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日書》記,陰日,祭祀,大吉!

四更時分,早已沐浴更衣的張嬰依靠著嬴政,小腦袋一點一點。

嬴政合上今日剛批改的簡牘,給門口的內侍一個眼神。

很快,幾名宮女帶著洗漱用具輕輕進來。

張嬰耷拉著小腦袋任由旁人給他再一次的洗漱、擦臉、換衣服。

雖說這個時代沒有洗髮水沐浴液,但淘過粟米的水洗髮,淘過梁的水凈臉,再輔以兩個奴僕用材料不一樣的葛巾給他擦臉擦身體。

連著被洗刷兩個時辰,趙嬰覺得渾身上下連絨毛都乾淨得不行。

張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恰好看見蒙毅披星載月大邁步地走進來,他先是與陛下行禮,便興沖沖地往張嬰這邊走。

還沒一把撈起住張嬰,上面便傳來嬴政淡淡的聲音。

「站直了。」

蒙毅腳步一頓,迷惑不解地抬頭看皇帝。

「你可有沐浴梳洗?祭神,不可不潔。」

嬴政大邁步走下來,他也同樣洗漱兩個時辰,微乾的頭髮簡直如墨般絲滑,單手熟練地將張嬰抱起。

張嬰也非常自然地坐在臂彎,挽住嬴政的肩膀,維持平衡。

蒙毅不敢置信地看著。

負責送羊羹的宮女嚇得一踉蹌,手捧銅器發出「叮」的磕碰聲。

好在其他幾人的注意力並未在那。

嬴政抱著蒙嬰來到方桌前,他剛端起碗。

「仲父先吃!」

張嬰小手推著勺子往嬴政的方向走,圓碌碌的大眼睛眨呀眨,一副很懂事的模樣。

嬴政沒動,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嬰:「可是聞不慣羊膻味?」

「仲父!」

張嬰小腦袋幾乎能晃出陰影,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仲父是大人!容易餓!阿嬰小,小,就不餓。」

嬴政輕聲一笑。

當他沒瞅見當羊羹靠近時,稚子抿起的唇角以及驟然放輕放緩的呼吸。

「成。」

嬴政縱容地讓宮女送了些別的吃食進來,「稍微用點,不可多。」

蒙毅眼底閃爍著幾分艷羨,但雙眼同時燃起不服輸的烈焰。

等日後相處久了,阿嬰定會與他更親近,畢竟他才是親阿父。

蒙毅小聲開口道:「陛下,之前說由我帶上去……」

「罷了。」

嬴政面不改色地擦了擦唇角,「你尚未沐浴,我也要祭告神靈,你好好維持秩序即可。」

蒙毅:???

陛下,幾天前您不是這麼說的呀。

不是讓我接張嬰上山祭神的嗎?

怎麼忽然變卦了?

……

張嬰扭頭。

天還未亮,寒風蕭瑟。

昏暗的廂房前,蒙毅一人落寞佇立,眺望此地的身影。

見著這一幕,張嬰心裡閃過一些微妙的情緒。

他小嘴唇張了張,還是沒有開口。

「怎麼不說話?」

頭頂忽然傳來低沉的嗓音。

張嬰抬頭看向嬴政,猶豫了兩秒,轉身就跑。

嬴政一愣,看見小孩屁顛屁顛地跑如廂房,沒一會竟是端了一碗羊羹,拿了一塊鍋盔出來,然後重重地放在蒙毅手上。

之後也沒管獃獃的蒙毅拒絕還是接受,快速地跑回來。

「仲父!」

小兒喘著氣,還露出燦爛自豪的微笑,「這,這樣就……儉,德之共也①」

嬴政眼眸微微眯起,心裡有些好笑。

但他看破不說破,只大手揉了揉張嬰的小腦袋。

……

……

光團激動地晃來晃去:[宿主,你,你這是心結打開了……哎呀,剛才就應該求個騎大馬才……]

[安靜。]

張嬰瞥了眼正在低頭吃鍋盔的蒙毅,偏開視線,[我,我剛只是不想浪費糧食。]

光團具現化出無語的表情包。

張嬰沒繼續回答它的好奇。

因為他的視線,完全被眼前密密麻麻的儀仗車隊所震撼,根本想不到其他事。

伴隨著「噠噠噠」聲音,趙高騎馬疾馳,反身而下,恭敬道:「君上,鹵簿已好。」

鹵簿:皇家儀仗。

張嬰還有些懵懂,便被嬴政一手給抱起來。

他們登上一輛由六匹馬拉著的純黑鑲嵌著金色裝飾,豎著一面黑色旗幟的奢華馬車。

隨著長號角聲,「咚~」渾厚的不知名樂器開始奏樂。

一行行頭戴白狐狸皮帽子,身披黑色鎧甲的衛士們大邁步而來。

在他們之後是一片烏壓壓看不出數量的車輛。

這些車輛連華蓋一起都塗得漆黑,唯獨車藩朱紅,車輛兩側豎著各種各樣的兵器,它們似乎是以十輛為一個單位,每十輛車的末尾,總會有一輛車懸挂著動物尾巴,看起來有些像獵豹。

這時,又有十輛由四匹馬拉著的,分別為紅白黑黃青五種顏色馬車,它們向著王車靠過來。

當這十輛車緩緩停下。

王車猶如被眾星捧月的那一輪黑月。

嬴政將張嬰放在腿邊。

他站起來,立於金根車上的背影是那麼的雄偉。

此刻,黑甲衛和五色馬車向著統一的方向,猶如洪流般傾瀉而出的。

他忽然振臂一揮。

「吼吼吼!彩彩彩!」

「赳赳老秦!赳赳老秦!」

……

附近黑甲衛爆發出上千人的咆哮聲,激動、亢奮的情緒幾乎衝天而出!

如此狂熱的歡呼聲,不光震住張嬰,就連趙高等圍觀群眾也是面色潮紅,神情激動。

在他們前行方向的人群如被秋風拂過的麥穗,沉默地分到兩邊跪下。

待嬴政重新坐下來,王車也跟著一起緩緩啟動。

嬴政滿臉淡然。

坐在他身側的張嬰就好像落在瓜田裡的猹。

根本停不下來他躁動的小身軀,左顧右看。

……

……

春祭在郊外。

也在贏氏王族修建的新祠堂後山。

附近山路掛滿的火把,馬車會提前停下,賓客們只能徒步上去,時不時便會有門衛高唱來者的名字,邀他們入內觀禮。

王車張嬰繞過蜿蜒的長廊,便看見一處視野極其開闊的場地。

這裡看著有點像奢華版四合院,除了最中央那棟由斗拱組成的穹窿頂外,四面是由非常漂亮精緻的閣樓、迴廊組成。

場地的正前方擺著一個祭壇,祭壇的最上方擺著一枚巨大的雲石,雲石附近似乎還散放著許多玉器。

祭壇前擺著一些活著的牲畜,羊、小豬甚至連牛都有。

一些衣著野性的大巫正背對著眾人碎碎念念,是一些感念先人、祖宗,順帶說一說今日開祠堂是為何事。

張嬰正好奇著,他前面忽然有一位長得仙風道骨的老者款款而來。

「陛下。」

老者雙眸慈祥甚至透著幾分智慧的光輝,「近日氣色不錯,老夫甚為安心。」

「有勞先生。」

嬴政對徐福很尊重,他尊重一切有本事的能人,「稍後勞煩看著這頑皮小子。」

徐福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陛下的態度比他想象中更為親昵啊。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張嬰身上。

「這位,應當是今日的巫祝奉子?」

張嬰聽到巫祝奉子四個字時,簡直滿腦子問號。

巫祝還能理解,就是古代號稱能溝通鬼神,趨吉避凶,逢年過節、生病救災,負責衣著奇怪跳大神的人。

那巫祝奉子又是個什麼鬼?

聽都沒聽過。

「嗯……」

嬴政微微頜首,沉吟片刻,補充了一句,「為趨吉避凶,暫無世俗身份。」

「老朽懂的。」

張嬰卻不想聽啞謎,他一邊纏著嬴政問何謂巫祝奉子,一邊讓系統去查資料。

片刻后,他終於搞清楚了。

原來在秦朝,當有己巳日被視為克父克母的孩子出生,或者天生殘疾的孩子。

國家律法對這些嬰孩,是不反對甚至鼓勵出生就殺掉,或者送走當奴隸。

某些大貴族捨不得殺子,便想了個主意,孩子出生后第一時間送去大巫祝那養一到三年,成為巫祝奉子,相當於隱塵緣,躲避世俗禍患。

之後十三年內,不得告知任何人孩子的世俗身份。

等孩子十三歲時,便可自然捨棄巫祝奉子的身份,重新拿回世俗身份,回歸大家族。

張嬰懂了,這不就是紅樓夢裡「勸黛玉出家,方可避禍」的,更有人情味點的版本么。

[宿主,可你不是蒙家的孩子嗎?為何不直接認回去?]

張嬰摸了摸有些迷惑的光團,思索道:[畢竟我被陰謀抱走幾年。可能目前搜集用來證明身份的證據不足,你也知道,世家裡陰謀詭計,愛計較的人多。蒙……毅,是怕我的身份遭到流言蜚語的攻擊吧。]

[啊,想法好周到啊。是保護你呢!]

張嬰一愣,眼底閃過一抹複雜:[……嗯。]

[皇帝也很有人情味!居然願意幫忙圓謊,看得出來是真的把蒙家當左臂右膀在愛護了。]

……

張嬰正思考時。

徐福與嬴政又與嬴政交流了兩句,然後拿出了一枚玉瓶,畢恭畢敬雙手奉上。

「陛下,這些丹藥我已提前祭告過神靈,十二個時辰內,正是運化藥效最佳……」

嬴政坦然地伸過去手。

「仲父!」

張嬰唰地跑過來,拉住嬴政的衣袖,「我,我才是最好的。」

陛下,千萬別嗑,你活得久我才能躺得久。

嬴政眉峰微動,他這些日子精氣神還不錯,用不上什麼丹藥。倒是張嬰先天不足,車馬勞累得消瘦了不少,應當好好補一補才對。

他將玉瓶遞給張嬰,還不忘悉心說:「這般扭開,一次一枚,溫水服用。」

張嬰:「……」

仲父,這瓶毒藥我是拿還是不拿。

徐福:「……」

陛下,這丹藥你若是不服用,不如還給我啊!

徐福輕咳一聲,隨後他又從長袖裡掏出一個玉瓶,勸道:「陛下心慈,但丹藥講究一個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如此好的良機美丹,莫要錯過了。」

張嬰瞳孔地震。

好傢夥,沒收一瓶,這還有第二瓶?!

他與極速跑過來的大黃犬對視一眼。

[系統,不會傷到我吧。]

[放心吧宿主,道具輔助,專業無煩惱。]

很好,那也別怪我們不講武德了。

……

嬴政正準備吞服丹藥,延年益壽。

這時,聽到熟悉的犬吠聲,以及張嬰銀鈴般的勸道聲。

「大黃放心。仲父也吃的。我也吃一半,你放心吃。」

嬴政回頭,恰好看見大黃犬百般嫌棄不願意張嘴服用一半丹藥的模樣。

嬴政:「……」

忽然回憶起半日前張嬰那句「狗都不吃!」,他拿起丹藥的動作凝滯了幾分。

與此同時,張嬰小手猛地給大黃犬塞嘴裡,同時也吞了半顆丹藥進去。

徐福也心痛地捂住了胸口。

嬴政見狀無奈,正準備上前遞水,免得張嬰吃太急嗆到。

他才走了一步。

「噗。」

張嬰臉色一白,然後猛地吐了一口血。

大黃犬也緊隨其後,不光吐了一口血,還半癱軟在地上四肢抽搐。

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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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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