一出,陳修澤不笑了。他折身望方清芷,說:「先回家,你讀了這麼長時間書,也累了。先回家吃飯,我們慢慢聊。」

方清芷不言語。

她不是什麼十六七的年輕小孩,也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如今的她已經懂得審時度勢,清楚地明白怎樣做對自己最有利。

魚死網破又有何用,蚍蜉如何能撼樹。

陳修澤注重顏面,絕不能在此時同他翻臉。

方清芷掐著手掌心,告誡自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一路行至家中。

晚餐早就備下了,陳修澤親自盛了一碗百合螺頭烏雞湯,遞到方清芷面前:「天氣涼,先喝完暖暖身體。」

方清芷說:「黃老闆屍首現如今還沉在海里,不知有無人替他暖暖身體。」

陳修澤說:「你不用擔心他冷,再冷的身體,也在焚屍爐里燒成熱骨灰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

方清芷說:「果然和你有關係?」

「怎會,」陳修澤說,「我不過一個普通納稅公民,怎麼會做這樣違法犯罪的事情。不過之前聽阿賢提到過一句,說黃老闆失足落水,幸好有警察替他斂屍下葬,讓我放心。」

「讓你放什麼心?」

「畢竟認識一場,」陳修澤說,「我心軟,見不得故人曝屍荒野。」

方清芷說:「你總有辦法顛倒黑白,我辯不過你。」

這般說著,她低頭喝湯,味道是好的,入了腹暖暖融融。

喝了一些,方清芷才說:「我舅舅的確是個爛人,爛到我都不想同他講話,看一眼就要洗眼睛——但他之前在賭這件事上跌過跟頭,不可能突然又踩進去。」

陳修澤緩聲:「你在疑心我?」

「他和我講,他一開始沒想賭。有天運氣好,一直贏,剛認識的牌友說帶他去賭場,他那天贏了不少,」方清芷盯著陳修澤,「自此後,他就又成了賭場常客。」

——自此後,舅舅便成了賭場常客,前幾天一直贏,順風順水,後幾天開始輸,先前贏的那些也漸漸地輸進去。幾次了,他輸紅了眼,打算離開時,也是那個牌友勸他,寄希望於下一把,萬一呢?萬一下一把就贏了呢?人的運氣都是恆定的,你現在輸了這麼多,肯定會贏一把大的……倘若下一把你便能翻身,此刻放棄,豈不是前功盡棄?之前那些輸了的錢,難道不是白白送給賭場?

舅舅認定對方說的有道理,此後更是想方設法地搞錢出去賭,一次,兩次……等他漸漸意識到這是一條回不了頭的路,債務滾滾時,已經無法抽身了。

之前的牌友也都躲他躲得遠,就連一開始帶他去賭場的那個牌友也搬去了澳門。

陳修澤沉靜地聽方清芷說話。

方清芷說:「我舅舅進賭場,就在我開學不久時。」

陳修澤說:「難道你就因此懷疑我?」

「你卧室里放的那張照片,就是我開學不久后照的,」方清芷說,「你哪裡來的那張照片?」

陳修澤說:「你們學校在管理學生信息這件事上不夠謹慎,我花了一筆小錢。」

說到這裡,他又說:「你寧可相信賭徒無理由的話,也不肯相信我。」

方清芷說:「我曾經信你的。」

陳修澤望她:「是嗎?一開始你相信我嗎?」

方清芷豎起手:「我以主的名義起誓,我一開始相信你。」

陳修澤笑了,溫柔:「別騙我了,清芷,我不是你那個蠢笨的舅舅。你不信教,用主的名義起誓無用。」

方清芷冷靜:「不要岔開話題,是我在質問你。陳修澤,你從半年前——不,您早就見過我,對不對?」

陳修澤說:「我以主的名義——」

「別騙我!」方清芷說,「你也不信教,你用主的名義起誓毫無效力。」

「抱歉,」陳修澤放下筷子,他專註地望方清芷的臉,「感受到了嗎?清芷,有些事情,我們溝通得很愉快,甚至不需要過多解釋。」

他們並不是同一類人。

但他們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方清芷說:「你在詭辯。」

「那好,我只問你,」陳修澤說,「假使,今天你懷疑梁其頌做了這些事——先暫時不要開啟你那美麗的唇,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梁其頌不會做這些事。」

方清芷說:「你知道最好。」

她也沒有動筷,餐桌上劍拔弩張,還是第一次這般,兩人在吃飯時僵持。

陳修澤說:「所以我說,只是』假設』,假設你懷疑他,你同他溝通,還能像現在這樣嗎?」

方清芷說:「你好像在暗示他的單純。」

陳修澤微笑:「是你這樣講,我沒有說過,清芷。」

方清芷有了不詳的預感,陳修澤頻頻、不動聲色地搶走話題的主動權,這樣不好,明明是她在質問對方,如今她卻不知不覺跟隨對方的思路走。

她讓自己不再順著他的話語思索,雙手壓在桌子上,方清芷起身:「那你發誓,你發誓你從未做過這麼多事情,你發誓你沒有派人去接近我舅舅,你發誓黃老闆當初威脅我和你毫無關聯。」

陳修澤說:「我——」

「你用我的生命起誓,」方清芷說,「你用我的生命,你跟我講,』我以方清芷的生命起誓,我發誓自己從未派人接近方清芷的舅舅,黃老闆威脅方清芷這件事,也和我毫無關聯;若有一句謊言,便讓方清芷立刻斃命,橫屍荒野』。」

陳修澤不笑,他斂眉,沉聲:「胡說些什麼,不許拿自己來說這種毒誓。」

方清芷說:「你既然問心無愧,那就發誓。」

陳修澤仍搖頭:「我的確曾遇見過你舅舅,也無法……」

話沒說完,方清芷抬手握了一杯清水,兜頭兜臉地潑了陳修澤一臉一身,她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陳修澤安靜地坐在原地,水順著他的睫毛往下落,曾親密無間逗弄她小紅豆的鼻樑也掛了水,只聽見方清芷房門關緊,發出巨大的一聲嘭。

還是第一次。

方清芷第一次對陳修澤發這麼大的火。

她上次發火還是沖著舅舅舅媽,積攢了多年的怒氣,僅剩的一點兒恩情也在聽聞對方打算送她拍風月片時所剩無幾。方清芷那次是真想剁了舅舅的手——

為什麼沒下去手?

不是因為不忍心,是她不想讓此事成為她的一個污點,畢竟斬人手指犯法。

方清芷不願為這人而給自己未來大好前程埋下一枚隱藏地雷。

她考慮到這點,才沒有真剁。

誰還能比她的心腸更硬?誰還能比她更冷情?

方清芷坐在床上,閉著眼睛躺了一陣,又起身,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刻著西府海棠紋路的盒子,裡面就放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刀。

很漂亮。

方清芷將那刀仔細撫摸一陣,指腹貼著冷冷的刃,金屬的涼令她手指微微顫,思慮半晌,她拿起,放在自己枕下。

枕刀而眠,其實並無想象中那般「驚悚」。方清芷胸口鬱氣難消,往日之事,樁樁件件在腦海中反覆迴旋。一開始同陳修澤的雨中「初見」,他故意留下黑傘,釋放善意,後來更是……

她早知陳修澤心機深沉,卻沒想到對方又高出她一層,難為他費盡心思做這麼大局,從一開始就強行擄走她,豈不是更方便——

不。

一開始強行擄走她,以方清芷的性格,定是要同他拚命。

又怎會漸漸放下戒心,同他親熱歡·好。

次日,方清芷吃早餐,陳修澤也在。

沒有其他人在。

方清芷的怒氣並未因一場睡眠而消,在瞧見陳修澤時,怒火再度中燒。

她冷著臉,坐下。

今天早餐比往日里更豐盛,看得出準備的人花了不少心思,方清芷吃了些粥,又聽陳修澤說:「今天我休息,等會兒一起送你去學校。」

方清芷說:「不勞陳生費心,我一個本該被拉去拍風月片的人——」

陳修澤打斷她,正色:「我沒做過這事,清芷。」

方清芷說:「做不做倒也無所謂了,你事事算盡,步步為營,怎麼沒想過,假如一開始我就從了黃老闆,或者舅舅提拍攝我就開心地為了錢簽約呢?」

越說,她越激動,聲音也隱隱增加。

陳修澤說:「清芷,或許你需要冷靜一下。」

「該冷靜的是你,陳修澤,」方清芷起身,走到陳修澤面前,伸手,拽住他打好的領帶,「你怎麼不想想我剛才說的那些假如呢?你是篤定我能跟你、不會跟黃老闆,還是認為走投無路的我也不會為了繼續學習而去拍風月片?」

陳修澤嘆氣:「芷寶。」

——不許再這樣雲淡風輕。

——不許再這樣做出好兄長的模樣。

「不許再叫,」方清芷一手去解他領帶,一手狠狠拽他紐扣,「是後面那個?你不是認為我不會拍風月片嗎?那我現在就拍給你——不,我不僅要拍,我還要拉著你一起拍!拍上七天七夜,讓全港、全世界的電影院都放!讓他們看看你陳老闆如何神通廣大,本錢多麼大、有多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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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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