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甜沙
阿賢喝了兩杯水。
以後得光明正大地偷吃,不能再這樣偷偷摸摸地偷吃了。
下定決心后,他清了清嗓子,看到方清芷仍舊坐在桌前,那份剛烤好的蛋糕已經到她手中,她切下一小塊,正在安靜地吃。
聽到動靜,方清芷抬頭"阿賢啊。"語氣平淡,無驚喜,亦無驚嚇。
阿賢死死盯著那個蛋糕,心驚膽戰,還是得笑∶「方小姐。」方清芷問「陳修澤生氣了嗎」
話出口,她自己怔了怔。放在從前,方清芷絕對不會再問,只是不知為何,今天卻下意識說這樣多餘的一句。
阿賢靠近她,眼睛瞄著蛋糕,內心祈禱祖奶奶您千萬不要再切了,再切就不好拿去交差了。一直到方清芷身邊,他左顧右盼,看四下無人,手掌放在唇邊,俯身貼耳,小聲∶「同你講,有點生氣。」
不能說太生氣————萬一嚇到她了呢也不可以講不生氣————不然先生沒面子。
方清芷無意識拿叉子叉在蛋糕上,心疼得阿賢呲牙咧嘴,好似那叉子叉在他心口。」嗯,」方清芷低頭,「我知道了。」
阿賢等了十秒,沒等到小祖宗下一句話,眼看著方清芷又要拿叉子去「禍害」那個蛋糕,他連忙叫停"方小姐。"方清芷抬頭。
阿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手挪走方清芷手中的叉子,另一隻手挪走尚保持姿容的蛋糕,謹慎開口「先生到家后,現在一口東西都沒吃呢————您知,先生在飛機上不愛吃東西。」
方清芷一聲嗯。
」我知道您對他心裡有氣,」阿賢嘆氣,深有感觸,「我太能理解你了,方小姐。大哥他就是這樣,唉…….
方清芷悶聲「頑固不化,像石頭,甚至不給人任何解釋和商量的餘地。」
阿賢點頭「是啊是啊,他只管發號施令,不在乎下面的人多麼為難,必須要按他要求。」方清芷低頭看手「武斷專,制,也不問問人家同不同意,一定按照他的心意做事。」阿賢心酸「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方清芷繼續「滿腦子陰謀詭計,一肚子男盜女娼。」
阿賢說「是啊是啊————等等這個不能是大哥他乾乾淨淨,沒偷過,更沒娼過」他醒轉,心驚膽戰四下巡視,察覺再無旁人聽后,才長長舒口氣,壓低聲音∶「但我們還是需要依靠他吃飯,對不對?方小姐,其實,大哥也有很多優點啊。」
阿賢舉例「您房間里的東西都是大哥親手挑的,地毯,桌子,椅子,還有床上的東西,都是他一件一件仔細選。」
方清芷平靜地說「不過是見色起意,換了其他人長這張臉,或者有更漂亮的,也是一樣。」阿賢差點把「大哥都跟蹤你快半年了」這句話講出口,又急急壓回去,吞入藏了餅乾的肚中,說「肯定不一樣,你想想,那麼多人,大哥只將你接回,這難道不是緣分」
方清芷沉默。
」我不知道您今天為什麼和他鬧了矛盾,」阿賢說,「我嘴笨,天生不會說謊,只能講我看到的東西————大哥多疼你,我都清楚地看著。平時您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他全都記住,一清二楚。上個月,您吃那條東星斑時乾嘔了兩下,之後飯桌上就再也沒有上過東星斑,對不對?」
方清芷說「是,不過他也讓我下午請假去看醫生,看有沒有懷孕。」阿賢頓住「嗯,我們現在暫且先只提他優點。」
」我知他有很多優點,」方清芷說,「你不用來勸我,謝謝你,阿賢,我沒有生氣,我只是……」
她不知如何講出口,這種體驗還是第一次,她沉靜片刻,仍舊講∶「謝謝你,阿賢。」又看向阿賢手裡的蛋糕,方清芷說「你想吃那你拿走吧———等等,我把那幾塊切下,你吃乾淨的。」
看方清芷起身要切蛋糕,阿賢立刻後退,笑「不用不用,這蛋糕,我想著拿去給大哥吃。」他說「畢竟是您親手做的,大哥現在雖然生氣,可是他愛你啊,這一個蛋糕送過去,說不定氣就消了呢……」
方清芷點頭說好。她慢慢坐下。
阿賢暗暗鬆了口氣,抱著蛋糕就小心翼翼去回話,卧室里,陳修澤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進來,蹙眉,盯他手裡的蛋糕。
阿賢說「方小姐看上去好難過,她以為您真的生氣了,哭得梨花帶雨——」「行了,」陳修澤打斷他,「我知道她脾氣,你不用撒謊來哄我開心。」
阿賢將這蛋糕小心放下,指著那被□□的一方∶「這幾塊,是方小姐吃了點,又用叉子叉的。」陳修澤點頭∶「好。」
他又問」方小姐生氣了還是」
「不像生氣,像有些難過,」阿賢說,「唉,大哥,你們怎麼了?到底為什麼鬧彆扭呢?」陳修澤說「沒什麼,不過是一點小矛盾。對了,我給清芷帶的禮物還在車裡,你找幾個人去拿回來,血燕盞送到廚房,讓孟媽燉了給方小姐吃,她剛生了病,要好好補補。紅箱子里的是衣服和鞋子,送到她房間。黑色小盒子里是項鏈和手鏈,你也送過去——最後那個牛皮紙袋子是給你的。」
阿賢愣住「給我的」
"嗯,裡面是現鈔。我不知該給你買些什麼好,索性給你錢,你自己去選些喜歡的,"陳修澤說,「你跟我這些年不容易,我放你一周假,你好好玩,好好休息。」
阿賢說「謝謝大哥。」
等阿賢走了之後,陳修澤才坐在那蛋糕前。
阿賢沒有拿刀子,只有一個方清芷用過的叉子,不要緊,陳修澤連她下面的水都吃過,哪裡會在意她用過的餐具,他拿起叉子,細細嘗這一塊兒千層餅。這是方清芷為他做的第一塊兒蛋糕,無論她出於什麼動機,就算裡面藏著毒藥,今天的陳修澤也必須將它吃光。
實質上,陳修澤很少吃甜食。
現如今是知糖這種東西吃多了不妙,對身體損害遠遠大於口腹之慾。不少白皮佬,嗜甜無度,飲食上絲毫節制,吃到圓滾滾,各種疾病也隨之而來。
太過貪戀口舌之欲有損身體,因而平時陳修澤少食甜。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才會購一塊兒蛋糕。
小時候,是愛吃,卻吃不到。
家中孩子太多了,父母教育陳修澤,他作為兄長,理應愛護弟弟妹妹。無論是玩具、食物、書籍……都先滿足弟弟妹妹的需求,兄長和父母都要排在後面。家貧人多,收入低開支大,生活艱難,沒有多餘的錢來買糖吃,即使有,也往往先給弟弟妹妹分————小孩子淘氣,有吃了一顆還想要第二顆的,陳修澤也不吃,先給他們。
陳修澤一年中吃糖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勿論蛋糕.
他距離蛋糕最近的一次,還是母親生病時,她在病榻上過生日,好心腸的鄰居煮了面、帶了一塊兒千層葉蛋糕來。
母親胃口不好,吃不下甜食,先分給幾個孩子們,陳修澤原本是有一塊的,但陳永誠年紀小,手沒拿穩,蛋糕跌在地上,立刻哭起來。陳修澤將自己那塊兒讓給永誠。
他自己將地上跌到一塌糊塗的那一小塊兒千層葉蛋糕撿起,本應該丟掉,但他實在渴望。方才那塊兒,陳修澤差點就能吃到。只差一點點,他已經感受到奶油的柔軟和酥皮的甜香。倘若一直吃不到,也就罷了,最痛苦的便在於只差一點。倘若有人間煉獄,其中最煎熬、最苦,也莫過於只差一點。
陳修澤背著弟弟妹妹————兄長的尊嚴是無法丟棄的,他不能讓弟弟妹妹瞧見自己這副模樣。陳修澤永遠記得那時的場景,他如同竊賊,藏著那一塊兒從地上撿起的蛋糕。他躲在漏水的閣樓上,以狼狽的姿態吃著那一塊兒沾了泥土和灰塵的蛋糕。狼吞虎咽,又貪婪地細細品,酥油皮和奶油、泥土、堅果、沙子在他口腔中、舌頭上磨礪,甜和磨一樣清晰。
那一年,陳修澤十三歲。
現在的陳修澤,吃著方清芷為他親手做的蛋糕。
她就像他那時渴望又得不到、強行吃下、夾雜著沙子的奶油千層蛋糕。陳修澤不能容忍任何閃失。
但凡沒有真正在他掌控範圍內的東西,都令他寢食難安。他必須確保自己擁有她。
縱使知她不愛自己,也絕不允許她的身體離開。
方清芷的確在步步踩他底線,今日能講出搬走這種話,明日就能提出分手,後天就能愛上別人。
————陳修澤不過遲到一月,她就愛上樑其頌;再放她出去一個月,難以保證她不會懷上其他男人孩子。
走了一個梁其頌,還有千千萬萬個梁其頌。世界上男人大都一樣,他必須阻止這些空有好眼光卻無頭腦的男人誘惑她。陳修澤不允許。
這的確算得上兩人之間最嚴重的一次冷戰,冷戰時間竟足足長達十二個小時三十四分鐘。方清芷起床遲了,錯過早餐。孟媽已經為她燉好血燕盞,忙不迭地送來,又盛了滋補的湯飲。方清芷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陳修澤握著手杖,進來瞧她一眼,又轉身往外走。
方清芷叫住他「陳修澤。」
陳修澤平靜「如果你還要談搬出去這件事,那就不必說了。」
他持手杖前行,路過西北角,瞧見那盆用來改風水化解的玫瑰花。少有陽光曬,那盆玫瑰的確開得不好,病懨懨的,無精打采。
陳修澤停步,伸手,摸了摸單薄瘦弱的倉皇花枝,指尖觸著漸漸變軟的可憐花刺。
她都沒有力氣來反抗他的觸碰。
「把這盆花移出去吧,」陳修澤說,「再重新換盆新的玫瑰。」旁邊人說好。
陳修澤站在原地,他仍看著那頹唐的玫瑰,折身,仔細看了看這個方位,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牆上,其實也有一扇窗,但那扇窗戶太小了,陽光曬不到這一處。
陳修澤說「你去請個室內設計師過來,再將當時的圖紙拿出來瞧瞧,問他————這個窗,能否再開大一些。」
他指這束因見不到光而病懨懨的玫瑰花∶「要求,能保證,上午、下午,陽光都能照到這盆花上。"
得不到陽光的玫瑰無精打采。方清芷也無精打采。
她咳嗽剛好不久,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令她失了不少胃口,現在身形也消瘦了些,味蕾尚未完全恢復,只知炮的燕窩補身體,便機械地一勺一勺往口中送,實際嘗不出什麼滋味。
吃到一半,方清芷抬頭,看到拄手杖的陳修澤。他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
方清芷說「我怕接下來說的話都是不必說的。」
陳修澤放下拐杖,他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嘆氣∶「清芷。」方清芷∶「嗯。」
」大約是我昨天到家的時間不吉利,才會令我們產生分歧,」陳修澤緩聲,「現在讓我們倒一下磁帶,卷一卷,把時間撥回昨天的矛盾分歧處,假裝我現在剛回到家,你為我做了非常美味的蛋糕,我們一同吃蛋糕、喝茶、聊天,然後——你說你願意繼續做我女朋友,然後————然後什麼?」
方清芷愣了一下,放下勺子,立刻明白。她說「然後我想要搬出去住。」「很好,」陳修澤頷首,「為什麼?」
他看方清芷「為什麼想搬走你可以試著說服我——雖然我認為你一定會失敗,並且我仍在生氣,但我還是想給我的bb豬一次勇撞南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