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樂無憂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無涯谷的寢殿里。
她一骨碌起身,卻因為身子太弱摔了一跤,衣角被牢牢掛在了床框。
她用力拉扯著,無暇顧及剛換過的衣服勾壞的口子是不是太大,就這樣踉踉蹌蹌向外跑去。
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更關心的人要看。
「蕭伯染呢?」她一把抓住迎面而來的扶桑君。
「你終於醒了。你知道嗎?你這個身體真的很奇怪,幫你輸靈力時感覺好像是將水倒入深淵一樣,永無止境。」
「我問你蕭伯染呢!」
扶桑君嘆了口氣,痴人。便帶她去了之前那放置凡人靈識的洞穴內。
樂無憂覺得這洞中比之前更是冷上了幾分,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身體太弱。遠遠她便瞧見中間空地的石台上躺了一個人,被光彩琉璃的法陣保護其中。
她看不清他的臉色。
她飛快跑向他,半跪著,握住他放置在胸口的手。
入手的冰涼讓她下意識縮了一下。
他的手如冰夷川的萬年寒冰,沒有一絲溫度。
她飛快將他從頭到腳都摸了一遍。
「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靈力都給了你,我攔不住。幸虧有他之前給我的冰晶露,沒想到紅兒沒用上,他倒是用上了。」
「可是,就算是傳給了我也不至於。」她想說也不至於「靈識盡散」,卻沒有說出口,如鯁在喉。她以為以蕭伯染的能力縱使那靈力做不到像神族一般源源不絕,但只要一息尚存便可以慢慢蘊化,只是時間長短問題,斷然也不至於如同個死人般躺在這兒。半晌,她終於繼續道:「可是傷得太重?」
「傷是小事,只是失血過多。就是。」
「就是什麼?」
「他的血好像有某種禁制,讓他半點兒也沒法蘊化靈力。我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是這樣護他靈識不散。」
「禁制。」她自語道。
好陰毒的君戚夜,明明施咒的蕭仲梁,傷他的也是蕭仲梁,但她就是想到了君戚夜。
她有種沒來由的感覺,她覺得這蕭家兄弟好似都與他有仇一般,竟讓這二人一個絕無後路,一個遍體鱗傷。
以他神尊的身份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制服蕭伯染,卻偏偏要費心設局,用上這樣一招。
她著實想不明白,他種下禁制時究竟為了什麼,真的是為了堯商的大業嗎?
「可有什麼辦法?」
「大概只有等吧。也許等個幾十年,他就醒過來了。」
「幾十年嗎?」可是她沒有那麼長時間了啊。
她抬手覆在他眼睛上,感受他眼球微不可見的顫動。
他應是在夢中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什麼好夢。
「能將靈力還給他嗎?」
扶桑君一聽便沒來由地生了一股惡氣,「你們到底在當這靈力是什麼?隨意贈送的普通物件?說給就給?別人費盡心思苦心修鍊到你們這就跟送個珍珠,送個香囊似的定情信物?可笑!再說就他現在這副模樣,我就算幫你搶了十個八個仙君來,強迫他們輸送靈力給他,他也是沒有辦法蘊化半分!他的血里有禁制!除了他自己的靈力別人的都不行!」
「禁制在血里。」
「對,禁制在血里,我都說了快八百遍了,他血里有禁制。」
「那如果他那有禁制的血沒了,是不是就沒事了。」
扶桑君有點不想回答她這句話,他覺得她一定是瘋魔了。但是看她那髮髻凌亂,一臉慘白的模樣,又不忍心發火。「是,不過沒有血他也死了啊。」轉念一想,「你不會是想殺人換血吧。不行不行,先不說這是損陰德之事。就算你找到了一個本就該死的人換血的,光是血液之間的排異誰也掐不準。這換血禁制本就頗多,更何況眼下這樣緊急。」
「用我的血,我的可以。」她拉住他衣袖,示意扶桑君不要打斷她,繼續道:「先祖曾誤食神族血液所化的仙果,所以體內有神血,這份神血隨著血脈傳承,到我身上。我又是神族轉世,我的血與神族無異,有活死人生白骨之能,你也見到了。所以我的血一定可以。」
「就算你說的辦法可以,他不會同意的。」扶桑君將自己的衣袖從她緊握的手中掙脫。「他沉睡前還在求我護住你。」想到那麼驕傲一個人,看旁人的眼神都是那般淡漠,卻在那樣狼狽的時候幾乎是抱著他的腿祈求他。
「可是你護不住的。」
沉默。
「你放心,我答應的自是要做的。你們於紅兒有恩,就算是與神族為敵拼了我的性命,我也會對得起我的承諾。」
顯然,樂無憂並不信他能兌現承諾。不是不信他的仙品,而是以他的能力如何能抵抗君戚夜的半招。
都是蚍蜉撼樹罷了。
她起身坐到台上,將蕭伯染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他也是這樣說的,但他現在躺在這兒。」
扶桑君看見她手指被凍得有些發青,身上也偶爾打個冷戰,但她依舊沒有放手。他想說她是痴人,卻想起自己好像也沒什麼資格嘲笑別人。
「我本是將死之人,而他不一樣。如果不是因為我,他縱使不受母族待見,也是雲郕的司戰仙君,地位尊崇無人撼動。若不是我把他拽入這場糾葛,他本該活個幾百年安然而終或是飛升為神。」她頓了頓,抬頭自嘲道:「我樂無憂這一世,本來就是天上神女的一場劫難懲罰罷了。終有一日是要消散,讓神女歸位的。但他不一樣。所以我們二人的命孰輕孰重,扶桑君你明白了嗎?」
扶桑君沒有說話。他之前是一直想不明白堂堂上界神尊為何偏偏要追著個小女仙不放,更是攪得三界不寧。哪曾想這小女仙不是普通的小女仙,實是神女轉世。
他一時也不知她這神女轉世是該榮幸還是該可悲。
「我生來就是為了去死的啊!」
她眼角有淚,卻固執地沒有流下來。這句話從她知曉自己身份的那一天就一直在她腦海里浮現。或是哀怨,或是不滿,或是不平,但卻是事實。她固執地認為她是樂無憂,她也該有她存活一世的意義,但她發現,她沒有。
她拋開家人,離開故土。
她掙扎過,努力過。卻依舊是那案板上的魚,只為成就別人人生。
事實證明,她的存在推動了父母的死,耽誤了叔父和阿姊的一生,又拉著蕭伯染墮落紅塵,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她不想再爭了,她放棄了。
「就算你們救我千千萬萬遍,我還是要死的啊。因為我就是要去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